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河
几十年了,我最不能忘却的,是家乡的河。
从小生之于乡野,我无法忘怀对家乡炽痛的深情。我管外婆家叫桑园,因为那里秋天盛产桑葚。紫色的茄子花像只鸟儿似的展翅欲飞,低垂的麦子包含着清甜的汁水。冬青树密密的叶子中总藏匿着几只母鸡,爬开草丛兴许可以找到臃肿的南瓜。不必说这些,单是河边的石台就有良多趣味:青涩的水草从石缝间探出头来,螺蛳像个势利鬼似的攀附在高高的石壁上,蜻蜓又怎会放弃这休憩的宝地?它不停地穿来穿去,从来不知疲倦。
“童年水云间”。最值得怀念的,一是向晚天边的火烧云,一是那条永远奔流的河。河本是清澈到只有一汪绿水,就在我离去的前不久,整个一片都被各种各样的水草侵蚀了。外婆家屋后有个钓鱼台,我总喜欢去台子上玩。台子照例有三级台阶,第二级就完全被被水淹没了。于是常有数不完的螺蛳和小长鱼。螺蛳是很好捉的,那小长鱼却从没能捉到过。外婆家的小动物我也是抓多了的,从田里的青蛙到树上的知了,从藏在叶子里的天牛到刚刚孵出的小鸡,甚至于天上飞的麻雀。但我从没徒手捉到过一条灵活的小鱼。于是我便常常于钓鱼台边流连,不顾外婆三番五次的嘱咐:“河边别去啊!”水带给了我无尽的快乐。
宛若在天堂的伊甸园中被蜜水浸泡了三年的我,却出乎意料的要与桑园告别了。那是一个黑色的下午,外婆背过脸告诉我:“外孙啊,明天你就要去城里上幼儿园了,我把东西给你准备好吧!”这一个下午,外婆为我从院里忙到院外,忙了一个下午。她亲自穿了双靴子下地,一把剪刀一个簸箩地收扁豆、茄子。她几乎把地整个都翻了一遍。屋内忙完转而又来到了屋外的河边,她一声不吭地走向传闻说有蛇的河岸野草地上。此时正是大菱蔓延的季节,整片整片的肆意生长着,占据了整个河塘。外婆便佝偻下身去,晃着一根大竹竿子,像个小孩似的去够。怎奈菱角早已被人采光,外婆怎么也够不到。于是她跪了下来,苍老的腿紧挨着泥土,手用尽力气去够,却还有一段距离。她只得用竿子努力往里拨,几颗大菱草便动动摇摇的漂来了。外婆便是展开了一手过硬的绝技,摘、收、剥。这起初源于她的裁缝活,我至今没有看真切。外婆又顺手摸了个大南瓜,让我双手捧上:“这个南瓜啊,我藏了一个秋天不舍得吃呢!一定软糯香甜,你带回城里······去吃吧。”说着,她又悄然背过脸去。秋雨不合时宜的来了,外婆仍在田间劳碌,我连忙为她撑起伞来,而她却执意的让给我:“这么大点雨我没事的。”当她低下头时,满头华发,银丝遍布。
当汽车隆隆得响起时,外婆早已拉着我的手踯躅在黄昏小路中了。她使力地把两麻袋家伙扛上车来,神秘地给我了一个透明的小盒子。只见里面装了两条游鱼,和一只玉样的小虾。“外孙啊,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但城里······有比这跟好玩的玩具。这是外婆的一份心意,带回去吧!”我的心酸汪汪的,在快活的乡村生活里,竟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当我再想起童年那条河时,童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