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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书写弱者的高贵——悼柳萌

来源:文艺报 | 陈德宏  2017年07月10日06:30

柳 萌

6月26日10点左右,突然接到陈喜儒的电话,说柳萌今晨8点15分走了……喜儒语音低沉,语速很慢,电话中我感到了他的悲伤与哀痛。当时,我们的中巴车在融水至柳州的高速路上冒雨而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犹如老天的哭泣,给我本已压抑的心又增加一层厚厚的阴霾。我想到柳萌多舛的命运、坎坷的人生,泪水从眼角溢出。

虽说人生无常,但柳萌的去世还是让我感到突然。尽管也知道他因膀胱癌动过手术,毕竟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并且是早期发现,癌细胞早被医生高明的手术及他乐天的性格赶跑了,这两年感觉他的精气神都不错。去年年底参加作代会,在北京饭店国际会议厅见到他,还如往常一样,言语间透着诙谐与轻松。即将入场,柳萌说,咱哥儿俩照张相,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柳萌坐着轮椅,我站在他身后,右手扶着他的肩膀,左手提着会议文件包,胸佩代表证——这合影如今就立在我书桌的电脑边。当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对柳萌的话未加思量。不承想,竟一语成谶。

作代会后,我们仍联系不断,有次通电话,他对我说,他请了一个甘肃庆阳的保姆,戏称我的“乡党”,面做得特别好,有特色,请我一定去尝尝。春节前的一天上午,我应约前往,前后脚到的还有周明、李林栋。柳萌依然谈笑风生。我们四人边聊天,边吃了一顿极富陇东特色的庆阳手工面,另外还有几个味道不错的小菜。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事,柳萌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我认识柳萌是在1991年夏天,中国作家协会组团到敦煌,其时我在《飞天》任副主编,作为东道主我全程陪同。这个作家访问团有德高望重的诗人光未然(张光年),有海笑、柳萌等老作家,亦有陈世旭、吕雷、徐小斌、毕淑敏等文坛新锐。十多天的朝夕相处,柳萌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诙谐幽默,与人相处其乐融融。访问团第一站是丝绸之路上的历史文化名城武威,其中一项内容是参观治沙的成功样板——沙漠公园。园中备有三峰骆驼,供作家们体验乘坐沙漠之舟的感受。每一头骆驼每次乘一人或两人,由管理人员在前面牵引,绕场而行。前面均相安无事,轮到柳萌了,他刚刚骑上骆驼,不知何故,臀部被后面的骆驼咬了一口,大叫一声跳了下来。大家一阵哄笑,说他大惊小怪。柳萌指着臀部说,真的咬了一口。果然,西装短裤上骆驼的唇印及齿印清晰可见。于是便有人创作了“柳萌风釆惊骆驼”的“警句”。有人表示要把这一戏剧性情节写入作品。柳萌乐观其成,并说某次陪同大诗人艾青到某地访问,被蜜蜂蜇了一下,被艾青写入诗中,在香港发表云云。他幽默地说,留有骆驼唇印及齿印的西装短裤,返京将珍藏起来,以备将来在“柳萌文学馆”中陈列展出……

带着这种美好的印象,开始了我与柳萌近30年的交往。柳萌重朋友,讲情义。我所供职的《飞天》时不时有柳萌的散文刊出,有时我从偏处西北一隅的兰州来北京办事,柳萌会在沙滩附近的小饭馆点上几个可口的小菜,喝几杯小酒,吃顿便饭,聊聊天。2010年12月,柳萌自选集纪实文学卷《空谷回声》、随笔杂文卷《老柳村言》、散文卷《年光岁影》由作家出版社推出。对柳萌而言,无疑是他对自己文学创作数十年的检点与回顾,而对评论界来说,则提供了研究的范本及清晰的路径。柳萌在序言中提及出这套自选集是我的建议。具体情节我已记不清了,不过今日看来这套自选集的出版,无论对柳萌本人、评论界乃至整个文坛,都弥足珍贵。

随笔杂文在柳萌的创作中占有很大的比例。而其随笔杂文最突出的特点是持平民立场,抒草根情怀。在一个追名逐利、物欲膨胀的社会,作家坚持平民立场,抒发草根情怀,不仅需要真诚、正义与勇气,而且需要定力与道行。对此,柳萌不仅做到了,而且一以贯之。柳萌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曾长期品尝过失去公平正义的辛酸悲苦与屈辱,深感公平正义比阳光更重要。因此,他的平民立场,草根情怀,悲天悯人,尊重生命,书写弱者的高贵,维护被损害者的尊严,已融入了他的血脉,化入了他的灵魂,喷涌而出,便是一篇接一篇贴近社会,贴近现实,贴近生活,贴近百姓,有温度、饱含情感的随笔杂文。柳萌的纪实散文,写的是他自己,又不仅仅是他自己,他抒写的是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命运悲歌,他的散文记录的是一个时代。当历史学家将历史总结概括为几条“筋”、“骨”的时候,柳萌等一批有良知有责任感有历史感的作家,会为其注入精、气、神,令历史变得血肉丰满而形象可感。

柳萌引用布封的“性格即命运”来诠释自己命运的多舛与人生的坎坷。败也性格,成也性格。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柳萌的一生,是性格、苦难、命运相博弈的一生,他的百折不挠、创新实干,铸就了他的顽韧与绚烂。

柳萌兄,愿你含笑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