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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房慕道记》与板话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娄炳成  2017年07月06日09:39

古代短篇小说《张子房慕道记》,几乎是用“板话”串连而写成的。板话作为一种民间文学艺术创作形式,同时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一定有其产生、发展和广泛流传的历史。板话到底产生于何时,考证的难度很大,或许已经无法考证;但它的历史肯定很悠久,是毋容置疑的。笔者认为,古代小说《张子房慕道记》便是最好的证明。

《张子房慕道记》出自明代嘉靖年间,洪楩编印的《清平山堂话本》卷二,其作者已不可考。这部话本里,收录的大都是宋元时期的旧作,据编者洪楩说是原样照录,未加润饰。这说明,板话这种民间文学艺术创作形式,至迟在宋元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也就是说,这种民间文学艺术创作形式,至少已经有1000或800年以上的历史了,是可以与宋词元曲平起平坐的。

赵树理先生是一代板话大师,板话这个名称由他而来,但他只是板话的极为优秀的传承人和光大者之一,他不是板话的创始人。赵树理先生在他的名著《李有才板话》里写道,李有才说的板话,当地叫“圪溜嘴”,官话叫“快板”。

《张子房慕道记》里的那些形似顺口溜的“板话”,不是曲艺,只是顺口溜般的、合辙押韵的说词,具有民间口头文学的一些鲜明的特征。圪溜话、杂话、侃话及顺口溜等,源于山西太行山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和劳动,是见事见人、脱口而出的传统文化。它与其它地方的快板书不同,是老百姓用方言土话表达的语言艺术,以其原生态的乡土话语韵味和独特的语言艺术风格,为当地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它直抒胸臆,夹叙夹议,上口押韵,直奔主题,一针见血;或褒扬、或贬毁、或戏谑、或诉求、或调侃、或交流,有的直白赤裸,有的含蓄隽永,有的诙谐幽默,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张子房慕道记》里的顺口溜诗话,完全符合上述特征;而且还与一代板话传人、当代板话大师黄玉庆老先生的板话或快板,在创作形式、语言风格上高度吻合。

《张子房慕道记》的开篇“入话”写道:“梦中富贵梦中贫,梦里欢娱梦里嗔。闹热一场无个事,谁人不是梦中人?”属于诗话,但更像是板话。其中的“韩信功劳十代先,夜斩诗祖赫赵燕。长要损人安自己,有心要夺汉朝天。”“韩信遭逢吕后机,不由天子只由妃。智赚未央宫内见,不想褒州拜将时。”“韩信临危剑下亡,低头无语怨高皇。早知死在阴人手,何不当初顺霸王!”这些进入正文的前三段诗话,都无不与板话形似,甚至神似。

尤其是紧接着的这一大段“十怕”句子,“一怕火院锁牢缠;二怕家眷受熬煎;三怕病患缠身体;四怕有病服药难;五怕气断身亡死;六怕有难哭皇天;七怕采木花棺椁;八怕牢中展却难;九怕身葬荒郊外;十怕萧何律上亡!”就是地道的板话,与现代板话没有任何区别。

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也叫诗话小说,原本就是一种说唱艺术,与板话这种民间口头文学艺术创作形式,有着极为深厚、极其紧密的联系。实际上,说唱艺术是一切文学艺术的母体艺术,在唐代就已经非常盛行了。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则更是把板话作为创作样式之一,把板话艺术推向了新的高峰。

我们可以从我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从东方朔的即兴诗《分肉》里,从汉乐府民歌里,从唐代兴起的另类诗歌样式打油诗里,找到板话,不仅证明说唱艺术是一切文学艺术的母体艺术,也证明了板话艺术的源远流长。而《张子房慕道记》,就是更直接、更明确、更雄辩的证据。

如果说,宋元以前的板话更多的是民间口头文学创作,以口口相传的形式传承发展的话,那么,到了宋元时期及其以后,以《张子房慕道记》为代表的板话体文学创作,那些假借张良和汉高祖之口说出来的这些“板话”,就已经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文人之作了。这些“板话”,虽然也有民间口头文学创作的痕迹或味道,但已非口语化,是体现了作者创作风格、艺术水准和知识水平的文学语言,是诗化了的文字,已经脱“俗”变“雅”了。因而,它的艺术风格与宋元以前的板话有了很大的区别,成了文人创作和以文字为流传方式的板话,而非民间口头创作和口头流行的板话了。

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板话作为曲艺艺术门类的一个分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是能在民间的勾栏瓦舍、田间地头、乡村舞台上说唱,表演,流行,传承,发展。到了宋元时期,及其以后的明清时期,它开始“两条腿走路”,成了文人们的书本创作,同时又以说书的形式,广泛流传,由“俗”逐渐演变为“雅俗结合”。这种文化现象的出现,与当代板话艺术的处境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如今,在信息时代的大环境之中,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信息传递方式的不断提升,板话表演、传播、与观众互动的外部条件也发生了深刻变化。当代板话进入网络媒体之后,由过去的“听觉艺术”变成了现在的“视觉艺术”。因而,在仍旧保持着口语化的基础上,已经突破了它固有的口口相传的局限性,不是以传统的说唱的形式,而是以文字的形式,通过网络媒体,而生存、传播和发展。

可以说,传统意义上的板话,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古代;而当代意义上的板话的源头,却可以定位在以《张子房慕道记》为代表的宋元时期。也就是说,当代板话这种艺术样式,在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里就已经出现了。

“放我修行拂袖还,朝游峰顶卧苍田。渴饮蒲荡香醪酒,饥餐松柏壮阳丹。闲时观山游野景,闷来潇洒抱琴弹。若问小臣归何处?身心只在白云山。”“两轮日月疾如梭,四季光阴转眼过。省事少时烦恼少,荣华贪恋是非多。紫袍玉带交还主,象简乌靴水上波。脱却朝中名与利,争名夺利待如何!”“荣华富贵终无久,仔细思量白发多。为人不免无常到,人生最怕老来磨。”

这些从《张子房慕道记》里随手拈来的板话句子,与当代板话别无二致,如果不是出现在《张子房慕道记》里,而是出现在网络媒体上,谁会怀疑它们是古人写的呢?

“张良交印与高皇,范蠡归湖别越王。二人不嫌官职小,只怕江山不久长。向后莫听吕后语君王失政损忠良。万丈火坑抛撒了,一身跳出是非场。”“普劝阎浮贤大良,世间莫要把名扬。无常那怕公侯子,不怕文官武将强。不惧男女收心早,大限来时手脚忙。学得子房归山去,免向阎王论短长。”特别是结尾这两段,与一代板话传人、当代板话大师黄玉庆老先生的许多板话句子,如出一辙,几可乱真,已经打破了时空的局限。

因此说,艺术没有国界;同时,艺术也可以跨越时空,与人类一道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