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
尤凤伟,男,1943年生,山东牟平人。自“新时期”开始写作,已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中国一九五七》《泥鳅》《色》《衣钵》《百合的江湖》,中篇小说《山地》《生命通道》《生存》《石门夜话》《相望江湖》《岁月有痕》,短篇小说《为国瑞兄弟善后》《雪》《隆冬》《风雪迷蒙》《空白》等,已出版《尤凤伟文集》(四卷本)、《尤凤伟自选集》(三卷本)及小说集数十种。中篇小说《生命通道》获《小说月报》第六届百花奖。《金山寺》获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现居青岛。
身在文艺界却一直没写这块熟知的地方。只因院内发生一桩颇有意味的事,便写了一个短篇《晒画》。不巧被一位电影人朋友看到,说想弄电影,让我给写个剧本提纲。亦觉前作意犹未尽,便重新构思铺排,写成中篇《水墨》。说起来作品由小自大地成长,也是写作过程的常态,关键是能不能生成一个全新的作品。当然,从小到大不单单是个扩充问题,尚存在着需要解决的方方面面。短篇以构思取胜,有了一个好构思大体能写成,而中篇除了要有好构思,还要有别的要求,如相对宽广的社会人文背景,丰厚的故事,丰满的人物形象以及对主题的深入开掘,就是说一切都不得马虎,得较真。从这方面说,窃以为《水墨》相较于开初那个短篇已脱胎换骨,不可同日而语了。从这一写作实践中,我感受到一种挑战,也感受到一种快乐。《水墨》可谓是意外之得。
——尤凤伟
《水墨》精彩摘录
一
起床后,坧泉为昨天画就的一幅画题款:
山居图章樟兄补壁辛卯冬月坧泉于云涧斋。
该题款包含的信息为:画者坧泉于云涧斋作山居图,赠予一个叫章樟的人。一目了然。
坧泉退后一步端详着刚画毕的山水画作,脸上露出欣意,遂搁笔用印。
出门前,坧泉抬眼望望窗外,对取衣帽的老伴说句:天好,把画晒晒。老伴没应声,只像他一样把眼转向窗外。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坧泉随本市一伙知名画家外出赴约笔会。这是书画家经常性活动,或者是艺术生活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活动程式为:主办方(买家)把画家(卖方)接过去,作画、宴请,然后画家留画作,主办方付“润笔费”。笔会宣告圆满结束。各得所需,皆大欢喜。说起来,这类盛行于当下书画界的笔会,坧泉参加得并不多,不为别的,只为名气尚欠,难以进入组织者的视野。这回是某画家因故缺席,与他相熟的艺术馆主任章樟向本次笔会主持本市画院院长、美协主席冯老力荐,坧泉方得以加入,小鱼串在大串上。擅长画花鸟的章樟对坧泉的泼墨山水甚为赞赏,称其笔墨的浑厚华滋颇得被人称有“五笔七墨”技法的黄宾虹金针之度,私下里还不断为他的不被圈内接纳鸣不平。可以说,章樟是他心存感激且愿交往的为数不多圈内人之一。
在临时布置成画室的会议室里,华腾地产的韩总与画家一行见了面,冯老一一介绍,介绍到谁,韩总便对其合掌点头道声久闻大名,这也并非场面客套,来者在电视、报纸都不乏出头露面,即使算不上名声远播,也算混得脸熟。一来二去就介绍到坧泉,韩总望着他稍稍打了个艮,又照样说句久闻大名,即使再迟钝的人,也都会从这吊诡的停顿里体会出其中的意味,画家们彼此交换着不言而喻的眼神。坧泉本人有种被掌掴的感觉,额头沁出一层细汗。他后悔不该来,自取其辱,甚至埋怨章樟好心办了件让自己难堪的事。
寒暄过后,画家们开始作画了。纸墨主办方已提前备好,并由工作人员帮画家铺于长桌。当画家们噼里啪啦从包里拿出作画家什,室内便入静,一派肃穆气氛。
进入创作,坧泉努力去除适才的难堪不快。有句话叫忍辱负重,这当是无名之辈经常面对的纠结。他先画了两个斗方,一幅“二牛”,一幅“双荷”,看看觉得意趣俱在。然后开始画他拿手的大写意泼墨山水。大写意不仅是技法,更多是意境,从古至今的画人都孜孜以求那一点生机,坧泉亦是。只是他的有些“出格”的写意画法不被圈内认同,甚至不断遭人诟病,有说是缺乏基本功的一味“乱弄”,也有说是对张大千的拙劣模仿。他当然予以否认。自己的基本功扎实,干“细活”也不逊于任何人,至于模仿,倒是张大千早被徐悲鸿称为“五百年来造假第一人”,自己真要模仿个什么人,也不会选中张大师呀。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受中学美术老师吴其治启蒙,习学泼墨技法,而吴老师心中之师为黄宾虹,只因已故去的吴师一直默默无闻,人们才没由黄挂连到他。当为无名之悲哀。
……
