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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爷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方木  2017年07月03日09:05

(一)

塔爷在村里辈份最大,长的黑黑的魁梧高大,像座铁塔。不知是谁,也不知从何时起,人们便开始叫他塔爷,他默认,并习惯甚至高兴地让大家这样叫。

塔爷爱烂腾(张罗掺和)事儿,以前村里的红白事都是以他为主。村里人都说他是不是村干部的村干部。

“塔爷”,一大早,老四着急火火的撩开塔爷家藏青色的粗布屋门帘大声叫。

塔爷的正屋与西里间没有断开,一家人正坐在屋子堂的一张矮桌前在吃饭。塔爷端着碗刚喝了口玉米粥,见他进来忙示意他坐炕上。老四也不坐,罗弓着腰站在炕边看着塔爷接着说:

“北头来福婶子老了(死了),刚的事儿,让我叫你去”。

“我夜来哄上(昨天晚上)在那里呆了半宿,摸着脉还有两三指,抬头纹开一点儿又闭死了,寻思(估计)一两天没事呢”。塔爷边说边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拿起黑的褪了色的的确良帽子跟着老四走了。

老四叫常玉明,三十出头儿,弟兄四个,排行老四。

“磨剪子嘞戗菜刀”,塔爷和老四穿过村里的东西大街顺着胡同往北走,天略微有点阴,飘着层淡淡的水墨云,刮着小西北风,大街上传来吆喝声。不远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了顶破帽子,腰里扎着块白布扯着嗓子再喊,踱着步,不时地捂捂冻得通红的耳朵;村西头隐约传来一两句女人的叫吗声,塔爷扭扭头却又听的不是多么真切。

“玉山家(女人)一早再骂大街,丢了鸡,上屋顶骂去了。”老四边走便给塔爷解释。

“唉!打年轻娶过门就泼惯了,玉山正儿八经,这些年咋给她过来!”老四好像生怕塔爷不知道又补充着说。

“那年闹邭晃(矛盾)跑回娘家,我和她队的队长还去叫过她去呢!”塔爷好像想起什么说了一句。

(二)

来福家已经聚来了七八个男的女的,院里站着的,屋里站着的,坐着的。塔爷一进堂屋,都围了上来。塔爷看了一眼挺躺在门板上盖了白布的来福的女人,随即进了里屋坐在让出来的炕前八仙桌子旁的圈椅上,看着坐在炕上耷拉着脑袋的来福说:

“几点咽得气儿?报庙了吗?”

“七点多吧,还没去呢”来福没抬头,有气没力的回了句。

“你赶紧点上三炷香领着老大到村西头烧沓纸报庙去”。塔爷冲着来福的大弟说,让他领着来福的大儿子去到庄外烧纸报庙。塔爷接着问来福:

“开光了吗?”

“开了,玉山懂得,他办的这活儿,衣服也是他帮着穿上的。”来福回道。塔爷问完接着给来福说:“拿出白布来扯白吧。你数算数算人头。”塔爷说完,又回头冲着老四说:“你拿个笔记着,别落下。”随即从桌子上的烟叶盒里捏了一捏烟叶,拿了张裁好的薄纸边卷烟边冲着门口的玉山和石头说:“玉山,石头,你俩老干这活儿的,还是你俩扯。”

来福从东房里抱来一卷白布放在炕上。玉山,石头拿了把剪子开始扯白。一旁的来福,来福兄弟掐算该送白的亲属,老四趴在桌子上用一截小铅笔在一张白纸上记着人名。

儿子的孝相帽八寸,三个;儿媳妇勒头布八寸,二尺八长,两条;侄子八寸孝相帽,两个;侄媳妇勒头布八寸二尺八长,两条;侄女八寸勒头布一条;孙子外甥的孝相帽四寸,四个;孙女外甥闺女勒头布四寸,一尺六长,三条;娘家侄子孝相帽八寸,一个;侄女勒头布八寸三条;娘家叔伯侄子孝相帽八寸,一个;娘家叔伯侄女勒头布八寸,两条;姨家外甥八寸孝相帽两个,姨家外甥闺女勒头布八寸,三条;(兄弟们媳妇娘家吊唁);表侄的孝相帽四寸,三个;表侄女的勒头布四寸,两条。

这边扯着白,塔爷又叫人用短木棍和铰的一条条的白纸绑一起,扎了个纸箍朵按男左女右的风俗放在大门的右侧;并让他裁开白纸,把大门旁贴上白对子,白门楣门心。

塔爷边抽烟边瞅了瞅记人名的老四,随口嘟囔着:“别忘了来福的把兄弟家的孩子。”

“可不呗,你不说差点忘了这茬儿,他们跟亲侄子侄女的一样呗。”用剪刀豁开口,双手正扯着布的玉明抬眼看看塔爷说。随后玉明又好像想起什么,又不敢确定的看看来福和塔爷慢吞吞地说:“老三订的新亲还动吗?”。“老三”指的是来福的三小子,今年夏天才与邻村张家订了亲。塔爷听了这话,也把目光移向来福。来福经玉明一提醒好像一下子也想起了这事儿,但又不好决断,看着玉明嘴里“哼哧”了一下儿,没说出一句话。

“算了吧,还没过门,就不动了,那边要问让媒人给他说不动了,愿意随礼光随个礼就行了。别弄那些事了,麻麻烦烦的。”塔爷看了看玉明和来福干脆的说。说完接着又嘱咐玉明石头和老四:“你们扯好后对一遍,千万不要弄错了。有的户家扯白该八寸的扯成六寸的了,让人家找来打嘶咬,不值当的。”

