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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瑜娟《游侠的花园》:生活之上的存在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阿探  2017年07月12日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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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学陕军第四代作家中,张瑜娟无疑是一种惊艳、高贵、孤独的绽放,这种与生俱来的惊艳、高贵、孤独的本色、底色,标识着她超乎常人的文学存在。最初读到的是她的《孤独者》,人性时态探究深入而唯美,精神对俗世的眷顾、徘徊与动荡纤毫毕现。读了《游侠的花园》更多的篇目,才发现《孤独者》仅仅是这个集子里表达最弱的篇目。李敬泽先生所写的序言华丽奔放,迸发着惊艳,却依旧大言不虚,意在导引读者赏析张瑜娟审美存在,在张瑜娟的文本里去获得精神的严肃思考与本质性认知。处在阅读速食时代里,《游侠的花园》改变了笔者的阅读状态。不想太快地读完,因为人生需要仰望苍穹与星空,需要对理想境界的心往,需要灵魂的放逐,在一个被物质深度占领的时代,或许人们更需要一种虚境的畅想,更需要一种精神的剥离。

张瑜娟的文本是一种不同陕西文学以往面影的存在,是一种作家回归初心本念,回归文学本源的,拒绝物欲功利的深沉思考,是对人类美的存在,精神自由的高山仰止。在司马迁的千古良史里,无论豪族之游侠还是布衣之游侠,从来不是犯禁作乱之徒,而是一种有原则的精神存在,一种人文情怀淋漓精致的释放、抒发。在游侠绝迹的时代,何以有“游侠的花园”?这本身就是一种隐喻,隐喻着张瑜娟与这个喧嚣世界保持着警惕的距离,隐喻着张瑜娟对精神领地主权的完全拥有,独占及排他性。她的文字与文坛无关,甚至与这个世界无关,仅仅是她对艺术的求索,一种人类精神困境与自身存在感的探究,是精神高贵的艺术再造。

非此人无此作。犹如无曹氏雪芹,便无绝唱红楼之梦;无后唐李煜,则无宫宇至境之词。作为画家,拥有人文主义的终极情怀,击穿世相浮虚存在,凝铸人类回归本身的禅意性审美,任审美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自由飘逸,凸显一种艺术追求的纯粹。她的画,是一刹那之具象,亦是永恒之抽象,审美的凝结。她的小说颠覆了中国文学的现实常态存在,剥离了故事甚至情节、细节的骨肉,惟留下灵魂的自由飘逸的风姿。如此之坚硬如铁的时代,创造出拥有并保持灵魂的自由与高贵,这将是怎样的洒脱与惊艳!

或许张瑜娟不是在写作,而是在作画,在捕捉、塑筑人心、灵魂。毋宁说是她的文字延展了她画的灵性,不如说她的画构成了她文字的闪光的碎片与魂影。而她的小说就是由这些碎片、魂影构结的,这种构结依然是中国式的,表面的松散依旧不足以消解整体的逻辑严整。她用疏落、灵动的文字,自陈着一个个不是故事,整体性却又凝聚成哲思、意蕴深远的故事,寓意深彻的故事,散逸着庄子的随性、洒脱、深邃、通透而富于终极意义。她的文本无疑是自说自话,却又无疑是源自灵魂的自述,似乎与这个肤浅之至的世界及时代毫不相关,但分明又是对这个世界本质性认知的表述。

读着张瑜娟的文字,在弥漫着的美感中,时时处处令人几许伤感,令人无奈,时间、空间、时空交错交织,又于一刹那间遁形而去乃至消失,却又令人更加接近于生命的禅境,亲近宇宙的浩瀚苍茫。

这一刻,或许会认为,具象只是暂存,变化则是无穷;存在只是一瞬,虚无才是永恒。

或许,虚无才是这世间最有力的表达;虚无更是这世间的一种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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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保持童心、本真的男人,面对夏日之雾为什么会伤感?

《夏之雾》的审视视角依旧高高地处于生活之上。文字真切、肆意地游走、奔袭着,读着这样的文字,引导着人对现实生活的剥离,引导着人进行一点难能可贵的哲学追问。阅读的过程中,脑海中妙曼着《少年维特之烦恼》般对现实生活的反思。面对这个被物质欲望表情化表面化的社会,面对时时处处铺天盖地而来的被强势社会逻辑所绑架了空洞的生活,保持童心本真的男人,无疑是一个具有人文情怀的男人,甚至一场理想意义的冥想也不能够。或许他小小的阳台,是属于他自己的空间,城市及周围人的变化与无常,令他对自己的不变产生质疑。这个时代,我们还需要坚守些什么吗?坚守的意义何在?这无异于天问。

