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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罗生门》中的生存之“恶”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阳春尽  2017年07月13日09:44

芥川龙之介在其短短一生中创作了多篇短篇小说,早期创作的《罗生门》一开始问世时并未引起很大反响,而是在黑泽明执导的以“罗生门”为名而实际内容是改编芥川龙之介另一短篇小说《丛林中》的电影问世后,广泛被人知晓。“罗生门”这一名词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原先一座城门的名字,而被赋予了“包罗人生众相”的深层含义。

《罗生门》1915年发表在《帝国文学》杂志上,是芥川龙之介的成名之作。而“罗生门”这个名字来源于《今昔物语》,它在日文汉字中写作“罗城门”,原本是指设在“罗城(外城的城郭)”的门,即“京城门”的意思。在公元九世纪日本皇家衰败,内战频仍的岁月里,罗城门年久失修,许多无名死尸被拖到城楼丢弃,日积月累,“罗生门”在人们心中产生了阴森恐怖、鬼魅聚居的印象。后来提到罗生门,人们自然就会联想到许多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芥川龙之介以此为名,本身就使人在还未读小说之前就先笼罩一层可怖的氛围。森本修曾指出,罗生门具有将城内与城外,中心与周边,秩序与混乱,善与恶,生与死,正常与非正常这两项意义完全对立空间分开的分界线作用。那么既然是以“罗生门”为主题的故事中,几个为数不多的人的内在或者是外在必然要在进出“罗生门”的前后发生一定的变化。在《今昔物语》中是一位强盗看到一位老妪坐在死尸当中,用力拔着死人的头发时心想:“此若为鬼怪,实令人心惊胆颤。”当时的强盗是害怕遇见鬼怪,而《罗生门》中的家将则是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一个“穿着棕色衣服、又矮又瘦像只猴子似的老婆子”虽然有些“毛骨悚然”但却是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个鬼,是“蹲着一个人”。《今昔物语》和《罗生门》的不同之处是,前者是人遇见了鬼,而后者是“人变成了鬼”。“罗生门”在这里不再是现实中的一条界线,而是变成人性中的选择的一个中介,向恶向善、向生向死的鸿沟。

一、罗生门中的现状

在《罗生门》这篇短篇小说中,在偌大的罗生门的框架之中,仅有活着的只有家将和老妪两个人,作为内容填充其间的主要是死人。这里便构成了一种递阶关系:城楼之中大部分的已死之人是最初级阶层,后来到来的老妪是死亡之中存有唯一一个活人,后来老妪遇见了家将,活人遇见活人,而且是存在明显的强弱力量的对比。死人——老妪——家将。

罗生门很早便成了一个狐狸来栖,盗贼来住,遍横野尸的所在,从家将眼中看到的是“城楼上胡乱扔着几具尸体”[1](P1),在家将先前就已经存在的死人,与家将在时间上有着明显的先后关系。在《罗生门》开篇“这数年来,接连遭了地震、台风、大火、饥懂等几次灾难,京城已格外荒凉了。照那时留下来的记载,还有把佛像、供具打碎,将带有朱漆和飞金的木头堆在路边当柴卖的。京城里的情况如此,像修理罗生门那样的事,当然也无人来管了。在这种荒凉景象中,便有狐狸和强盗来乘机作窝。”[1](P1)很明显是时运不济,并非太平盛世,否则这前朝遗址也不会荒凉到这般境地,因此可想出当时的社会景象惨烈程度,人们的生活朝不保夕,流离失所成为自然想象,因而人们为了活命才会从事种种恶毒不堪的工作,“这位我拔了她头发的女人,活着时就是把蛇肉切成一段段,晒干了当干鱼到兵营去卖的。要不是害瘟病死了,这会还在卖呢。她卖的干鱼味道很鲜,兵营的人买去做菜还缺少不得呢。她干那营生也不坏,要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干嘛。”[1](P3)在生存和死亡的趋避式冲突下,趋利避害的自然本能要求人们做出生存的选择。