“还有他娘的这事儿,错了还去找”。旁边的老四扑哧一笑说。

白布按人头扯好后,一份份地缠起来,孝相帽子,勒头布,绑腿的旗历子(白布裁的细条绳)一个不少,放上纸条,纸条上写上人名,然后核对一遍无误后,塔爷喊进来两个小伙子,安排他俩骑着车子拿着白抓紧到亲戚家去报丧。

塔爷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复又回身坐回圈椅里,在鞋底儿掐灭烟,抬头给来福说

“还得叫个人去看一下日子,不行老四跑一趟,到大刘庄问问老邱,查对查对”。

“行,怎么不行啊,咱这一弯儿(地方)都找他看。”来福说。

“茔地别让南乡的看了,那家伙有的没的净胡说八道。还不给(如)让县城北贾楼的来看看,明天让老四去把他请来,一早去叫,晌午看完包个红包,管顿饭。”塔爷看看来福和老四接着说。

“行啊,我先去大刘”。老四说着站起身。

“你得告诉人家岁数属相和死的时间”。塔爷嘱咐说。来福也抬头看着转身朝外走的老四。

“我知道,放心吧”。老四边说边走了出去。

“我看看院里的人还在吧,得叫人搭灵棚。”塔爷嘟囔着站起身点上烟吸一口,又看看来福和他二弟来山说:“让来山去置办过事儿的东西,烟买四条灯塔,一毛来钱,怎么着也不少用。买斤茶叶,再打上十斤散酒,拉个单子买全了。事儿上你就负责内柜,不行吗。”塔爷看着来山点了两下头,接着又说:“刀不快的话,街上来了磨刀,去磨磨,事儿上用得着。”说完走了出去。

塔爷在屋门外擤了擤鼻涕,弯下腰把两个手指头在破旧棉布鞋上擦了擦,站起身朝院里站着的几个人喊了嗓子:“你几个过来下儿。”塔爷看着走过来的三四个人接着说:“你几个去找上八九根檩条,家里没有的话,去找保管到队里的仓库借檩条、苇箔,回来在院子里搭灵棚。”

“猴子,你岁数大点儿,你招呼着弄。”塔爷边给他几个交代边看着几个人中的一个外号叫猴子的瘦高个嘱咐一句。塔爷正说着,队长进了院。队长听塔爷说完,靠近塔爷商量还有哪些事。队长是来福的小子去报丧后,过来的。

“还得安排人垒锅台炉灶,厨上的,灶上的,烧水的,账房里的,刨坟和抬架子的赶明儿(明天)定也行,我合计一下人,拉个单子给你,有一些人你招呼安排。”两个人商量完,队长进了屋。塔爷扔掉烟头,并用鞋底儿蹍灭,然后在院里溜达了一会儿,一眼瞥见大门旁草棚里的棺材,走过去用手拍了拍。看着棒子桔盖着的棺材头露着白乎拉的旧木色,嘴上自言自语的嘟囔着:“娘的,这个来福心里没数儿,也不知道早叫人刷漆。”塔爷还没嘟囔完,来福的大兄弟报庙回来了,也凑过来看。塔爷斜他一眼说:“你去把东头的老疙瘩叫来,叫他赶紧刷漆,哄上(晚上)给他挂个提灯,让他黑白赶,漆刷完用火烤干,别耽误后天入殓用。按说人一死就该挪到棺材里,现在就甭提这个了。”

来福大兄弟听完跌的忙的走了。

(三)

今天是来福女人死后第二天了,来福院里冲正屋门搭起了灵棚。灵棚里正北侧摆了张黑漆的旧条桌,桌上置放着点心,苹果,糖块,八仙面人,面桃等供品,并上了香点了蜡烛;灵棚里的东西两侧地上铺了棒子桔、草席,来福的儿子侄子外甥跪在了上面陪灵,不时也有起来进进出出的;灵棚往南靠东墙用旧青砖砖头垒了长长矮矮的自燃炉灶;炉灶北的锅灶除烟囱正在抹着泥外都已完活儿。帮忙的正进进出出的往院里搬拿锅,碗,铁壶,暖瓶,桌子,凳子等东西;棺材抬到了院南侧靠前邻房下,正在刷最后一遍漆。

“晌午头能刷完吗?”塔爷站在棺材旁盯着正在刷漆的老疙瘩问。

“能刷完,过晌午晾晾,点上火烤一遍,黑天就能写上 ‘寿’字了。老疙瘩回道。

“孝子不离寸地,你瞎溜达吗!”塔爷看一眼凑到跟前来的来福的三小子,瞪着双大眼绷着黑青的方脸似认真又似开玩笑地说。吓得来福的三小子怅瞪怅瞪眼,赶紧折回身回灵棚里了。

塔爷也转身向西耳屋走去。

来山见塔爷进来,赶紧起来让座。塔爷坐下看一眼地上堆放的油、菜等问“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吧?”。

“还有做酒肴的几样,我叫人到公社的供销社去买了。买些罐头,长果粘,凑上几样。夜来开(昨天)买了几条咸鱼,宰了鸡。”来山边说边递给塔爷盒烟。

“不用,不用,这是的,留给事儿上用。我抽烟叶就行”。塔爷同来山谦让了一下儿,把烟装进了蓝的卡布做的旧国防外衣的口袋里。

“晌午,老四他们看坟茔地回来,凑上八个菜,管看坟茔的吃顿饭。你叫人把队长也喊来陪着,你喊着老疙瘩也一块去,让老疙瘩再加把劲儿。席安排哪了?”塔爷说。

“席安排在我那了,前后院方便。上庙,出丧,女婿和来福女人娘家侄的席也都在那边儿。”来山看着塔爷回道。

“行。刨坟的,抬架子的也得安排两三桌,馒头也得准备下。出丧那天其他人都安排杂和菜。买肉了吗?稍微放些猪肉。”他也继续说。

“行。馒头从我二哥家做了两锅,回头再做几锅。大哥给大嫂看病看的,家里的麦子都粜了。大嫂这病从去年就折腾,打针输液,吐痰,胸闷,咳嗽,连神妈妈都找了,最后还是没看好。过事儿,几家给他凑了四五百块钱。”来山抽出两支烟,递给塔爷一根儿,自己一根儿,又划根火柴给塔爷点上,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一口,锁起眉头动情的说。