或许因着一份童心、本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才没有迷失本性,这是一个真实正常不过的灵魂。这个高贵的灵魂却无时无处不被生活所挤压着,被时代无时无刻地剥离着自我的存在感及自身的品性。他在对过往的记忆的追寻中,对父亲人生的理性认知中,在对简单生活的渴望中,在对个性的无限仰望中,质疑着自己?因为这种渴望已成奢侈。他在渴望什么?他虽然没有被这个时代世俗生活所同化,却时时刻刻被世俗所侵袭所消磨。他艰难地将自己与庸常的生活剥离,远离城市的钢筋混凝土去旷野在大雨中奔波,去完成行为艺术般理想状态的爱情冥想……然而,终究无法完成拜托精神的沉闷。

《夏之雾》,一个性别反串的精神困境的自陈,一种生活之上存在感的追溯,更是一种当下人们情怀缺失的拷问。张瑜娟的文本从来不是具象的聚焦,而抽象的寓意性高度强度概括。

孤独,是人的一种本质性存在的状态,不因外界的喧闹,只是心灵最真实、彻骨的人与世界关系的感知与承受。耶茨有《十一种孤独》,蒋勋有《孤独六讲》,弋舟更有千变万化之孤独种种的长、短、中篇,孤独本质究竟是什么?张瑜娟《孤独者》以诗性审美探究了人之孤独在内心的存在。文本起笔便进入哲变意味的理性探究,在肯定与质疑中张瑜娟以蝉联不绝的从生活剥离的人性时态画面展开了人之存在感的探究。之所以称之为探究,在于作家的对人之复杂心灵的时态及场景的预设、推演。

孤独者走进了高墙,为的是“掐去百合多余的叶”,寻求一种纯净、纯澈的心绪心境。百合及其叶子在这里成了世俗繁华的隐喻。然而在孤独的女人的眼里,山形的丰茂,植被的多杂,竟成为她俗世欲望的凝结。尽管女人身处幽静之所,然而被尘世欲望所浸泡的思绪却依然如影随形。一脸“苦相”,“唯一与世界联通的纽带”时时处处表明女人心有不甘,尽管已走进寺院,为的却不是了缘,而是一种“囚心”与“体验”,一种对“现实的败落与无法存留”的决然姿态。在她的意念里,希望曾经的一切并不存在。走进此间,才明白彼此不过是彼此的陪衬。剃度后的女人头颅的“完全赤裸的丑陋”,是女人对俗世美之存在的不弃与执着。

“闻钟声,烦恼轻”。喧嚣城市中曾炽烈的女人,能放下一切吗?尘世里的孤独者能在方外之地拥有内心的平复吗?打坐时喜欢弄残或捻死一只蚂蚁,是孤独者下意识的延伸。阴影里的百合,只是此时女人隐秘灵魂的意象;等待运花的车子拉到城市的花市、案头,乃是女人热切的期望。尘念难消,打坐成了冥想的无限空间,空间里腾起的依旧是本欲情缘。女人的思绪里没有时间,只是空间里无限延伸的欲望。花的纷杂和疯长,只不过是囚心之女人欲望的漫长。在女人心里,漫天的绿色可以化去众人的娇艳,却依旧无法化去女人作万绿丛中的一条红虫子的念想。打坐成了女人回顾人生的绝佳空间,原来自己繁复的人生亦不过耐不住经不起回顾,因为她从未有过刻骨铭心的被爱过。与百合比,女人比黄花更廋,因此在墙角、绿的空气里,女人对百合不再爱惜。这也隐喻着女人不曾被人爱惜过。

女人不会虔诚,因为灵魂总被男人纠缠,心底放不下男人,放不下男人就是放不下自己。然而念之愈甚,则与尘世愈加难以割舍,就连拉花的小伙子对女人竟是惊恐夺路而逃。回顾自己的人生,直到无味,直到无法继续冥想。坐在一间小房子里,女人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美,于是开始了新的冥想。这样美丽的女人是属于城市的,于是告别寺院僧侣,又去城市里娇艳惊艳了一番。剃头的生疼惊醒了女人的迷梦,睁开眼睛的世界,漫天的绿,直至她再也找不见自己,因为自己已经融化在这漫天的绿中。

何为孤独者?孤独者就是与空间、环境及人的不相容者。小说的中女人,不与城市(尘世)相容,不与寺院相容,然而终究被寺院所融化。文本以古朴典雅的笔锋柔软轻缓地点染,层层深入女人的精神内质,一个孤寂鲜活富于张力的灵魂跃然纸上,直至最终被同化的一刻还迸发着青春的本能。百合与女人,同声连气,动静相应,彼此比照,最终合二为一,与张瑜娟绘画艺术息息相通。

