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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夏洪纪  2017年06月28日09:16

小河在村东,四季长流水。

小河上游是马蹄沟水库。水库坐落在群山翠绿中,从山顶俯瞰,宛如镶嵌在叠嶂中的宝珠,晶莹剔透。水面不大,北东西三面,大大小小的山沟呈辐射状,有四五条。南面是大坝,水流从大坝东端的溢洪道涌出。大坝以下三五里,几处阶梯状落差,造就了湍急而壮观的小瀑布,娃儿们喜欢在水帘下玩耍,嬉戏。下游,沟壑纵横,河水在田地间蜿蜒,曲水流觞。劳作的人们,在小河边休憩。山坡、沟渠的水不断汇入小河,小河就有了更强的生命力,向村子东边流去,似乎它听到了人们的召唤,听到了娃儿们的呼喊。

虽说水不断绝,但冬天算是个例外,因为河面结了冰。其实,虽然有冰,但在厚厚的冰层下,河水还是一直流,向着远方。

小河里流淌着许多记忆,一直流淌到现在,甚至未来。

冬日里,暖阳斜照,冰面泛着光。河岸边,杨树上,不时有几只麻雀旁若无人的叽叽喳喳。村子里,不管是瓦屋还是茅草屋,炊烟都是向着蓝天飘散。

老人们三三两两,在山墙根、甬路旁分享着暖阳,吧嗒着旱烟袋,相互诉说着过往的沧桑。村姑、小媳妇们,纳着鞋底,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有时爽朗,有时含着些许羞涩。她们纳鞋底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心里装着情郎?心中有一个甜美的梦?河面结冰,最高兴的是村里的娃儿们。他们可以打“懒老婆”,也可以滑冰。

“懒老婆”这个名称有点怪,但在那时,我们都是这么称呼陀螺的。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它不打不抽就不转吧。不知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婆娘听到这个称呼会怎么想。管他呢,反正大家都这么叫,娃儿们高兴就好。

“懒老婆”都是自己动手做的。材料很简单:松树枝、钢珠、小木棍、布条。大点的孩子自己做,小点的孩子爸爸帮忙做。先去村东南三里十弯沟的山坡上,挑选直径三厘米左右的马尾松枝。松枝去皮,锯成约三厘米长的圆柱体小段。松枝段的一端削成锥状,锥型斜面大体在四十五度刚刚好。斜面不能太尖,太尖影响旋转的稳定性,也不能太钝,太钝影响旋转的速度。尖头中间,把松软的木质抠掉一点,嵌入事先准备好的钢珠。整体打磨一下,使其通体光滑圆润。“懒老婆”做好了,通红的小手们拿着用布条跟小木棍做成的鞭子,加入了打“懒老婆”的队伍中去,冰面上好不热闹。

寒流冰封了大地,冰封了小河,冰封不了娃儿们的激情。一颗颗火热的心,在苦寒的大地膨胀,成长,随着冰面下永不停息的河水奔向远方。“懒老婆”在他们的鞭子底下飞速旋转,童年也在“懒老婆”的旋转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滑冰的孩子不时摔倒,又爬起来,偶尔有一两个娃摔疼了,哭起来,哭一两声,拍拍屁股,继续向快乐出发……

如果说小河的冬天是激情四射的,那么小河的夏天就是奔放澎湃的。

盛夏,雨量充沛,水库充盈。

夜雨很大,电闪雷鸣。爸爸说:“我得去大坝看看,水库里还养着鱼呢。”看与不看只有一丁点儿差别,那就是是否亲眼看到暴涨的洪水从溢洪道喷涌而出。白花花的大鱼,一股脑儿顺流而下,跳过瀑布。在曲水流觞里赛跑,向着下游,向着等待丰收的人们而去。我想曲水流觞间王羲之那群白鹅一定是优雅的,不会像这些白花花的大鱼那样狼狈。

村民们起个大早,一场盛宴开始了。人们的手里拿着各种自制的简单的捕鱼工具。湍急的河水中,站着的、趴着的、弯着腰的、组成捕鱼小分队对鱼儿们进行围追堵截的人们挤满了几米宽的河面。你看,那个健壮的青年,赤着膀子,扛着粪篓来了,把粪篓一横,堵在了最适宜抓鱼的河段。一条大白鲢被冲到了粪篓里,打了一个滚,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也学着鲤鱼的样子,跳过了龙门。早有人在不远处做好了围捕的态势,三五个劳力把大白鲢包围在河边的一处角落里。不敢下水的人沿着河边来回窜,手里拿着铁锨、二齿钩子。一条鱼在一片相对静止的水域停了下来,估计是累了,想歇歇脚吧。那条鱼脊背乌黑,有点发青。邻居大叔看准了机会,一铁锨就把那鱼拍晕了,赶忙捞起来。“哈哈,终于抓了一条,还是大鲤鱼呢,估计有四五斤,哈哈……哈哈哈……”那笑声久久回荡,更加激发了人们的热情。二大爷的脚丫子被河水泡发的白白的,还有许多皱纹。那乌黑的脚趾甲,还有脚后跟那黄黄的老茧出卖了他,他所承受的辛劳与经历的岁月都刻在了脚上。二大爷身体不好,动作也不够敏捷,在河水中做了一些无用功,表情很是沮丧。他沿着河岸往下溜达着,河边的污泥偶尔溅到他的小腿。污水伴着污泥,顺着稀疏的腿毛往下滴。在一座小桥下,激流旁的角落里,有一个水汪。二大爷的眼睛泛着光,他发现了什么,顾不得身上的衣服,扑通跳进了水汪里,全身趴下,水花四溅。身子下面,一条大鱼使劲挣扎着,人们从他的腰部看到了一把大蒲扇,那是鱼尾。二大爷抓住它了。二大爷抱着鱼,合不拢嘴,就像新郎抱着刚过门的新娘,鱼头和鱼尾露在身体两侧。据说,二大爷回家后去邻居家借了一杆秤称了称,十三斤,秤砣还高高的。小孩子和姑娘们不能下水,在河岸挎着竹筐,提着木桶,吆五喝六的,各自的筐里和桶里都有或多或少的鱼。

那些年,每年夏天都有几个这样的日子,有时洪水连续四五天,村子里比过年更热闹。有人问我爸:“老夏,你养的鱼都跑了,都被人捞去了,你不管吗?”爸爸笑呵呵地说:“管啥,水火无情,被冲走的可惜了,都被人捞了去才好呢,总算没有白养。”我那时也跟着凑热闹,跟随着捞鱼大军,在河岸上兴高采烈,仿佛人们捞的不是我家的鱼。有一年,洪水久久不来,我甚至都盼望着快些来呢。奔放澎湃的河水带来捞鱼的盛宴,充实了童年,快乐了回忆。

如今,再难见到那样的场景了。多年的干旱,让小河日渐消瘦,虽然不至于断流,但也是有气无力的喘着最后一口气。气候变暖,一年暖过一年。厚厚的冰层已不见,有的只是三九天里偶尔的冰碴。这薄如蝉翼的冰碴,怎能承载起娃儿们的欢乐童年?曲水流觞的清澈、“懒老婆”的舞蹈、洪水后捞鱼的澎湃,你们何时能汹涌地再来!

作者:夏洪纪,山东安丘人,喜文字,书法。散文、小说等散见于《中国作家网》等网络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