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家乡的煎饼

来源:文艺报 | 吴瑞阳  2017年07月12日07:21

煎饼是家乡特有的一种主食,家乡人顿顿离不开它。家乡人爱吃煎饼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要是一天闻不到煎饼味儿准会直不起腰来。有民谣曰:“吃煎饼,一张张,孬好粮食都出香。省工夫,省柴粮,过家之道第一桩。又卷渣腐又抿酱,个个吃得胖又壮。”可见煎饼不但熨帖了人们的肠胃,更是深入了人心。

在家乡,每个村庄都有几盘石碾,而家家户户也都有一盘石磨。这是与家乡人长期以煎饼为主食分不开的。石碾与石磨完成了煎饼制作的最初两道工序。用石碾把玉米、高粱、大豆等粮食碾成糁子,加以浸泡,再用石磨磨成糊子。煎饼要想好吃,糊子越细越好,糊子越细就越费工夫,所以人们一般都在晚上磨糊子,俗称“推磨”。这推磨可是有讲究的,速度要适中,往磨眼添料要少添勤添,这样磨出的糊子才能细腻均匀。至今仍记得小时候推磨的场景,夏天的夜里,皓月当空,清晖泻地,大人小孩齐上阵,一边聊天一边围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着。大人们肯定是推磨的主力,小孩把住磨棍的头儿,把磨棍举到胸脯,努力跟上大人们的节奏。磨棍嘎吱嘎吱的声音,以及风吹树动的声音,夹杂着睡蝉惊鸣的声音,合奏成富有乡土情调的小夜曲。再看糊子,源源不断地从磨盘上流下来,散发着五谷特有的醇香气味。在月光下亮晶晶地闪光,像一匹细腻柔滑的绸缎。

接下来,就轮到妇女们大显身手了。摊煎饼是女人们必备的基本功,她们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摊煎饼,可谓童子功。长大了找婆家,男方也会重点询问女方饭食活怎么样,所谓饭食活就是摊煎饼。小时候最喜欢看奶奶摊煎饼。她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盘鏊子,右边是一大盆糊子。鏊子用几块砖石支起来,下面用玉米秸做柴火。鏊子微温,奶奶用油擦子细细擦上几遍,黑黑的鏊子立刻便油亮起来。待鏊子热得滚烫,奶奶舀一勺糊子倒在中间,右手持刮耙,提腕、悬肘,来回转几圈,糊子瞬间便漫过整盘鏊子。稍顷,眼看着糊子白色的水蒸汽被烤干,煎饼便熟了。奶奶拿一把锋利的薄铲往煎饼边缘下一戗,猛地揭起,便大功告成了。

摊煎饼看似简单,其实学问很大。鏊子烧得太热会烙糊,太凉则揭不成个;用刮耙刮糊子的时候必须眼疾手快,否则摊出的煎饼千疮百孔。奶奶自然是摊煎饼的好手,她对火候拿捏准确,摊煎饼的各个环节衔接自然,特别是能很好地处理鏊子中间与边缘温度不均衡的问题。看奶奶摊煎饼绝对是一种享受,她端坐在鏊子前,热烈燃烧的火光亮堂堂地映照在她的脸上,她微笑着,满脸的自信。一张煎饼摊下来,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彩的表演。奶奶摊出的煎饼薄如蝉翼,色焦味香,软中有脆,在村里很有名气。往往是她一边摊着我们一边吃着,不用就菜,一会便吃个肚儿圆。等奶奶摊完煎饼,柴火的余烬也被我们充分利用起来,埋上几块地瓜或几个鸡蛋,烤熟了,又是一顿美味大餐。

奶奶把烙好的煎饼折叠成长方形,仔仔细细地码放在用玉米杆订成的盖帘上,我们都说这是“垒金砖”。她数完煎饼的数量,心中便有数了,能掐算出下次摊煎饼的时间。寻常人家开门几件事:柴米油盐,这吃饭可是头等大事,得细细谋划。要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会被人笑话。奶奶把所有的煎饼储存在一个大瓮里,这样不但久不变质,而且能最大程度地保存煎饼原有的香味与口感。那时候,经常有人推着独轮车来村里卖“窑货”,最畅销的就是这种存储煎饼的大瓮。家里劳力多的,平时要是不备上几大瓮煎饼,生活就会难以为继了。

煎饼之所以如此得人青睐,除了易于保存,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携带方便。农忙季节,农民们在田间地头啃几张煎饼,就一块咸菜,喝一碗开水就打发了一顿饭。我的同学,平时住校,每周六回家取一次饭,背回来的都是大包小包的煎饼,我因此有幸品尝到了各种口味的“百家饭”。另外,煎饼食用起来也非常简单,家乡人习惯吃“卷煎饼”。就是把煎饼卷起来,里面卷上下饭的菜。“煎饼卷大葱抹大酱”是一种很“经典”的吃法,家喻户晓,这种吃法似乎很形象地衬托出了山东人直爽、豪放的性格特征。实际上煎饼是一种“百搭饭”,它还可以卷进各种蔬菜、肉、糖、芝麻盐等,甚至把蒜泥、猪油抹在煎饼上,都非常好吃。乡村的日子就这样因煎饼而五味俱全了。

从小吃煎饼长大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忘不掉煎饼的。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城里居住,主食变成了大米,却总觉得吃不饱。每次老家来人,带来一些煎饼,全家人便抢着吃。现在,煎饼作为一种粗粮,也摆在了城里超市的货架上,可吃起来总觉得不是味儿。听说这些煎饼是用机器加工出来的,可怎能比得上一圈圈推碾推磨一张张手工摊出来的煎饼呢?

到底,我魂牵梦萦的还是原汁原味的融进了乡土气息的煎饼。它一头连着乡村红红火火的日子,一头连着远离故土的游子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