或许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许从来不是,只是当下浮虚社会心灵的铸造,美丽新世界究竟在哪里?皆为一心一念间。女人为摆脱城市赋予的孤独感而进入寺院寻求心灵的平和,却陷入更大更甚的孤独之中,直至失去自我。所谓大隐于市,在于心胸的开通。打开心锁,处处可立地成佛。“智慧长,菩提生。”张瑜娟用画笔描绘了一个丝丝如缕的寓言,意在警醒心迷之人,迷信自我,孤独若影随形。

在这样的时代,还有谁对游侠念念不忘?张瑜娟的《游侠》是真正意义上的游侠吗?

毋宁说张瑜娟的《游侠》只是游侠的精神或情怀,不如说张瑜娟只是在探究艺术的精神存在;毋宁说张瑜娟在探究艺术的精神存在,不如说她是在探究人的精神在时代中的精神失落,人的存在感的一再地削弱。这依旧是一篇充盈着寓意、象征、隐喻的小说,甚至不能称其为小说的小说。

“关于梦的梦”,其实也是这个时代的性征,这个时代的确令人迷惑不堪。遥遥说起娓娓道来,追溯了游侠的情思,奔袭于苍莽之中游侠的勇力与悲悯情怀,仗剑拼杀间的悖论纠结,豹子的自尊与血性。在这种震撼中,剑锋不再犀利。从苍莽到城市,游侠不再是游侠,成为一种象征意义的虚设,成为权力的拥有者,成为空无一人的陈旧宫殿中唯一的“王”。尽管被一个真正意义的艺术家所刺杀,尽管被迷梦般堕入赤裸权力欲望中,作为原来游侠还在做着远久的梦,不是迷梦,是远久的梦,梦见不同于身边的女人的女人,引导着游侠去追溯遥远的属于真正游侠的生活。但这毕竟是遥远的梦,梦境是脆弱的。因着追梦,游侠失去了陈旧的宫殿,失去了剑,沦落为乞丐,围绕着陈旧的宫殿在转圈。还有很多的艺术家也在转圈。游侠忘记了目的,只剩下纯粹的行为,好似完成了一种精神的解脱。

这似乎不是一个故事,整体有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似乎是关于艺术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艺术存在的寓言。如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游侠》是抽象的凝结,是艺术的表达,对它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它的涵盖和意义是广义的,是不能被具象化的。

离开苍莽旷野的游侠,便失去了血性,精魂,悲悯情怀;进入城市被拥戴,被赋予宫殿及权力,被标榜,成为被宠爱者,成为刺客击不倒的腐朽,成为权欲的奴隶,游侠之自由、之侠义何存?还好,游侠并没有彻底麻木,还有一丝清醒、遥远的梦,在梦的引导下,还能从陈腐的废墟中走出来,尽管不再是游侠,亦获得精神的解放。

这是一个寓言,用它可解读更多的世相,这是张瑜娟处于生活之上的高位,从现实社会中剥离出来,映射现实的荒诞性,探究人之存在感的形象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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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快递来的《游侠的花园》时,正在读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读了张瑜娟一篇作品,便将《北回归线》放在一边了。古典的高雅与率性的粗俗,亲近与隔膜,比照鲜明。从更广的视野看,两本书表达有相似之处,从文学的审美性及现实的剥离感而言,《游侠的花园》似乎更适合笔者阅读。

张瑜娟以巨大强势的不确定性勾绘了这个时代的精神气质,她的文本更适合看作寓言,这种寓言的塑筑源自她的绘画艺术对社会现实生活的通感。无疑,她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是通透的,深刻的,当然也是有些无奈的。

在她的小说中,几乎是无隐喻、象征不成其小说。她的表达是直指心肺的,直至心肺的,刺痛心肺的,刺激着我们业已麻木的神经,给忙碌或劳碌中的人们暂得栖息、思考的片刻。她的小说选择了如同绘画般适合她自己的方式,高妙的表达,她以绘画的方式、感觉写作,所以她能对自己的小说如同自己的绘画一样游刃有余,且富有冲击力和质感。

对于这样作品,或许有些突兀,但是却直追经典大师的品位与精到。对于文学陕西,不能忽视或无视这样的存在,因为这种存在毕竟丰富了陕西文学存在的多样性,毕竟延伸了陕西文学的表达空间。

这是陕西文学的一种惊艳及惊鸿一瞥,是谓文学陕西之心新姿态新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