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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崛人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郎咸勇  2017年06月28日09:38

  一丛荆棘,生于贫瘠,没有美色奇香,不能争芳竞艳,唯有畸形发展,长出尖刺保护自己;极具个性思想,不惧精神阉割,抗拒着文字狱的刀光剑影,在封建社会的土壤里,一茎冲天,生长出了豪纵不羁的离经叛道者。

  庄子就是一枝带刺玫瑰,他的骨子里潜藏着桀骜的叛逆,面对世间的荒唐与罪恶,他以冷眼相看,用荒谬待之。

  面对身负楚王使命的两位大夫,这位身如不系之舟的庄周先生,满眼尽是濮水清波,他持竿垂钓,不屑一顾身后的权势,是啊,有谁愿让楚王用精致的竹箱装着,用丝绸的巾饰覆盖,珍藏在宗庙里,用死来换取“留骨而贵”呢,庄子说,我还是“曳尾于涂中”吧。

  世界黑暗到极致,庄子也偏激到极致,天下污浊到极致,庄子便放纵到极致,既然不能与这个社会庄重对话,他便换上了满口的荒唐之言,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庄子的鬼话连篇和奇招迭出,其实他这是与这个社会比赛谁更无情,谁更无赖,谁更破罐子破摔,这是一种怪诞孤傲,是虽知无用而不能忘情,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是充满了血泪心酸的离经叛道。

  生于乱世,无道则隐,于是这位“槁项黄馘”的哲人,拂袖间,便推掉了俗人谓之千载难逢的发达机会,这在那个文化屈从权势的社会里,这种庄子式的离经叛道,实在让俗人大跌眼镜啊。

  时间走到了玄乎晕乎的晋朝,那位轻时傲世、离经叛道的嵇康被推到了历史的最前面。

  面对着司马氏的怙势弄权,拥兵自重,嵇康倾向皇室,鄙视司马,强权之下,唯有隐身竹林了,于是,他以回归表示着自己的“远迈不群”和藐视世俗,以打铁锻造着自己的纯净和铮铮铁骨。

  面对山涛的荐举,嵇康勃然大怒,他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怒斥自己这位金兰之契:你要我做官,是把直木变曲成车轮,是用死老鼠喂神鸟,是要把我推到沟里把我逼疯,没有深仇大恨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封绝交书,乃是一种不合作、不妥协,乃是与当权者的决裂宣言,这当即就招致了司马氏的忌恨。

  不仅如此,嵇康的玄学思想核心为“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其锋芒直刺以周公自居的司马昭和虚伪的礼教,这就更招致了杀身之祸的到来。

  嵇康之受刑也,顾日影而抚弦,奏得《广陵散》一曲,从容离去,其生也,让人似见喷薄之日出,其死也,让人想起辉煌之日落。

  英国思想家培根在其《论死亡》中说:“死亡不能改变伟大的灵魂,具有这种精神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仍然不会失其本色。”嵇康正是具有这种本色的人,这种本色就是旷达狂放,我行我素,就是蔑视礼法,离经叛道,他永远活在历史的深度里。

  是啊,敢挡王侯将相的仕途财路,欲摘文武大臣的顶戴花翎,敢与殿阙对峙,敢与史官争辩,敢为普天皇土留下一脉异音,甚至于抗龙颜,揭龙鳞,砭王纲,议朝政,指责时弊,雌黄人物,暴露民瘼,离经叛道,真有股不怕鬼,不信邪的凛然大气和献身精神。

  于是我似乎看见了傲骨嶙峋、浮想联翩、长剑佩腰、昂首问天、投身汨罗竟还搅得三峡一片狂澜的楚相屈原;想起了长安城里装不下、小酒铺里醉醺醺、逼力士脱靴、让贵妃砚墨、油盐不进、百毒不侵、滚刀肉一般的疯诗人李白;想起了死到临头还十分来劲、希望将其威风凛凛的胡须剪下来、施舍给南海祗洹寺、作维摩诘罗汉象时用的巨无霸癫狂文人谢灵运;想起了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与天下才士相驰逐、嘻笑怒骂皆文章的愤青纪晓岚。

  他们都为当时的历史留下了耀眼的记忆,为王朝统治者的灵魂镌刻了八个字:离经叛道,傲岸不屈。

  历史无私,尘封了欺世盗名者,尘封了见利忘义者,尘封了穷奢极欲、声色犬马、力图增加生命厚度者,尘封了服食养性、企仙求道以求扩展生命长度者,却永远镌刻了这些离经叛道者,他们的奇崛人生,灿烂如炬,将永远高悬于历史天空,永远照彻着千年不眠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