“唉,没办法。炕上有病人不得不信神,日子再难事儿也得办啊!我去问问你哥扎扎彩的安排了吗?”塔爷说完起身从耳屋里出来穿过灵棚后身走进正屋灵堂,在尸体前的香案前站住,瞅了瞅香案上的蜡烛和香,尸体一侧陪灵坐着的闺女媳妇侄女等女眷见塔爷进来忙起身,塔爷看了她们一眼,吸口烟,冲着她们说:“勤看着香,没了赶紧换上。”说完径直走进东里间屋。

东里间屋里来福,来福大兄弟,队里的会计几个人正坐着说话。来福见塔爷进来忙从圈椅上起来让座给塔爷,自己坐到炕上。塔爷看了眼会计说:“队长给你说了,让你和奎明在外帐。”

“嗯,夜来哄上给我说了。”会计回道,接着又说:“奎明哥有点儿感冒,吃着药呢,到明儿能来。账上的毛笔字,除了他,别人都写不了。”

塔爷听着点了点头,掐灭烟,回头问来福:“扎彩叫人去订了吗?”

“去了,黑天前给送来。”来福答道。

“我刚才给来山说了,晌午弄几个菜,管看坟茔的吃顿饭。老四他们回来后,你问一下老四要多钱,略微少点给他包个红包,吃饭时让老四给他。”塔爷听后给来福交代着,说完转脸又给来福的大兄弟说:“棺材上放的盛麸子的瓦罐,还有摔得盆子,这些事儿你都想着点儿,弄全了。摔的瓦盆别忘了钻眼,赶上烧的结实的不一定一下子摔碎。”来福大兄弟点头答应着。

“刚才我没瞅见灵棚里他们拄着哭丧棒呢,你去看一下儿,我夜来过晌午叫人砍柳木去了,是不是还没锯开,还没缠白啊?幡儿,可能也没做,抓紧做好,倚在供桌旁边。”塔爷看着来福大兄弟像突然间想起什么给他继续说。

来福大兄弟站起身想走,塔爷又接着给他交代:“你还得给老大(来福的大小子)说声,坟茔看好后,到后日他想着跟着刨坟的去开坟。”

来福大兄弟走了,塔爷转向来福说:“夜来(昨天)黑天我让老四再去看日子,给村东头张家办喜事的错开日子,他问来了吗?他娘的,赶得忒巧了,十几年没遇见了,这事儿只能是白事儿让红事儿。夜来黑天张老二知道这边办丧事儿,不好意思直接过来问你,跑我那里问去,亏了问一下,赶这么巧。”

“黑下吃过饭去看了,咱提前一天,原来排六吧,改成排五,不过时间错后了,只能是四点起灵,就一个吉时。老四回来给我说了,大哄上(大晚上)的再没去你那告诉你。一早他又去叫看坟茔的去了。”来福看着塔爷给他说。

“唉,这事儿,在咱村打我记事儿以来,也就两次,上次还是文革以前西头王家和南头盖家赶一块了,王家也改了日子。这都正常,红事提前定了日子,白事儿死人的事儿这哪有准啊,阎王叫你三更走,你不敢等到五更明。”会计看看来福和塔爷笑着说。

“不过,塔爷,也够你忙的了,两边都的跑,忙完这边儿,再去忙活儿那边儿。不过话又说回来,红白事儿这些年你最熟,咱村谁家有事儿不靠你啊。”会计笑着继续半恭维半心疼的冲着塔爷说。

“可不呗,庄里庄乡的,谁家有事儿我也得去啊。只是现在的年轻的有个别不懂事的非得熊着嘿唬着干事,不愿意凑边儿,他不知道谁头上也没挂免事儿牌儿,谁家有事儿也需要帮忙。”塔爷点上烟抽着低着脑袋嘟囔。

“嗨,这个生嘛气啊,树林子大了嘛鸟也有。队长,加上我们有时也遇到这情况,熊两句过去算了。”会计劝解着。

“我去东头张家告诉他一声,别让人家心里老不踏实着等着,今哄上(晚上)请职我还得过去,别那时去说了。”塔爷吸口烟站起身,给大家解释一句走了。

(四)

塔爷用筷子抄了块鱼肉罐头,慢慢嚼完,端起酒杯看着看坟茔的老李:“来,大哥,我敬你一杯酒,让你跑了几十里来帮忙,咱俩干一个。”

“好,好,来,兄弟,干一杯。”老李推一下眼镜直直身子说。

“李老师看的真准,到咱老坟上一打眼儿,就知道是燕巴翅排列的。土层直接说一米六到黄土,头枕西北,脚踩东南。西北正是咱村西南高岗子地,比其他地势高一两米,东南有条排水沟,有水就有财。”老四边敬酒边介绍着。队长、来山以及老疙瘩也都举杯敬酒。

“来,老疙瘩,我也敬你一杯酒,这两天活儿赶得不赖,不过可别喝多了,过晌午还得干活儿。我也得少喝,今哄上(晚上)东头老张家请职我得去。”塔爷敬完老疙瘩冲着老四说:

“老四,别光喝酒,把给李大哥的辛苦钱给大哥。”

“奥”,老四答应着掏出包好的红包说:“李老师,给你包了三十块钱,你也别嫌少,以后我们这边儿有事儿还请你过来,你也算在我们这边立个名,当交个朋友吧。”