中午宴请,席间热闹得很,话题流转犹如蒙太奇,一会儿是社会上五花八门的传闻,一会儿又转到画界本身的一些是是非非、趣闻逸事。比如某名画家流水作业创作模式,是耶非耶;比如某些名家的画拍出天价,实耶虚耶,等等。当然也涉及目前国画创作的种种现状。坧泉不大说话,听,也走神,想到刚才“合作”的那幅被韩总赞为佳作的《云山雾罩》,就觉得滑稽可笑。其平庸那是一眼便看得出来的。
话题不知怎么又转到已故画家李可染身上,由李可染的逆光山水又谈及他的两位老师齐白石与黄宾虹对他的影响。对此坧泉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令李可染受益最多的是他的启蒙老师钱食芝,只是当代已没有多少人记得画出著名的《四季屏》的钱大师了。
这当儿,兜里的手机响了,坧泉离席到走廊里接听,是老伴,说晾在院子里的画丢了好几张。他问是不是叫风吹跑了。老伴说哪里有风。他说那就是叫人拿去了,算了算了,就把电话挂了。
二
回到家,见老伴已将收回的画叠好,堆在画案上。他问老伴丢了多少有没有数。老伴说:数了,晾出去五十五张,收回五十张,不就是丢了五张吗?他嗯了声,说:丢就丢了吧,有人喜欢拿回家挂挂比老压箱底强。他嘴里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向不把自己的画看得有多金贵,也不张罗着卖。只是因家住底层,潮湿,需不时拿出去晾晒,艺术品随便往冬青上一搭,说起来有失雅观,自己不当什么,别人也就不当什么,来个顺手牵羊也在情理之中。
小事一桩。
老伴说:已经报警了。
什么?坧泉没听清。
老伴又说了一遍:报警了。
坧泉这遭听清楚了,望着老伴连连摇头说:胡整胡整,多大的事,还报警,吃饱了撑的。传出去别人也见笑。
老伴说:我也这么觉得,可越东……
越东?
老伴就讲了报警的过程:就在给坧泉打电话不久,坧泉的学生高越东来了,听到画失窃的事,二话没说就拿电话要打110,她拿不准,问要不要告诉你老师,越东说事明摆着,根本不用,就把电话打了。
越东他人呢?坧泉问。
老伴说:让派出所叫去了,说做笔录,做完回家了。
越东的本职工作是中学美术教师。跟他学山水画多年了,不大长进。琢磨是不是打电话问问他报案情况,想想又作罢。
坧泉打了一会儿愣怔,说句:过几天去旧货市场买个樟木箱子,防潮防虫,画就不用来回搬弄了。
中午多喝了几杯,坧泉上床睡了一大觉。醒来听见老伴和越东的说话声,便起身来到客厅。听两人说的是越东筹备结婚的事,女方小秦来过几回,也跟着越东叫老师、师娘,印象不错,觉得配越东足够。
坧泉望着越东说:你也太急促了,报个啥警哩。
越东说:报警是正当防卫。
坧泉说:让人知道了笑话。
越东问:笑话啥?我说给小秦听,小秦说报警没问题。
坧泉说:咱的画,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弄得兴师动众……
越东自然懂得老师的意思,反驳说:老师的画,怎么不到那个份儿上?多少懂点画的人都有数,只因为有……
坧泉自然也晓得越东后面省略的是什么意思,可越东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特别在文艺上,一人有一人的志趣,各有各的标准。就说每年的艺考,从几千人中取几十名,这几十名就是其中最优秀的?不见得。再说画家这行当,爆大名的一定是大师?也是不见得。还有,一张画卖几百万几千万道理何在?问题在于,这就是现实,是谁也扭不过来的事实。
他说:越东,别想得太多,赶快给派出所打电话,这事让他们别管了。
撤案?越东问。
撤案。
越东还要分辩,让坧泉用手止住。
越东甚不情愿地打这个电话。虽听不见对方说什么,可从越东的话里能听出事没谈拢。
果然挂了电话越东说:不行了,晚了,人家说已经立了案,报了分局,这事停不下来。
坧泉不说话了,只是摇头。
越东安慰说:老师,这事别太放心上,咱的画是有价值的,偷,就是取人财物,犯法,就应受到应有的处罚。
老伴附和说:就是嘛。画值钱不值钱都不是潮水潮上来的,点灯熬油……
行了!坧泉把她喝住。
越东吐吐舌头。按计划晚上要跟老师学画,见老师为这事情绪不佳,便知趣地告辞。坧泉也没留。
从此,坧泉心里总有些忐忑,好像不是丢了东西,倒是自己做了回贼。
三
到“案发”第四天,派出所来了电话,让坧泉去一趟。走在路上还寻思争取把案子撤了。进了门,人家别的不说,直接就让他看监控录像。场景熟悉,是从自家楼前摄向对面的绿化带,冬青墙上搭晒着一幅幅水墨画,虽看不清细部,他也晓得是自己的作品。很快一个穿蓝工装的男子走进画面,又径直走到“画廊”前,四下看,然后快速从中选了几张,叠巴叠巴装进工装口袋里,随之转过身走出画面。
他“哦”了一声。
认识他吗?陪他看录像的那个尖下巴小警察问。
嗯,认识。
他是谁?
