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铃
即使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他都本能地借助手、脚、肩和肘部的支撑,每次小心翼翼地移翻身,在枕头上寻找较为妥帖的着落点,尽可能减轻头部的缓冲压力。
就算白天不玩电脑,安守本分地坐着,颈椎还是绑了石膏一样地僵硬。无论怎样调试椅子的角度高低,就是不舒服,后脑勺一碰到的椅背就疼痛。
有时稍不留心,仅仅抬一下头,整个脖子,就突然麻木了,一点动弹不得,他不由地紧张起来,不敢轻举妄动。小心谨慎地试探一下,等到如同生锈铰链的颈椎,慢慢松动了,这才如释重负。
起初他还觉得无所谓,以为只是夜里睡觉姿势不正确,或者枕头不合适,造成的落枕。
网上也说,这是一种多发于青壮年的常见病。虽然他年逾五十,将近不惑,但根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对年龄划分标准》的最新规定,竟然仍属于 “18岁至65岁的青年人”。
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精力旺盛,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地期望追求,觉得自己精神的生命,才刚开始。
即使按照07年颁布的标准:45岁至59岁为中年人,60岁至74岁为年轻的老年人,他至少处在年富力壮的中年阶段,绝不可能因为年老体弱,抵抗力下降引发的颈椎不适。
在这之前,他就一直觉得枕头太软太低,平时又喜欢侧身右卧。据说这是最科学的睡眠姿势,不仅可以放松全身,还能减少对心脏的压迫,只是肩膀和垫褥之间的距离,显得局促,时间长了,感觉有些拘束。
调换了记忆枕头后,虽然睡觉的时候,脖颈比过去舒服了,疼痛却并没有缓解,甚至更加犟头倔脑。
“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他忧心忡忡,苦恼不已,却还是相信,一定能找到病痛原因和解决的方法。
过去他也遭遇身体的种种不适,比这还严重,后来不都化险为夷。其实,除了先天的遗传,大多的疾病,都与个人不良的生活习惯有关,只要平时注意,原本可以避免。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98年 “十一国庆节”,他肾结石发作,在家里翻来覆去,折腾了十天十夜的情景。打加了阿托品的吊针也没有用。
当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甚至不无哀怨地自暴自弃:“这样疼痛难熬的日子,还不如干脆解脱的好!”最终不也硬挺过来了。
说起来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人是吃五谷,难免生病肉疼。既然麻烦找上你了,就只能默默地扛着。即使毫无希望,也渐渐意志消沉,好死不如赖活着,过一天算一天,满怀不切实际的幻想。
经过这次劫难,他对人生,有了与往不同的认识: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人的生命力和忍耐力,是超乎想象的。
所谓的痛不欲生,大多是文学的夸张。当真正面临死亡的威胁,你才能深切地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生命是最宝贵的,是人生所有希望梦想的基础,失去了生命,也就失去了一切。
为了减轻内心的焦虑,坦然地面对痛苦烦恼的现实,他甚至觉得这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既然存在,就应该是自然合理的,不管你接受不接受,心里愿意不愿意。
虽然与没完没了的病痛相比,随后片刻短暂的消停,是那样可怜兮兮、微不足道,毕竟让人从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中,得到“快乐”的喘息。以至只要不那么剧烈的隐隐作痛,他都觉得是一种难得的奢侈享受。
“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幽默的民族!”
难怪林语堂这样感慨。只是“中国式的幽默”,更加地风趣含蓄,完全不同于西方人做作的胁肩谄笑,而是发自心灵的光辉、对人生深刻的领会。不仅“红白”不分,把丧事当作喜事办,对痛苦和快乐的理解,也这样耐人寻味,充满哲理,因为二者原来就是相互相成,对立统一的。
“谁说公鸡不会下蛋?”