“大哥,你这也是给自己立名啊。”塔爷在旁也帮腔说。

“唉,也就这样吧,说的四十,少点少点吧,我还是第一次跑出这么远来看。不过老话说得好 ‘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 ’,是吧。”老李接过钱放兜里,先是有点不高兴,接着又笑着看看塔爷看看众人说。

(五)

老张家的八仙桌子旁坐了一圈人。支书、东头队的会计、奎明及老张家上岁数的几个兄弟、叔伯兄弟都落了座,只等塔爷了。

塔爷从来福家出来回了趟家,与来串门的孩子的姨夫说了几句话,商量完事儿,把他送走,便换了件外衣向村东头走去。村里的各个小胡同里黑黑的,天上偶尔有一个俩的星星从云里闪出,一会儿功夫又钻了回去,仿佛故意与人捉迷藏。各家的大门大多都关闭了,少数的开着的露着点儿极其微弱的煤油灯发出的昏黄色的光。空气中能听得见的是几声无关紧要的狗叫,鹅叫······。塔爷大步流星地走着,不平的坷垃路不时晃他一下。还有黑乎乎突然出现掠过头顶的蝙蝠,扑扑楞楞的吓人一跳。

老张家的屋门敞着,塔爷进来大家都起来把塔爷让到里面坐下。奎明抽出支烟递给塔爷,并点上。老张招呼家人上菜,塔爷抽着烟和大家客气几句转入正题。

“吃饭之前,咱把职先分好了。然后放开喝酒,多喝点儿,我这几天也累了。”大家听他一说都笑了。塔爷接着话继续说:

“娶媳妇主要安排好陪新亲的,让人家媳妇的娘家人满意就行。女亲(qie)叫老张院中妯娌们陪,婶子大娘嫂子按辈份分一下,和对方来的对一下,大体平辈就行;女家要是有外边上班的,咱这边也尽量找一个上班的陪着说话,能拉的上来;辈份大的陪辈份大的,辈份小的陪辈份小的;男亲(qie),上岁数的,由支书或者队上管事的,或者是老张家岁数大的兄弟们陪,尽量每桌都有个人陪,别漏了场;来做二的送的男的,赶车的由老张家岁数小一点的陪;个人院中的小青年给他们安排点杂活儿,接亲的安排两个女的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专门负责接媳妇,看着撒麸子的扔完,赶紧领着进新房,撒麸子的让当嫂子辈的做;点鞭炮的安排俩人;内柜的两个人,这些事儿都由你们家商量着定。”塔爷看老张点头接着说:“队长上河了,会计负责安排人盘锅垒灶,安排两人一组四个做饭的,三个烧水的,两个端传盘子的。奥,还有两个刷盘子的。”塔爷抽口烟低头想了一下儿,又说:“娶媳妇新郎官牵马就行,不过得选匹老实的马,还得有个饲养员陪着,万一有什么事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会计安排吧。陪着接媳妇的也得有人,最好院中去个没结婚的年轻的长辈;人家头一天送嫁妆要来压嫁妆的,要准备好红包,包上五块十块钱,有那么个意思;咱接媳妇时安排个小小子压马,这几个事儿老张你们自个商量着定就行。”

“账房里就是会计和奎明了,奎明这字是跑不了了!”塔爷看看会计和奎明说。

这时菜已经上来了,支书说:“塔爷,咱边喝边说,也都饿了。”大伙一听,纷纷满酒,端杯,敬酒。

“奥,送嫁妆的那天,我在来福家过不来,支书,会计你们就过来陪送的吧,食盒回去不能空着,这个事儿老张叫人想着。”塔爷端起酒杯看看支书队长复又看看老张说。

“还有做二圆饭的,也要压点礼物回去,娘家的人一定要安排好。这些老娘们最爱挑事儿。”塔爷喝完手中的酒冲着老张嘱咐说。

“人手紧点,不过,北头来福家一完事儿,做饭的,送菜的几个人都有空了,早打招呼,把他们给叫过来帮帮忙。”塔爷滋喽又喝了杯酒接着说。

“办席的地方定了吗?事儿上用的家什,菜等都准备了吗?”塔爷看着老张一句一句的问,又略微顿了一下看看众人说:

“坐席的菜得弄十个,前年八个,现在有不少过事儿的都到十个了,起码要有两三个肉菜。”

“席在我大爷那边的院子里,那院子大能放下二十席,另外贵亲(qie)的几桌放在我哥和我兄弟家。家什和事儿上的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十个菜,三个肉菜,酒是县酒厂里三块钱的瓶装酒。”老张看着塔爷回道。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说着,商量着,也相互敬着酒,大体把人员圈定了下,把不妥的地方重新进行了调整。

(六)

来福女人死后三天是上庙的时间,当地的习俗是集中吊唁告别的时间。吊唁完下午入殓,晚上送三(当地叫送盘缠)。

天阴的比前两天厉害点,云有些昏沉沉的,里面宛若蓄着许多的东西。西北风改成了东北风,风力也比前天大了点儿,一阵一阵的带着降温的冷,让人伸不出手。已经是二九第二天了,有的人还坚持着穿着薄棉衣,有的人已经开始换上了厚棉衣,干活的以及骑车子的都戴上了手套,个别耳朵怕冻的也戴上了棉线织的耳暖子。

上庙下午两点开始,各个亲戚,庄乡,朋友开始陆续的吊唁。接亲(qie)的安排了一男一女两位年纪大一点儿的负责。两人在大门口出出进进的喊:来亲啦!院里灵棚里听到男的喊知道来吊丧的是男的,就娘啊大娘啊婶子啊哭声一片;屋里的女眷听见女的喊知道来的是女的,就娘啊大娘啊婶子啊大哭一阵。整个吊唁持续了两个小时,来吊丧的人渐渐少了。孝子孝女们开始挪挪位置进进出出的活动一下儿;账房的两位也从忙着记账收钱,记花圈,收果子纸的活儿中闲下来,喝着茶水,拉着呱;院里烧水的小伙子把空暖瓶烧满后,开始撤火儿,炉灶里剩下一两个劈柴着着。

