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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谱里的家风
来源:辽宁作家网 | 陶常云  2017年07月07日15:57

爸爸出生在莱芜,与住在曲阜的孔圣人是邻居,春秋初期的长勺之战就发生在属于他们的地界上。孔圣人是大思想家,大教育家,爸爸的家却不大,二十几平方米的院子,三间泥瓦房。贫农出身的他沾了些孔圣人做人的正气,却没有沾上孔圣人身上的文化气,岁月的残酷,使得爸爸只上了不到两年的小学,识不了几个大字,更拿不出什么系统的大道理来教育儿女。同样是孔圣人邻居的妈妈没有过一天的上学机会。

我认识爸爸的时候,他已经住到了城里一处叫作西大院的矿坑边沿上,每天从事着下矿井采煤的行当,百尺井下,黑咕隆咚,面对的是五面石头墙夹着一块肉的艰险环境。还好,上帝还为他们预留着唯一一条后退的路,一旦有了险情可以往回狂奔着逃命,可是往往在有了险情的关键时刻,后面的这一条路也塌落堵死了。

矿工被埋在井下就是这种情况,爸爸被埋过多少次,妈妈不知道,儿女们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回到家里从来不说他遇到过的险情,以免家人跟着担惊受怕。 在采煤掌子头干活要流汗,还要流血,爸爸的身上受过多次伤,流过多次血,伤好了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他心仪的掌子头。那时国家需要煤炭发电,爸爸需要挣钱养家。

每每班后有了闲暇,爸爸总会和五个儿女做一番小交流,问一问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学习成绩怎么样。说来可笑,记得童年时,爸爸曾经给儿女们规划了方圆一公里的地盘,要求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要突破以家为中心点的这个圈子,由于把河套、水泡子、树林子等极具潜在危险的地方圈在了外沿,使得我们姐弟至今还不会游泳,不会爬树,不会滑冰。当时感到是禁锢,后来才知道是规矩。

记得我懂事的时候曾经问爸爸:“我为什么叫常云。”爸爸说:“按照陶氏族谱上的备份排序,你属于常字辈,我为你取的名字为云,所以叫常云。”爸爸又说:“常务心正。这是你和后续辈份人的排序,意思啊就是让你们有一个好的风气,做一个心正的人。务须的做一辈子心正的人。”爸爸的解释不算牵强,有着道理,渐渐地成为了我人生的遵循。

妈妈虽然没有文化,却也是善良正直又极富亲情之人。有时她也会在一旁添枝加叶地说道:“爸爸说得对,就是让你们做好人,一辈子不做坏事。”如果把做好人理解为做心正的人,那么妈妈的解释又有新发展,还要不做坏事。我善良的爸爸妈妈不懂,我也是在多年以后才弄懂,出自于陶氏族谱排序的“常务心正”不是老辈族人的第一发明,是他们从老邻居孔圣人的门徒曾子所著《礼记·大学》里得来的,“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爸爸妈妈只知道让我们做儿女的一辈子心正,还没有考虑到如何修身的地步。至于“修身而后齐家,齐家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是爸爸妈妈所不及考虑的事情。

我不怪罪爸爸妈妈不懂国治、平天下的大事情,生长在他们的怀中已经是一生的莫大幸福。他们用心教诲儿女,用行为感染儿女,其实就是在修身而后齐家。还记得,五、六十年代,爸爸每月一百二十多元的收入已经是高工资了,怎奈负担一家七口人生计不算,还要负担远在莱芜与孔圣人当邻居的奶奶,姥爷两份的费用,年节寄钱,生日寄钱,病了寄钱,病重了还要请假回去,还要花大钱。

爸爸在工作岗位一辈子没请过病假、事假,唯有在奶奶、姥爷患重病的时候,义无反顾地请假回去为老人治病,履行孝道。爸爸为老人花多少钱,一旁的妈妈照单支付,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我的妈妈没有孟母三迁的壮举,也没有岳母刺字的悲壮,她有的是很多齐家的法子。为了家庭的生计,她每天吹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余下的时间则让缝纫机转动出高山流水的美妙声音,为孩子们做不完补不完的衣服让她没日没夜地熬着。经常是我睡觉时,缝纫机转着,一觉醒来缝纫机还在转着,家里每一个孩子的穿着在当时都十分干净整齐, 惹得邻居和同学们的羡慕。每个月有限的工资收入,在妈妈手里转腾一圈居然还会有结余,邻居们都会明里暗里地钦佩我的妈妈会齐家。

如今,妈妈走了,妈妈的缝纫机还在转动着,我的太太学着妈妈的样子,忙里偷闲地为自己和孩子、孙女做上几件衣服,制造一些美丽动人的浪漫效果。当然这样的缝纫机转动延续的是风气,不再是为了弥补生活的窘境。

小时候,吃饭不精心,偶有剩饭剩菜的时候。每当这时,爸爸妈妈就会及时地告诫我:“不能浪费一粒粮食,农民伯伯种一年粮食多不容易,要珍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爸爸妈妈不会背,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人世间有这么一首诗,但他们循循善诱教导我的就是这个道理。教育我如此,帮助教育我的小女儿时亦如此。这是我从已经长大了的女儿口中得知的,爷爷奶奶从小就教育他的孙女不能剩饭,掉在桌上的饭粒要捡起来放在碗里,拿到露台上,留给饥饿的过路小鸟去吃。不知道那些受过如此恩惠的小鸟,是否对我的爸爸妈妈心存感激,我不敢忘怀此事,始终无比感激爸爸妈妈的博爱。

时至今日,我无论走到哪里也不敢有一粒米的剩饭。前不久,与太太出去旅游,旅游团里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孩小波,看到我每顿饭后不剩一羹一粒。他说:“小哥,我服你了,了不起。” 我则对他说 :“爸爸妈妈在天堂看着我呢,我不敢浪费一粒粮食。”

爸爸妈妈在天堂看着我的事,过往我并不懂得,是三岁的小孙女启发了我。听过了白雪公主的故事,每到吃饭的环节,她会即时地告诉我:“你妈妈在天堂看着你呢,不要浪费粮食。”懂事的小孙女也学会了捡起掉在桌上的饭粒吃掉。她还约我找时间去农村,谢谢种粮食的农民伯伯们。

“常务心正”左右了我童年的做人做事,又影响了我的社会历程。在单位,我从一线工人做起,一步步走上了企业负责人的岗位,工作业绩弥足可喜。初中文化的我,不喜好抽烟喝酒推牌九,用业余时间学习写作,竟也在多种报刊杂志发表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成为了省级作家协会会员。我撰写的长篇小说《黑脸》也早已出版发行。虽不敢说在孔姓老邻居面前班门弄斧,却也是陶氏家族的一个小小荣耀。可惜的是爸爸走远了的时候,《黑脸》还在酝酿,妈妈走远了的时候,《黑脸》还没有写完,尽管我曾在坟前诉说过这件事,可是真的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是否听到了。

后来,还是我的小孙女为我解了心宽,她告诉我:“你妈妈会在天堂看见你的。”小孙女忘了提到我的爸爸。孙女太小,我不怪她。真要是像她说的那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