他甚至满不在乎地调侃,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就如同孕妇,而且比孕妇还要怀孕长久,如果加上肾结石被检查出来之前的日子。
难怪过去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腹部疼痛,当时,他还误以为是受了寒气的肠子痉挛。有时上厕所,下身会突然感到刀割一样剧烈的疼痛。原来都是这该死的东石在兴风作浪。
幸好老天保佑,大多的结石,都微粒细小,直接排了出来。要是积留在体内,不知还要遭多少罪,甚至早就小命玩完。比如腹中这块仅有7mm,放在其他地方,都不会引起注意的 “小石头”,如今却成了埋伏的一颗定时炸弹,让人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想起来真让人后怕,尤其回头查阅有关资料,更是心惊胆战:“因为直径大于6mm的结石,自行排出的可能性极小,而且在狭窄细长的输尿管里的结石,如果半年还留在体内,排不出来的话,就很危险,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尽管这样,他当时还是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采取所谓的积极治疗。生怕这些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超声碎石、液电碎石、激光碎石、气压弹道碎石及电子动能碎石。”输尿管镜下手术引起后遗症。现在前两种方法因对组织损伤大已基本放弃了。
后来他连医院也不太去了,排石冲剂也不怎么吃了,觉得没有多大作用,比白开水强不了多少,而且价格特贵,“是药三分毒”,除了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吃些止疼片,抗炎药,觉得只要尿路保持畅通,不发烧、不感染,就应该没有大问题。
只要平时多喝水,增加排尿量,坚持跳绳等适当的体育锻炼,禁忌容易引起结石,过去非常喜欢吃的豆制品之类的高钙食物,还有每天晚上,采用热敷的方法,希望这样能有助于输尿管扩张,减少排石的阻力。
等怀胎十月之后的结石,终于如愿以偿,又出人意外地排解出来的时候,他内心的惊讶和喜悦,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描述,仿佛中了“六合彩”。
记得那是盛夏的一天,正巧双休日,下午将近四点,他吃完一个10多斤重的西瓜,过了二会,见还是没有反应,下腹部感到从未有过地疼痛。
“动则痛,不动则不痛。”
虽然他一直百无聊赖地安慰自己,却还是不管妻子的劝阻和像皮球一样鼓胀的肚子,随手又开了一瓶以前从来不喝的啤酒,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就权当是利尿剂,又能麻醉一下自己。
正当他在妻子的搀扶下,像待产的孕妇一样,痛苦万状、晕晕乎乎地蜷缩在卫生间,满怀无奈虔诚地祈祷,紧接着,在一种针刺刀割般地绞痛中,他恍惚听到底座下发出一声清脆轻微的响动。人随即感到从未有过地轻快释放。
“出来啦,老婆,终于出来啦!”他兴奋地大喊大叫,
“什么出来了?”在客厅正帮他拿凳子的妻子,赶紧走过来问。
“石头!石头!就是结石!”
“是吗?在那儿呢?”
他仿佛做梦一样、用手指着清澈的水面下,抽水马桶中,那像煤渣一样的三角形的灰色小石头。
面对这大半年来,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罪魁祸首,他心里却没有丝毫地愤怒怨言,反而怀着一种莫名其妙地感激,嘴里和妻子一样“阿弥陀佛”地喃喃自语。好像这虽然痛苦,却是一次难得的人生经验。
他甚至满怀慈祥怜爱、如同刚分娩的母亲一样地仔细端详,心里惊奇万分,这么个丑陋、肮脏的小不点,怎么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不过虚惊一场。这调皮捣蛋鬼,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后,最终还是自己乖巧地出来了。即使曾经让他遭受那么多痛苦,毕竟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随着这种回忆,他又想起前几年的另一次痛苦经历。
在这之前,每晚洗好澡后,他都要擦干耳朵里的水汽。那次不知棉球质量有问题,还是下手重了。
“没事不要乱抓痒痒,小心得‘手闲创’。”
小时候母亲一直这样告诫。其实不光是手,如同“白露里的雨,到一处坏一处。”人要是闲着没事,就难免胡思乱想,惹是生非。
这次“不听老人言”,真把耳朵鼓捣得发炎了,不仅耳窝又闷又胀,总是湿几几的,还时常有气味难闻,黏黏糊糊的分泌物。
最后疼痛难忍,只能夜里去看挂急症。医生检查后,不知用什么器械,吸了一下。他感到非常地疼痛,耳膜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人却顿时轻松了。没第二天又要命地胀痛起来,口服抗生素和外用滴耳液,也一点不管用。