塔爷看看入殓的时间到了,从屋里走出来招呼人把棺材抬进去,又让他们把尸体抬进棺材里放好。回头把孝子们叫进屋里去,孝子孝女都跪在棺旁大哭,烧纸点香开始封棺。

“孝子看最后一眼。”塔爷看着来福的大兄弟和玉山把来福女人喜欢的常用的小物件一一放进了棺材,便冲着孝子孝女们喊了嗓子。孝子孝女起来冲到棺前抓着棺材梆又大哭了一阵。

“行了,行了,都闪开吧,封棺了。”塔爷拽了拽来福的大小子,别人也把其他人扶到了一边儿。

“封棺了!”随着塔爷的一声高喊,几个帮忙的抡起早准备好的锤子,伴着孝子孝女跪地的哭声把长长的铁钉砸进了棺材板里。

封完了棺,塔爷进东里间屋喝水,抽烟,和玉山来福他们商量事儿并闲说话。这时队长进来了说:

“塔爷,正好赶上派河工,队里的一些劳力都挑河去了,抬架子的我安排了五六个人,不行从别的队里找找,凑一凑,凑上十六个。”

“行。怎么不行啊。我别去了,让来福去给那几个队的管事儿的见个面,等他们安排好人,来福的大小子再到他们家见个面,磕个头。这样做好一些。”塔爷看看队长看看来福说着自己的意见。

“唉,要我说,来福光给那几个队的管事的见个面儿说好就行了,那几个队的队长都去带河工了,我这是家里有事请假没去。他们队里定住人,来福大小子去户家转不转不吃劲的事儿。以前他们队里遇到事儿找咱们帮忙,我就直接安排人去,也没有要他们户家来走这些过场。”队长直直看着塔爷说。

“他不一样,他们队的队长不是不在家吗,会计安排也是强安排,咱别让人家为难。再说老大转一下,磕个头,来的人心里痛快,到时不起吊盘子(擦滑使心眼儿),咱事儿上办得痛快,这多好啊。临了还是想把咱个人的事儿办的好好的。”塔爷瞪起眼,似乎有些着急地说。

“就按塔爷说的办吧。”来福看了下队长表态说。

队长吸口烟不再说话。

晚上塔爷在来山家陪来福女婿,来福兄弟们家的女婿,以及来福女人娘家侄子吃过饭,塔爷让他们喝着水,自己去到来福家安排事儿并等送盘缠。送盘缠是送人的魂魄升天的意思。仪式选在晚上很庄重而神秘。

大约十点半多,塔爷给来福说,天冷早一点进行。然后叫石头看看来福女人的魂儿来了吗?香抱住了吗?

天黑洞洞的,阴着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石头来到大门外,感觉头皮发炸,后脊梁骨发麻。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坚持着,况且还有老四他们。石头蹲下身子,用手电照着,把点燃的香往纸箍朵儿上插。嗖嗖的小风儿吹着纸条乱晃,香从纸条上滑下来。石头拿起香又试了一次还是滑下来,老四,来福的侄子也蹲下试了几次,都滑了下来。好奇而第一次参加的一个小伙子躲在远处看着。

“看来来福婶子的魂儿还没来呢!”老四看看石头说。几个人抱着膀,捂着耳朵嘴里咝哈着回屋给塔爷回话。

“这么冷的天,应该回来了吧。我去试试。这个,你们得念叨着插。”塔爷瞅瞅大伙儿嘟囔着说。心里却想,这个石头真实在的要命了,脑袋瓜子不开窍啊!就不知道想个法儿糊弄一下吗。在哪里,哪里有魂儿啊。

塔爷蹲下身装作擤鼻涕,悄悄地在手指头上抹了点儿吐沫,顺势把吐沫又抹在了香上。塔爷拿着香在纸上一插,香贴在纸上没有下滑。塔爷笑着说:

“怎么样,我说来了吧,天这么冷,她不可能在外头转起来,这不是抱住香了吗。”大伙怅瞪着眼不知真假。塔爷说完拿起香,起身招呼大伙:“开始吧,老四你去把女婿、娘家侄子喊过来。石头你带两个人把烧的轿子抬过来。”塔爷说完经过灵棚,灵棚的供桌上点了两根蜡烛,昏暗的烛光里几个孝子坐在地上守着灵。塔爷从灵棚里喊出来福的大小子交代着:“等一下,你找把椅子倒背着,嘴里嘟囔着把你娘送上轿子,一个人就行,别和你兄弟两人抬了。”

来福的大小子双手倒背着把空椅子,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儿嘴里嘟囔着:“娘啊,娘啊,你别怕,我背着你上轿子。”然后慢慢地从屋里出去穿过灵棚,出了大门,拐出胡同,来到大街的西半截。后边其他孝子跟着,孝女拿着镜子木梳以及才煮的上轿用的饺子也跟在后面。

大街的中间放了纸扎的轿子。塔爷让其他孝子到轿前跪在道边,让孝女站在另一边。而后领着来福大小子到纸轿子前停下让他放下椅子,掀帘扶他娘上轿。又喊过来福的闺女给他娘洗脸梳头。

“都别哭,烧完送走后,再小声哭两声。”塔爷随即嘱咐着孝子孝女以及祭拜的女婿侄子。

“娘,我给你洗洗脸,梳梳头。你老好上路。”来福闺女在空轿子里拿盆梳子镜子比划一通。又接过一碗盛了十五个的饺子,在轿子里举举,倒进轿子里。

轿子前边女婿以及娘家侄子开始祭拜,其他孝子则跪在轿前一侧。各家各户大都睡下了,整个街上静的出奇,几个半大小子以及几个好事儿的附近的老娘们老爷们站在边上看着。黑暗中只见到晃动的人影,看不出人的动作,更看不出人的表情。

