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石码头
码头代表一个时代,它是繁荣的象征,是相聚的源头,是历史的写真。
一
家乡惯以山水相依著称。村子的北侧是山,后靠一座湖。这湖在大人口里习惯叫后头湖。其实它的学名是严西湖。
村子离后头湖大约60来米远。 它的的上游是北湖,本来就是一条湖,可能它的上游地处正北面,就称它为北湖,下游就是严西湖,村子就在下游的严西湖岸。北湖的上游紧紧连接着长江。它们整体连接下来,就是一座浩瀚的湖泊,处在武汉东面的重要地理位置上。
说来也巧,偌大一座湖的沿岸,完全能依湖生存的村庄并不多。我们那个村子却得天独厚地地处湖岸。享尽湖的优越。
村子的地理形状如燕飞型,一头略显凸出在湖中央,两侧斜凹着,湖岸十分陡峭,成90度角。
从我有记忆起,家家户户都在湖里挑水引用,包括淘米,洗衣服,洗澡 田间灌溉等等。那时的湖岸码头零散不堪,就是几块石头放在岸边的泥土缝里,只起到一个垫脚的作用,一不小心就滑落水中,或者搅浑了水,这给用水吃水都带来居多的不便,往往踩一脚泥巴是常见的事。春夏秋无所谓,到了冬天就吃大亏了。
那样的状况也许是过去落后的年代,无人问津。
二
记忆中,在60年代初,我大约6、7岁,一次跟着母亲到湖里去挑水,洗衣服,怎么不到原来那个又小又垮的地方去,而是往前走20米左右的地方去。我一看:哇 !原来那里建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石头码头。可能是集体化,人多力量大的原因,才有能力将基本条件改变一下。
看得出,修建码头时,将90度陡岸,大约5、6米的高度,往下挖出个70度左右的坡型,然后依坡型镶崁石头,每块石头大小不等,上坡的石头小些,基本只能踏脚。到湖底,都是些大石头。据分析:一定是防止涨水时,波浪翻滚把石头卷走。记得当时大石头中间还有两块水泥预制板连接。然后继续往前延伸,延伸的长度差不多20米。到20米顶头处,石头更大,涨水时,它就淹没在水里不管他,退潮时,尤其是冬天,就突出它的优势了,头里深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那么它就是全村人共同享用的石码头了。
虽然是一座简易的石码头,它却从此告别了没有码头的历史,也改变了全村人一个多世纪用水不方便的局面。 随之而来的经济繁荣,生活质量,人气兴旺等都与码头息息相关。站在码头上,亲临水中,比在岸上多了许多的浪漫与情怀。
三
过去年代,冬天特别冷。记忆中,早春时节,湖里的冰还没完全融化,我们那群淘气鬼们,就喜欢到湖里去玩冰。当然直奔石码头。我们站在石头上,从家里捡来的小块块瓦片,往冰上丢,那声音清脆悦耳,乒乒乒地直往前溜,看谁的溜得最远,谁最远,谁就赢了。尽管冷,大伙毫不介意,越玩越暖和,伙伴们的脸、手,都是红扑扑的。有趣的是,冰冻河开的声音更奇妙。我们常常听到冰融化时,一块大冰一下撕开,有的是静静的,有的是哐啷,一声巨响,看着冰就那样无形地裂开,吓跑的我们直往回奔,生怕掉进水里,掉进水里不光吃亏,还要挨打。“不听话,活该。”这是小时候经常出现的事。
仲春时节,高而陡峭的湖岸上碧草凄凄,野花簇簇,它们纷沓而来,尤其是岸边的杨柳随风摇曳,阿娜多姿,奇特的是,杨柳的根须就在水面漂浮,那树干枝条照样欢快地脱颖而出,细细的嫩叶突突突地纷纷挂满浑身,茂密生长,把春的信息早早捎给各家各户。大人们常说:“杨树打柳,燕飞屋梁,春天来了。”