几次下来,见老是这样三板斧,他最后只能尝试挑选一家专业的五官科医院。
问明症状,医生用耳镜一照,就说:“耳孔里都被堵住了,看不清,先去治疗室清洗一下。”
付费后,他在二楼治疗室的椅子上坐下。
“请稍等”戴英式短帽的女护士,接着又好像说要配什么药。不一会二个人过来,一个把小方盘子,紧贴在他的右耳下面,另一个把一样东西塞进他的耳朵。
他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觉得耳朵里一股热浪,汹涌而来又汹涌而去。他还想再舒适滋润地品味一下。
“好了”护士说了声,端起盘子走了。他的耳朵就像听到命令的士兵,果然一点不疼了,人感觉格外地轻松愉快,像刚刚洗过澡一样。
医生接着检查,说鼓膜没有问题,然后开药方。
事情就这么简单。他却从这种简单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在路上,就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在学校工作的妻子:
“问物理老师,要一个做实验用的——就是修理钟表的师傅吹灰的橡皮球。”他尽可能形象地解释。
“知道了,就是俗名叫“皮老虎”的吹尘球,话也说不清楚。”
“对对对!”虽然他不知道这小玩意具体叫什么,中学里却曾经使用过,刚才又特别留心。
现在网上查询后,他才了解到,其实这种底部是球形气囊,顶部是细管状气嘴,橡胶材质,用途广泛的工具仪器,用于快速将大量气体吸入排出,最初就是用于医院治疗耳部疾病的吸耳球,也称作洗耳球。他之前在区中心医院接受治疗时,也可能用的是它,只是当时没注意。不过一个是干吸,一个用水冲。
晚上他在家中如法炮制,只不过配方是自制的。其中有他之前从大药房买来的“双氧水”,还有同样能杀菌消炎的醋,但更多的温度适宜的热开水。
虽然方法简易,治疗效果却同样地好,一点也不比医院的差。每当耳朵胀痛的时候,就冲洗享受一下。他那令人头疼的,发展下去很可能得慢性中耳炎的“手闲疮”,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被治好了。
有过这样的成功经验,他自然信心百倍。尽管这样,他还是百思不解,平时注意保养,生活很有规律的他,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也许正因为太有规律了,甚至规律得有些机械。再好的事物,超过一定的限度,难免过犹不及。尤其当他越来越全身心投入,痴迷执着地写作。
虽然这种情趣爱好,是值得嘉许的,“但也不能整天趴在电脑上。”妻子也不无关心妒忌地一次次地提醒,网上也看到“鼠标手”造成的各种危害。
虽然这种所谓“腕管综合症”的症状,他几乎都有,不仅手掌、手指、手腕、前臂和手肘僵直、酸痛、麻木、疲乏,甚至引发胳膊,上背,肩部和脖子的严重不适。他还是觉得:
“根本不可能!我不是一直这样吗?为何先前好好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疼痛。”更令人奇怪的是,过去总是酸涩胀痛的眼睛,现在反而安然无恙。
也许换了27寸显示器的缘故,屏幕大了,看起来自然舒服了,但还是没有根本解决问题。因为视力老化了,看页面没有以前清楚,所以他还是把分辨率降低了。这样字体虽然放大了,却因为不是全屏显示,用文档的时候没有问题,看新闻的时候,就难免要两边拖移滚动条。这样势必增加了鼠标的使用量。
他挖空心思,在座椅的扶手上,另外安装了一块板,这样就能左右开弓地使用鼠标。
起初,他不过无奈地尝试一下,总不能因噎废食,连写作都放弃了。这是万万不能的,好在现在这个主意不错,还能开发开发左手的功能,为何以前没有想到。
这以后,凡是需要使用鼠标的时候,他都用左手替代。尽管打字的时候,还少不了右手,毕竟减轻了很大的负担压力。
为了劳逸结合地适当地休息,每过一段时间,他都要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身体,舒展舒展筋骨,从窗口眺望浦江郊外公园“滨江漫步区”优美的风景;甚至连过去一直摆放在写字台上热水瓶,也弃之不用了,还把泡茶的大杯子,也换成小的。这样每次茶喝完,就迫使自己从书房站起身来,再经过客厅,到厨房灶台上的饮水机去加水。
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几天后左手就操作自如。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实际的效果,他似乎觉得的右手不像以前僵硬了。几星期后,这种感觉效果越来越明显。
虽然持续了一年,专家们众说纷纭,贴了十几包伤膏药的疼痛,还没有完全消除,僵硬的脖颈,却不容置疑地在好转。之前总是晕晕乎乎的脑袋,也越来越神清气爽,那让人看不见,摸不着,动不动就如针刺电触,疼痛难忍的郁积硬茧,正在渐渐地松动,一丝丝剥除抽离。
( 啸 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