塔爷打了手电,见来福闺女完事儿后,便招呼来福大小子烧纸上香磕头,完成后退跪一边。

昏昏的火光中,几个女婿依次上前几步退后几步,行三拜九叩大礼;侄子行三拜礼。完事儿轻哭几声退到一边。塔爷见所有贵亲(qie)祭拜完事儿,便招呼人点燃轿子。火苗旋转着,一股股的黑烟升空,遣散在黑暗里,消失在黑暗里。宛若死者的灵魂真的已经告别亲人,告别世间,而依依升天。她们摆脱了困苦,病痛,去往了无痛无灾无难的极乐世界。

(七)

来福家(女人)死后第五天是出殡的日子,上午吃过早饭亲戚朋友庄乡开始断断续续地吊唁。

阴了两天的天开始飘起了雪花儿,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大街上塔爷安排人用檩条绑起了抬棺材的架子;纸牛,纸童男童女,花圈等扎彩堆放在南墙根处。

时间一晃十二点半多了,这一轮的吊唁基本结束了,塔爷赶紧安排开饭。庄乡来吊丧的不回家吃饭的,一人一碗杂和菜,亲戚孝子孝女们都是杂和菜,抓了馒头在一边坐着或者蹲着吃,灵棚里灵堂里留了一两个人倒着班守着;女婿、娘家侄子以及抬架子的填坟的在来山家坐席;其他帮忙的则倒替着吃杂和菜馒头。塔爷陪着女婿们吃着饭,自己喝了二两酒并到抬架子的填坟的桌上敬了一圈酒,又让来山给他们每人塞了一盒烟,当做东家酬谢的心意。

两点半多,塔爷开始转悠着安排一些事情。这时村东头响起了欢快的喇叭声,来福的大兄弟走过来问塔爷:

“塔爷,咱这边出丧,他那边怎么弄了喇叭唱上了,要不要让人过去给他说一声。”

“不用,他这是调试,那天我给他说了,试试就关了。”塔爷看着别处简单的回道。

三点半,塔爷叫老四点了只象征准备起灵的两响。随着二踢脚的两声脆脆的动静,亲戚朋友庄乡看热闹的都三三两两的集聚到了大街上,闪开架子以及抬出来的供桌。

雪飘着,几个小小子戴着棉帽子,围着围脖,或光着脑袋露着蓬乱的头发,顶着雪花,一会儿跑到供桌旁巴头翘眼地看看,一会儿又跑去排了队低着头,拿着根柴火棍,学着哭丧的样子喊着来回走,豆得看热闹的老娘们咯咯的笑。

“走了,孝子啃女婿,啃架子了。”塔爷招呼着领着孝子们去到来山家磕头叫女婿叫抬架子的。

来福的大小子拎着哭丧棒走在队列的最前边,嘴里哭着娘,先给女婿磕头;然后回到灵棚再第二遍出去到来山家给抬架子的磕头。每次塔爷都响亮的喊:

“孝子给女婿磕头了!谢了”

“孝子给抬架子的磕头了!谢了”

四点整,塔爷领来福大小子打幡围着棺材转了一圈儿,然后让他退后带领孝子跪棚内。塔爷随即向棺材两边早待命的抬架子中的八个人大喊一声:

“起灵了!手上用劲儿,抓牢了!”

“唉!”众人应声手抓棺材底部,齐力把棺材抬到腰部,弓着腰迈步穿过灵棚往外走。

“手上抓牢了!脚下踩稳了!”塔爷看着大伙,喊着号,倒臀着往外走。

“唉!”抬棺的跟着塔爷的号子齐声应着。

来福大儿扛着幡带着孝子在棺前也倒臀着往外走。来福大儿媳妇抱着麸子陶罐带着一干女眷也跟着往外走。

大街上让出一条道,棺材平稳的安放在架子上。棺前还是那张灵棚里的供桌,供桌上仍然摆着苹果,糕点果子,糖块,面人等东西。不同的是增加了来福闺女上的钱祭,分票毛票块票放到镜框里组成“奠”字。孝女在棺材后的道边站着大哭,孝子扛着幡拄着哭丧棒跪在棺前的道边痛哭。孝子面前的路中间铺了两道草席。女婿首先拜祭,行三拜九叩;然后是娘家侄子,外甥,表侄等亲戚,朋友最后。看热闹的大人孩子围了两行,多嘴的老娘们嘻嘻哈哈的评头论足。雪飘着,地上落了一指厚的雪。来福的闺女女婿一紧张,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惹得老娘们哈哈的笑起来。

“起架了!”塔爷见亲戚朋友拜完,扯着三子喊了一声。塔爷旁边的来福大小子等他媳妇把块砖头翻了三翻后,随即举起跟前的瓦盘,冲着那块砖头摔去。

塔爷看着石头点燃了死者生前用的枕头,又看了眼好事的老娘们、小孩子争抢供桌上的吃头儿,便喊着号子,跟着棺材向村外走。塔爷喊的带劲儿,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站在架子上喊,嗓门拉得高高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脸通红,脖子老粗。

“一挺的架住了!”

“唉!”

“手上用劲儿!脚底不要打滑!”

“唉!”