老邱。
哪个老邱?
物业的老邱。
你认准了?
他点点头。
行了。几个警察互相看看,露出释然的神情。
倒没再问别的,就叫他回去。
他没立马走,问:老邱是熟人,撤诉行不行?
尖下巴小警察不耐烦地说:不是对你们讲了吗?盗窃案属公诉,受害人无权撤诉。
另一年纪大些的黑脸警察哼了声,说:奇怪得很哪,帮你找回损失的事,还推三阻四。熟人咋?他偷的不也是你这个熟人吗?
他还想说什么,尖下巴小警察向他摆摆手,说:我们忙,大叔你回去吧!
回到家,老伴问到派出所的情况,他告诉老伴,事是老邱干的。
老邱?扫楼道的那老邱?
他没回答,只在心里寻思:这个老邱也真是,喜欢画,上门讨就是,我不会不给,干吗要这样?这么想时,老邱那一抻一抻的水蛇腰以及瘦削的刀条子脸便浮现在眼前。老邱来物业干活好多年了,管打扫卫生以及修剪苗圃。后来老伴也来了,带来一个三四岁很皮实的小孙子。据说儿子和媳妇离了婚,孙子留下了,由他老两口照顾。刚从乡下出来的孩子混在小区里一般大孩子中间很扎眼,小脸黑红黑红,穿戴也土气,可小身板结实,大冬天不戴帽子,穿着单薄,在风雪飘飞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每当有人提醒老邱别把小孩冻感冒了,老邱总是笑呵呵地说:不怕不怕,在老家还光着脚呢,习惯了……也有住户把自家孩子穿剩下的衣服送他,他总是千恩万谢。无论怎么说,老邱都是个老实人,与小偷不搭界,可……
坧泉不住地摇头。
这可咋好哩。老伴犯起愁来:不会把他抓起来吧?
坧泉陡然想起什么,看着老伴说:你下去找找老邱,叫他上来一趟,对了,叫他把画带着。
老伴晓得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把画题上款,就是送,不算偷了,这办法好,遂赶紧出门。
没过多会儿老伴一脸懊丧地回来了,告诉说老邱回老家过年了。
坧泉一脸的无奈,摇头不止。
可不是,再过两天就是阴历小年了。
…………
六
回到家已很晚,坧泉醉得一塌糊涂,倒下便呼呼睡去。这在坧泉很少有,弄得老伴很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坧泉也模糊不清,半夜醒来脑瓜里一片迷茫:喝酒了?和什么人一起喝的?说了些什么话?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想着想着又迷糊过去了。
再一觉就睡到窗子发亮。这是平时出门锻炼的钟点。他想起身,却行动不听指挥,身子沉沉地动弹不得。只是脑子清亮些了,像风吹走了里面的阴霾,渐渐记起昨晚的事。对了,是一个很豪华的宴会厅,顶灯像一棵倒悬的树。谁做东?当是唐主任。主客,自然是坐在唐右手那位穿红唐装、富态、印堂发亮的京城大腕,当然没人直呼大腕,而是叫他刘院长或刘主编,再就是唐手下的一干记者编辑,再就是章樟……越东……
早饭一碗小米粥下肚,坧泉完全消酒了,已能够回忆起昨晚的经过:正如开始章樟在电话中所讲,大佬刘院长应公安分局的邀请为一件涉案文物做鉴定,这中间看到也需要做鉴定的坧泉的三幅画作,评价极高,说有两个想不到,一是想不到地方上竟如此藏龙卧虎,再是想不到一个有如此艺术造诣的人被冷落,不为人知。他很激动,也相信这位刘院长不是有意吹捧,以他的身份没有这个必要。另外从他对具体画作客观到位的评说看,刘院长有极高的鉴赏水平。首先,从宏观上,刘认为他的山水画呈现出一种苍茫虚远的宏大境界,具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心境,观之让人震撼感动。在用笔着墨上,刘认为其技法虚实相生,欲露欲隐,画面墨色迷蒙,浑然沉着,呈茫茫渺渺之状,颇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初始混沌之态。特别在画作的用光上,刘更是赞不绝口,说在通篇的墨色中,或远或近或高或低地忽然出现一道或几道既现且隐的白光,这白光又像是自然山水中升腾的一股氤氲之气,灵动柔弱,飘浮不定,匠心独运,体现出大千世界无限丰富的景象,从而完成了画家对大自然的深切关照……他觉得刘真正读懂了自己的画作。
对了,后来就说到更实质方面,即如何把他“推到中国画坛应有的位置”上去。一番议论之后,渐渐形成以刘院长与唐主任的意见为主导的操作意向:首先以这桩画作失窃案为契机,报纸网络,广而告知;然后由唐主任在他的“艺海觅珍”栏目拿出一个整版做大型专访,配发画作;再由章樟以群艺馆的名义搞一次大型画展。北京方面,刘院长也在自己的画刊辟一个专栏,刊出画作以及由他本人撰写的评论,同时以画院的名义为其做一次画展。当然这一切活动都要邀请地方和京城的新闻界跟踪报道……最后好像是唐主任说了句:坧泉兄行了,这遭行了,任何画家入了刘院长法眼,想不火都难哩。