当然,那死人生前所从事何种职业我们并不能知晓,死人是不能够再向我们陈述事实,而我们也仅仅能看到老妪的一面之词,这是活人与死人的较量,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老妪一边说“你当我想干这坏事,我不敢就得饿死,没办法呀”[1](P3),一边继续拔女尸的头发心里安慰自己“大概她会原谅我”。同样是在利弊驱动下的人,老妪只是作为一个已经倾斜向了另一端的人物,出现在内心动摇的家将面前,她本身是已经定型过了的,不存在任何挣扎,或者她以前挣扎过,但是她出现在家将面前时是坚定地、理直气壮地走向另一端。

相对于老妪来说,同样活着的家将就变得复杂了。家将是一个刚刚被辞退了的丢了工作的人,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家将并没有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所以在拥有物质基础的时候他能用正常的符合社会道德准则的眼观来看待问题,也就有了先前家将心中充满道德正义感,对正在拔死人头发的老妪极为憎恶“ 看着头发一根根拔下来,家将的恐怖也一点点消失了,同时对这老婆子的怒气,却一点点升上来了——不,对这老婆子,也许有语病,应该说是对一切罪恶引起的反感,愈来愈强烈了。此时如有人向这家将重提刚才他在门下想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的那个问题,大概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的恶恶之心,正如老婆子插在楼板上的松明,烘烘地冒出火来。”[1](P3)但是在听完老妪的解释之后,家将的态度立刻起了变化,是因为老妪在话里无意之中向家将传达了一种信息:死去的人做过恶事,我再对她做恶事,同样是为了生存,是可以被原谅的。这种信息恰好非常适合家将现在的处境:失去工作,没有物质来源,如果不做强盗即将被饿死。若果说,把前者正义尚存的家将看做是天平的一端,那么天平的另一端是老妪、自私的家将、女死者。砝码与砝码相加,无论女尸是否正如老妪口中所说,此刻她在家将的眼中已然确如老妪所说,再深一层,老妪和女死者做恶事是否是迫于无奈可,是否能够被原谅主要决定权还在于家将,与其说是别人的怂恿,毋宁说是家将自己向“恶”的一端率先伸出的胳臂。

趋利避害这种自私的属性本就与生俱来,恰如孟子所说“性本恶”,后天的种种约束可以达到一定的制约作用,这是属于他律。自我在接受他律,认同并转化为自身的一种信念,这便是自律。当将家将置身于一个废弃的城楼时,他律的作用也就消失了,当家将认同了老妪的说法,扯掉老妪身上的衣衫决定出门做强盗时,自律也就消失了。在这一点上,“生存”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

二、“恶”的循环的继续

家将在罗生门接受了老妪的恶,展现了自己的恶,便夺门而出消失在了暗夜中。自此,家将完成了从进入罗生门到从罗生门出去,这一进一出,像是完成了一种仪式,成功跨越了如森本修所说的那条界线,从人蜕变成了“鬼”。“当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被破坏时,人性向往的‘善’往往屈服于‘恶’。社会和平时期的良民瞬间可以在社会动荡时期变成暴民,这也是任性在非此即彼的生存环境中遭遇的困境。”当“恶”显示出来以后,除了追求极致的利己,其他便不再重要。小说的结尾“ 没多一会儿,死去似的老婆子从尸堆里爬起光赤的身子,嘴里哼哼哈哈地、借着还在燃烧的松明的光,爬到楼梯口,然后披散着短短的白发,向门下张望。外边是一片沉沉的黑夜。”这是一个剥夺死去的人,然后又被同是活着的人剥夺的的老妪,而那在这罗生门中毫不费力便获得胜利的人,逃出去不见了踪迹,他可能还会继续做强盗生活,去抢夺比他弱的人,也可能遇到比他更强的人然后像老妪一样被剥夺,我们无从而知,但此一处的“恶”并不是“恶”的开始,也不是“恶”的结束,通过老妪的目光,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片沉沉的黑夜。家将没入黑夜中不见了踪迹,到这里《罗生门》彻底结束,而这样来写,也是芥川龙之介对社会人性真正绝望的描写。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选[M].楼适夷.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11. 以上注释均出自此书.

[2]霍士富.芥川龙之介文学的时空哲学[J].国外文学,2014(2).

[3]杨希.芥川龙之介的中的人性思考[J].边疆经济与文化,2011(2).

[4]张婷.中的“罗生门”[J].时代文学,2011年8月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