清晨,明媚的阳光缓缓地从东方升起,一抹胭脂红泼洒在村庄的每一角落。做早餐的家庭主妇们尽力赶早,迎着弥漫的春色,身披春的锦衣。脚踏柔和的春光,匆匆地将自家的米、菜拿到湖里去洗。都说这水宽裕,怎么洗都方便。尤其是洗米的乐趣让人记忆犹新:当淘米水漫出去的那一刹那,湖中的小鱼像春花开放那样的活跃,成群结队地蜂拥而上,(我们叫餐子鱼)都来抢米吃,好像徒手可擒,当你一伸手,它们又迅速地逃之夭夭,这样来来回回,逗得人捧腹大笑。电影《祥林嫂》中的一个镜头,她在池塘边洗菜,丢一片叶子水里漂浮喂鱼,就感觉很浪漫,衬托她的幸福,其实我们的这一幕幕比那更为生动绚烂。宽敞的湖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碧波荡漾,轻波潋滟,我们都可以随意用手捧水喝,从不担心感染。
四
夏天到来时,两侧湖叉的荷莲开满鲜艳的荷花。大片的花开密密丛丛,就连伴随它们一起生长的荷叶,都难以遮挡它的妖媚,它是那样自信地与湖水媲美,与蓝天对峙。即便白云悠悠也向它垂涎三尺。当白天的南洋风吹起来的时候,它们哗哗哗地尽情摇曳荡漾,掀起浅浅的湖水波涛,把它特有的清香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乡亲们的身旁,输送到远处的村落。由它而得名成其为一处难以忘怀的风水宝地,是江南鱼米之乡的象征。后来长大的我们,见着朵朵荷莲,都随时到荷莲丛中去摘荷花,采莲蓬,扯荷梗,溅出一身泥巴后,我们就一起到石码头去洗。脚踩石头,然后一个扑通在水里雀跃来。因为人下水后,一触摸东西就漂浮,乘着飘荡,我们互相打起水仗来。其实水里有压强,打起水仗要力气。往往我们女孩打不赢男孩,常常以失败告终。但是,那个惬意是无与伦比的。那个时候的我们淳朴单纯,又是一个村子的伙伴,大家彼此都玩得不亦乐乎。疯够了,玩够了,就把摘来的莲蓬,荷梗一起拿回去,家人坐在一起分享。
更让我们难忘的是,在石码头洗衣服的方便。春夏之交,是冬衣,夏衣交替洗刷的高峰。穿过一个冬的棉衣棉裤,这时都要洗好收藏。过去年代没有洗衣机。大人就全部清理好,带上小木榔头,装上烧碱,用竹篮挑到石码头那里去洗。那些大石头的表面是平的,人就站在水里,把衣服放在石头上揉洗,边洗边用木榔头使劲地捶打,捶着捶着,污水直往外漫溢,这样反复几个来回,一件大棉袄或者棉裤,就洗干净了。往往这时来洗衣服的人很多,邻村的人也都来洗,排满一长码头的人,人人头上顶着一条毛巾,一聚到一起,就是手舞足蹈眉飞舞色地夸赞这码头如何如何涮洗方便。大家在一起边洗边聊天,家长里短,谈笑风生。
有趣的是,一双脚站在水里,时不时就有鱼来咬腿子。伸手根本就抓不着,其实它们也喜欢凑热闹。鱼咬脚的感觉就像蚂蚁咬一样痒痒的。在欢闹声中,码头周围,时常有鱼反水,一下跳得老高,回落时,溅出一道道漩涡。此时人鱼欢腾,共聚骄阳时光,是常有的事。那时,捕鱼的方式,也是最原始的,没有人去用另类的方法以破坏型的捕鱼,而是让它们自然生长,大自然的环境是如此的和谐。
夏天的晚上,本村的、邻村的男人们成群结队地到后头湖去洗澡,看着他们喜不乐支地老的,少的,只要是男人,都纷纷到湖里去。当时,我家旁边一条路通往后头湖,要去的人,基本都要从我们家侧边经过。听他们说,只要去洗澡的人都说站在石码头上好换衣服,好换鞋子,不担心泥土沾染脚板,所以大家都选择到这里来。洗澡的人,都基本把衣服也一起洗干净带回家,减轻家人的负担。这码头也在默默无闻地分担着一部分责任,给家庭和谐奠定着一定的基础。其实那码头就是一种生活的基石,是我们成长的血脉,意味深长啊!
