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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卓吾书记

来源:文艺报 | 张建业  2017年07月12日07:16

我一直喜读卓吾之书,喜卓吾之人,喜其狂狷,喜其真心,因之对其所著,尽力寻觅,喧闹之书肆,僻静的冷摊,见之则心动。早年经济拮据之时,勒紧腰带也要搜之于手。后来阿堵稍足更不惜重金购置书舍。卓吾之书因明清统治者的一再禁焚,虽禁者自禁,刊者自刊,终因文化之专制使得部分作品成为珍本、孤本,据有者无论公私都视之若珍宝。但只要机会与条件允诺,或借而录副,或抄而成帙,日积月累,所获亦几盈箱箧矣。

在对卓吾之作品或购或抄之间,不仅以获珍贵罕见之本为乐,更在抄读之后加深对卓吾精神与胆识的认知。如20世纪80年代在中国科学院(现中国社会科学院)社科所图书馆抄得《九正易因》二卷,是清康熙年间巢可托(满洲正旗人官刑部尚书)印行本。从中不仅可以见出李贽终生都在对《周易》研讨的执著,更可见出他借对《周易》的研讨表现出一贯的反对封建等级制、张扬“侯王与庶人同等”的平等思想。如在《乾卦》中提出“一物各具一乾元”,也就是说人人都具有“乾元”这种大德,人人都可具备首出万物的资格,所以没有必要“以圣人能宁万国,以万国必咸宁于圣人”。意即正因为人人都具有“乾元”这种大德,也就没理由把一切都归于圣人。心有所得,挥笔成文《李贽与九正易因》面世,从而引起学人对《九正易因》的重视。台湾台北大学袁光仪女士查遍中外索引,发现仅鄙人这一篇对李贽《九正易因》的研究文章,从而引起她对《九正易因》的兴趣,撰成《九正易因阐论》一书,并进而又撰《李贽易学研究》,指出李贽在《九正易因》中所表现的精神“至二十一世纪仍引人深思”。

我还收集到一册手抄本《孙子参同》,版页书高31公分,书宽20.5公分,天头为9公分,地角为3.5公分,每半页8行,每行17字,蓝色笔迹。该书为何人抄录无可考查,抄录所依版本为明陈氏继志斋刊本《李卓吾遗书》十二种中的《孙子参同》。《孙子参同》是李贽为《孙子》所作的评注。全书分为四部分,一是《孙子》原文,二是曹操原注,三是李贽总评,四是“参考”部分。李贽通过这一特有的组织形式,既表达了自己对《孙子》的认识,及由此引出李贽自己的独特军事思想,又以《孙子》13篇为线,把历代主要兵书著作的思想集中起来。李贽的好友、明代政治家军事家梅国桢在《序》中称该书“可谓集兵家之大成,得《孙子》之神解”,并不为过。

收集到这一手抄本《孙子参同》时,心中的喜悦之情不言而喻。因为我知道,李贽虽不是将领,但他亲身参加过抗倭的战斗,对他独特的军事思想的形成有着极大的裨益,使他后来先写出了《兵食论》的专题论文,强调了兵食的重要性,而后又完成《孙子参同》这一军事专著,肯定并发挥了《孙子》关于军事依赖政治的观点、《孙子》的唯物主义思想,以及非常突出的朴素辩证法的军事思想,并对轻视军事的腐儒的一些谬说进行了批判。正是在喜悦兴奋之中,我在《李贽评传》中特写了近万字的对此书的评介,后又有《从〈孙子参同〉看李贽的军事思想》一文面世。

有一学友寄赠我他选注的《袁伯修小品》一书,在《孙武子注》下有注:“历代为之作注者甚多,宋人吉天保辑三国曹操十家之注成《孙子十家注》,隋代有张子尚注《孙武兵经》2卷。《孙武子注》未知何指,或系明人所注而今未传者。”看到此注,我寄该学友一信,告他袁宗道所说的《孙武子注》即李贽所著《孙子参同》,同时寄该学友《李贽评传》一册。后来,我在主编《李贽全集注》时,将《孙子参同》收入第14册,并详加笺注,使此湮灭已久的李贽的军事专著得以广为世人所知。

《山中一夕话》的获得也极为惬意。李贽是位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史学家,他还极为热心于文选之学。他喜欢墨子,就有《墨子批选》;他倾心于王阳明,就有《阳明先生道学钞》;他赞赏王畿,就有《龙谿王先生文录钞》;他佩服苏轼,就有《坡仙集》;还有其他种种文选之作。他还有军事专著,如前所述的《孙子参同》。他还有民俗之作,《山中一夕话》就是其中之一。我早知道李贽有这样一部著作,但一直不得见其真貌。王利器先生辑《历代笑话集》从该书中选录了10则,由此使我推测也许这是一本笑话集。多方查寻,得知是书在《坚瓠集续集》中有著录,有明万历刻本和梅墅石渠阁刻本,清光绪四年(1878)上海申报馆铅印本,并传之日本,日本内阁文库及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各藏一种。后在日本友人的协助下,录副一册,从而看到了是书的庐山真面目。

《山中一夕话》分上下二集,每集七卷。上集专集词赋传文,或讽人身体貌之短,或批妒妇娼妓之恶,或嘲酒色财气之滥,或记文人雅趣于修辞之间,都寓讽趣于笑谈之中。正是机锋笑柄,自嘲嘲人,无愧“快书”之谓。下集广采历代名人轶事,诸说典故毕集,叙鬼神,谈道术,记风俗,呈文采,寄才情于嬉笑怒骂之中,谕劝诫于嘲谑讽刺之间,既可为各朝文人儒士生平事迹备考,亦可见明代社会生活之图景。因此,该书并不只是笑话的汇集,而是寓诫意于笑谈中引思之作。书中有些篇章还出以方言俗语,展以吴地风俗,所以,我们完全可称之为民俗之作,与李贽重视并批点小说戏典一样,从另一方面看出李贽的美学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