玉山在最前头手里提着个提篮,抓着里面的纸钱,不时的轻轻地撒扬着。纸钱伴着雪花落在出殡的队伍上,落在大地上。孝子在棺材前紧跟玉山哭着领着走,孝女坐了队上的胶皮大车在棺后哭着跟着走。棺材前后两边各四个人,两人一根杠子,十六个人抬着棺材稳稳地向前行进着。天灰蒙蒙的,树木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风雪中抖着,远处几只野雀,几只麻雀叽叽叽的喳喳喳的叫着,在树间飞落蹿动,面对如此的阵势有些不知所措。

(八)

“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呀”。早晨五点,天还漆黑一片,村东老张家大喇叭就唱了起来。

塔爷穿上衣服洗了把脸赶紧向老张家走去,不大的风依然吹着。雪,在昨天黑天已经停了,残存的薄雪在塔爷的脚下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老张家大门口贴了喜庆的对联,门洞里和屋门外分别挂着两盏煤油提灯。屋脊上的安了喇叭滋啦滋啦地响着。老张在屋门口激动地东张西望,见塔爷进来忙迎过去说话。

“来了,塔爷。光等小砣子牵马来了。”

“这小子这么没数啊,接媳妇去还来这么晚,去叫个人催催他去。”两个人说着进了屋。屋里炕上,凳子上,椅子上都坐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玻璃罩子的煤油灯闪着橘黄色的亮光,一个小男孩穿着棉袄外面套了件青布新衣在屋堂里蹦蹦哒哒。老张按塔爷说的安排个人去叫小砣子。

塔爷坐下接过老张递过来的烟卷点上抽着,老张的女人又扒了块糖块递给塔爷,塔爷把糖放进嘴里,边吸烟边吃着糖看着站在炕边的新郎嘱咐道:“到了后别紧待,说上几句话,喝上碗水,就往回走。去的时侯砣子牵马,你也试着牵,回来时你牵一路,砣子跟着就行。注意安全,马背上铺条红褥子。”

“都嘱咐了,褥子也预备好了。”老张在一边替儿子答道。

大约过了一刻钟。“应该快到了吧。”塔爷不耐烦地站起来嘟囔了一句朝外走。

“砣子回家换件干净的衣服,后脚就到。”去叫砣子的人进了院给站在门口的老张和塔爷以及老张的兄弟回了句,便站在了一边。

“都来了,我起得晚点儿。”一会儿砣子牵着一匹枣红马进了院子不好意思的给大家解释一句,边往院南侧的枣树上拴马边接着说:“等一下,我上个茅房。”

“阴天下雨不知道,个人······。”塔爷冲着砣子嚷了一半,见他又去了茅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嘟囔:“娘的,真是懒驴子上磨屎尿多。”这时,屋里的新郎,压马的小男孩以及陪同接新媳妇的人都走了出来。

塔爷送走了接媳妇的,又到作为新房的西里间屋转了一下。屋里的新人用具已经齐全,绣着鸳鸯的大红新被子以及印了牡丹花的新褥子整齐地叠着,放在炕尾一口红漆木箱上;靠北墙的条桌上,新茶壶茶碗糊了红纸放在崭新的搪瓷茶盘子上,桌下还摆放着一对贴了小喜字的崭新的温瓶;门口一侧放了新的脸盆和新打制的刷了黄漆的盆架,脸盆和盆架上也都贴了红纸;冲门口墙上还挂了一块半米多高的大镜子,镜子上贴了红喜字。窗棂子以及西里屋门口都分别贴了喜字和对联。

“村口安排个人看着,一回来在村口点两个两响,我们这边听见好出去接着。”塔爷在西屋转一圈,见一切妥当便和老张说着话嘱咐着。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就忘了这一点儿。”老张答应着陪塔爷进东里间坐下一块等新媳妇。

屋顶上的喇叭依然唱着,此时换成了《花为媒》。

(九)

早晨,东方的天边,太阳偶尔穿过浓厚的的云层露出来,泛着银白。各家各户正在做饭,炊烟一股股的升起,飘散在空中,与云连在一起,天依然灰蒙蒙的。

老张家又聚集了一些人,小媳妇,老娘们,小伙子,老头老太以及不大点的小孩们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一些。里屋里,外屋里,堂屋里,耳屋里,院子里,站着的坐着的,溜达着的,跑的蹦的。每个人都焦急的等着,又都嬉笑着说着话或闹着玩儿。

“该回来了,十多里地,来回两个多小时了。”老张嘟囔着看看塔爷,又透过窗棂子上的塑料布朝外看看,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忽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一块接媳妇的一个小伙子身上带着少许的泥土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两步迈到老张和塔爷身旁,焦急的说:“出事了。”塔爷和老张嗖得一下站起来,瞪着两双眼看着小伙子。屋里所有人都顿时没了笑容,眼睛也都齐刷刷的看着小伙子。东里屋门口两三个人扒着门框紧张地往里张望;炕上亲戚的两个一两岁大的孩子还在吱吱呀呀的闹着,被两个老太太捂了嘴摁在怀里。

“新媳妇过挖河的工地时,河工一奥嚎把马惊着了,新媳妇摔到河道里去了。”小伙子接着说。

“唉,这事儿闹得,他娘的,倒霉啊!”老张皱起眉头,一双黑手举起放下,不知所措。

“人呢?人没事吧?”塔爷瞪着眼着急的问。

“他们骑着车子送新媳妇到西边公社的医院里检查去了,看着还能动,应该没嘛大事儿。砣子找了工地上的管事的一块去了医院。”小伙子喘了口气把话说完。

“俺小子哪?”老张女人不知说什么是好,突然冒了一句问。

“娘的,这个还用问啊,他不陪着新媳妇去医院啊!”老张瞪着他的女人嚷了一句,接着嘟囔:“唉,倒霉!倒死他娘的霉了!这可咋办啊?”又回头看看塔爷。

“赶上了,没办法!该咋办咋办。你去把支书叫来,我和他,再加上你大兄弟去医院看看,检查没大事,把他们接回来接着办喜事儿;要是需要住院,那就住院,人要紧。家里亲戚庄乡朋友,该坐席的坐席,该招待的招待;让支书回头从医院再到工地上找一下儿县里代工的,他们有责任,得有个说法。真他娘的胡闹!从来没他娘的碰到过。对了,你大兄弟事儿上有职的话,让他看着调换个人。”塔爷说完冲着转身要走的老张接着说:

“就着给厨上说声,下三碗荷包蛋面条,我仨吃了就走。”

“对了,上医院得带上几百块钱。你准备出来给你大兄弟带着,万一用着务的。”塔爷又冲着老张媳妇说。

(十)

塔爷和支书进了医院,老张儿子陪着自己的新媳妇以及媳妇娘家送亲的刚拍完片,正在走廊的连椅上坐着等结果,看见他俩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并介绍了送亲的。塔爷和支书同对方送亲的长辈说了几句客套的安慰话,继而又问新媳妇:

“感觉咋样,疼的厉害吗?”

“胳膊腿倒不是多么疼,就是头有点晕。”新媳妇沮丧着脸说。

“工地上的人也忒下三滥了,走个道,他们也瞎喊。”送亲的一个老娘们当啷着脸没好气的说。

“唉,怨他们是怨他们,着急也不管用啊。事出了,咱得想法处理,只要人没伤着就行。”塔爷劝慰到。

“大姐,你别着急,咱怎么着也得找工地的连部营部要个说法。工地上的人哪?”支书也帮腔劝慰,并嘟囔着东瞅西瞅地找人。

“上茅房了,连部里的副连长,黄曹公社的副书记。”砣子在椅子一边谷底着(蹲着)说。

“等结果出来,没嘛大事,你们让小子领着回家,家里不放心都等着呢。要是需要住院,你这边留下一个俩的人,我这边让小子留下陪着,其他人都跟着砣子回去,咱别都在这里,你看行吗?”塔爷试着和对方的一个长辈商量。

“等等结果,和大夫商量商量说。这事闹的!”对方说。

“等带工的那人回来,你去先问问连部里说意见了吗,回头咱不行再找他们上级去。”塔爷侧身和支书商量。正说着话,大夫出来叫家属过去看结果。塔爷,送亲的一个人以及新郎一块进到屋里。

“骨头都没事,一点儿皮肉擦伤。头晕是摔得造成的,一紧张一害怕,也有点心理作用。应该没嘛事,休息两天就好了。”大夫说。

塔爷打发他们回去,自己又和支书以及老张的大兄弟一起同连部的副连长商量处理意见。四个人扯扯了很长时间,副连长咬口做不了主。

“检查费我们都拿了,其他的我说了不算啊”。副连长一直坚持着说。

“塔爷,你先回去吧,晌午家里也离不开你。我和支书去黄曹公社去找他大领导问问咋办。”老张大兄弟给塔爷说。

塔爷回到村里接近晌午了,各个亲戚朋友庄乡陆续的写帐随礼入席,塔爷招呼着帮忙的来来回回的穿梭着。大门洞里靠迎门墙设了账房,奎明戴着眼镜低着头慢慢的认认真真地在红纸装订的账簿子上写着,会计坐在桌子一头不时点一下递过来的钱放进黑革子提包里,不时从桌子上拿颗花生扒开吃着;端盘子的略斜着身子,一只手弯着手臂托着旧的掉了部分黑漆的木制传盘的底部,一只手抓着传盘的裙边儿,传盘上放着几盘菜或者几瓶酒几盒烟,两个人踩着泛湿的地迈着稳健的步子来来回回地走着,往各个桌上送着东西。不时碰到人嘴里嚷一下:借光!借光了!;送水的小伙子以及老头,提了大铁壶东瞅西瞅慢悠悠地走着,不时有水束伴着热气从晃动的壶嘴里抛出来;切菜的一边放着两个水桶,洗完菜便放到大木板子上咔咔地剁着。一旁的两个厨子刺刺拉拉的在锅里炒着菜;东耳屋老张的二弟和他大爷是内柜,不时给来拿东西的人分发东西。还照看着唱片机,不时换一张片子;塔爷则这里转转那里转转看见慢的跟不上的或者没眼色的,就扯着嗓子冲这个喊两嗓子,冲那个喊两嗓子。

“塔爷,有一桌送亲的男席还没有人陪呢!原来定的我大兄弟陪。他不在家,不行你去陪他们呗!”老张走过来和塔爷商量。

“我支应着这些事儿,回头我还得带着你到新亲席上去敬酒,我就别去陪了,你三叔不是闲着吗?让他去吧,他说话一句一句的,挺着头的。”塔爷看着墙根儿堆得一堆雪略想了下儿说。

新媳妇脱去了毛迪的黑大衣穿了件红碎花的新棉袄坐在西里间屋的炕上,炕中间摆了张矮腿的炕桌,桌上摆着十几样菜,老张的一个长辈婶子和侄媳妇陪着新媳妇以及送亲的几个女长辈围着炕桌喝酒说话。塔爷领着老张撩开门帘进来给送亲的敬酒。

“都过去了,有惊无险,大家都多喝点,吃好一点儿!亲家敬酒了!”塔爷咧着大嘴哈哈的笑着边介绍边劝酒。一旁的老张憨厚地笑笑举起酒杯向着大家喝了一口。

送亲的笑着端起酒,新媳妇也不好意思地勉强笑着端起碗茶水一块应着。人们尽量回避着那不应该发生的小插曲,努力地交谈着,拉着家常。

天上的云层散开了些,光线也亮了些,白亮亮的太阳一会儿从云里出来,一会儿又缩了回去。好像个孩子探头探脑的听听这听听那。大席上的人们吃着菜喝着酒,相熟的嘻嘻哈哈的闹着,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