坧泉想到这里,不由得热血奔腾,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突地跳,他担心情绪的起伏会引起中风什么的,便起身把窗子打开,一阵夹着雪花的寒风迎面扑来,把他的脸打得生疼,但他并不回避,极目远望,他看到远处那座被画过多少遍的浮山已裹上一层银妆,不见本来面目。他突然觉得,此时的大山正如自己此时的处境,被遮蔽,藏而不露,而一俟春暖雪融,便会显出“庐山真面目”,他庆幸自己终于要有出头之日了。
坧泉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激越,开始铺纸作画,是送刘院长的。本来家里的存画很多,选一张满意的题上款即可。可他执意要为刘院长新画一张,一是体现自己的感激之情,二是想努力画出一张满意之作。对了,就画窗外风雪迷蒙的浮山,自己以泼墨画雪景堪为一绝,可尽显笔墨功夫。对了,名字就叫《雪藏》。他觉得其中的含意刘院长一定会懂得。
画为知己者作。
正待要落笔,学生越东兴冲冲进门,连口说恭贺老师恭贺老师。他晓得恭贺的是什么,没吱声。曾隐约听到越东意欲换师的传闻,似乎是与唐主任私交甚好的李颂,昨晚酒桌上见越东与李颂同时出现似乎就印证了这一点,他略略有些不快,遂提笔作画。
越东的兴致依然不减,说:有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师的画被盗,最终倒酿成一件好事。
坧泉停下笔来,越东的话让他兀然记起丢画的事。说起来,这事一直纠结着他,为此他还去派出所为老邱开脱,可这么一件重要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呢?莫非是让昨晚有关前程的事冲昏了头脑?他不愿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许多事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越东又说:早知道这样,当初应该将画值报得更高些才是。
坧泉问:怎么说?
越东说:明摆着嘛,案子一破,报上一登,案值一上,老师的身价就扶摇直上了。
坧泉不用想也晓得越东说得很实在,可由此给老邱带来的又是什么呢?是更严厉的处罚啊。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他看着越东说:这事,还得酌量酌量……
越东似乎猜出老师的心思,赶紧打断说:老师这事你可不能意气用事打退堂鼓呀,机会难得,多少人想得还找不着茬口呢。何况咱是真丢了画,刘院长对你的画评价那么高,从真正的艺术价值上说,一尺报三万五万完全可以。
坧泉没回声,心里却泛出一种很酸楚的滋味。这滋味只有像他这般总不得志、久居人下的人才体味得到。文艺界是个十分势利的地方,其状甚于官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为出人头地而不择手段。而自己虽然一直备受冷落,却从未做过有失人格的事。这也是他可聊以自慰的地方。只是眼下,用越东的话说是“机会难得”,自己要是白白放过去,也对不住这么多年自己所受的屈辱啊!要知道,如能一步迈上这个台阶,那就……
可是,老邱……他却要给自己当垫脚石了,这成吗?老邱进去了,他家的日子咋过呢?
问题是老邱确实有过错,干吗悄没声儿拿别人的画呢?画就是钱啊,不就有人把画家画画说成是印钱吗?最近有报道说张大千的一张画拍了两个亿,这画谁要偷去,是要用命去抵……
不说什么张大千、齐白石,也不说什么潘天寿、徐悲鸿,只说自己,画了一辈子的画,虽说没画出名堂,可艺术上是货真价实的,不然又怎能入刘院长的法眼?论卖价,越东所说的三万五万并不为过的……
要按这个价码来算,老邱的确不能回家过年了……
这能怪别人吗?现在不是很流行一句“人得替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话吗?可他还有个孙子,想到这儿,眼前便现出那个光着头在雪地里奔跑的小男孩……
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
摘自中篇小说《水墨》,作者尤凤伟,原发《北京文学》,《小说月报》2017年7期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