五
有了码头,随之而来的经济也跟着繁荣起来。
记忆中,就是北湖上游地段,大人称那里是州上。州上是广袤的黑土地。听说那黑土地以种植蔬菜,瓜果,棉花为主。我们下游地段以种植稻谷为主。都说州上的黑土地,适宜种蔬菜。故而从远古走来,这个不成改变的种植习惯,一直延续到如今。
记忆中,州上的农民经常划着一条大木船,从北湖上游,走水路,到我们这里来销售他们种植的蔬菜瓜果。最让他们满意的是,有一个好码头靠岸,船不至于搁浅,也不至于靠不拢岸而摇摆不定,船靠岸后,站在码头上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上下装卸物质,春天,他们就运送大量的包菜过来销售,那包菜特别水嫩,吃起来甜甜的,特爽口。尤其是便宜,或是一元一筐,或是两元一推地销售。
夏天,他们就大量地送瓜过来,有西瓜,八方瓜,甜瓜,菜瓜等等,品种繁多,大人都喜欢一筐一筐地买回吃。
冬天就一船一船地送萝卜来,几乎要满足周边所有乡亲们的需要。那时,稻农地区基本缺菜吃,大人就把萝卜多囤积一些,防止来年春天青黄不接。最多的是用一口大缸撒些颗粒的粗盐泡起来。经过盐水泡制的萝卜,然后用线把它穿起来,吊在房梁上吹干。到第二年春天用来做菜咽。看着那萝卜黑乎乎的,没有看相,但吃起来味道鲜美可口,那时家家户户挂满了房梁。
州上的棉花质量是奇特的好,纤维长而白净。他们送过来的棉花,大人就买回利用农闲时节纺线织布,织出来的棉布,既厚实又柔软,也大大解决了穿衣难的问题。
为购买这些瓜果蔬菜棉花,来来往往的人群,渲染着欣欣向荣,繁荣昌盛的景象。其实,这都是码头带来的经济效应。听说,原来 没有码头的时候,到州上去买棉花,步行要走一通宵,一个来回,把人累个半死。
回想起来,无论是远古时期,还是近代历史,一座码头一世界,一座码头,一市场。
六
武汉码头历史悠久,内涵颇丰。过去年代 ,武昌,汉口长江两岸码头众多,为繁荣经济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一座码头开启一个时代,又结束一个时代,又代表一个时代。当年即便村里那个小小的码头,都给本村及周围的乡亲们盘活了经济,凝聚了众多的人气,收藏着丰厚的乡土文化。
改革开放后,经济建设突飞猛进,城市、乡村建设一体化。湖面上相继架起了严西湖大桥,陆地运输蓬勃发展。州上的瓜果蔬菜不再走水路。截止2007年 ,为减轻乡亲们挑水难的负担,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洗澡家里有淋浴,纷飞的游子们又以现代舒适的娱乐方式取代了原始的码头相聚,一个使用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石码头,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结束了乡亲们赋予它的使命。
如今,每次回家,我都要在码头处看看,那里尽管蒿草丛生,码头几乎垮塌不堪,但儿时演绎的一幕幕童话故事,始终挥之不去。简易的石码头,写满了历史的变迁,把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演绎的淋漓尽致。
看着那远去码头背影,透出的全是朴实无华淳朴庄重的风韵。我深切地说一句,石码头,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