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漫行者诉 2017年06月27日08:55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她，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人。之所以没有形容她是个女人，因为，我知道，她没有顾盼生姿的容颜和神态，没有曲线婀娜的身段与背影，没有沁人心脾的体香与红艳撩人的香唇，没有琴棋书画的才学和技艺……这，怎么能称之为一个女人！她，身材有些许臃肿，右臂鹰嘴骨断裂，行动有些滞笨，每一次吃饭，都得把头埋下去才够得着筷子头。眼睛特别小，就像老婆饼上嵌着的一颗摇摇欲坠的芝麻，这一点，我们很像。
今年，她51，我27。
上个月还在抱怨长阳的雨全然没有长阳山水的温柔，今天的雨，却有了春日柳絮微扬的儒雅，淅淅而来，绵绵不去。近日工作繁忙，同事打趣道：“现在忙得连接见父母的时间都没有了。”真心一点都不夸张，父亲下来住院，我是第三天才见着父亲的。要知道，长阳，步行一个半小时都能完整的溜达一圈的。
周五下午，刚刚下班回到家，她也跟了上来。
开门一惊：“咦，你在呀！”
“刚刚到家。”
“回来准备帮你洗衣服的呢！”
“没事儿，我今天有急事得出去一趟，衣服放着我自己洗。”
没进行太多的对话，我静静地收拾行李去了。等我收拾完毕，窗外的衣服也被服服帖帖的晾晒了起来，洗衣液里的百合香调皮的散漫在空气里，霸道地将我“囚禁”了起来，我动弹不得。这一囚，也有27年了吧！
下楼的时候，她匆匆追了出来，“我送你。”
“不用了，又不是不识路。”
“反正我也要下楼去医院的。”
没有多说，我提着皮箱“咚咚咚”的下楼了。
她的脚有些浮肿，因此，穿着肥大的拖鞋走起路来像一只不协调的企鹅，脚下的拖鞋“哒哒哒”的像敲打着的泄气的鼓。我迈的快，她也没跟丢。
医院与车站的方向不一致。我久居长阳，对于久居山乡的她来说，熟悉多了。穿梭于大街小巷的自信总是满满的。到了分岔路口，“您别送了，这地方我比您熟，再说了，也就两分钟路程而已！”
在这一座小城里，我是主人，天经地义的。我呆的时间比他们长，我知道哪里烤鱼飘香，我清楚哪里人世繁华，我知晓哪里物美价廉……每一次，都是我像个大人一样嘱咐着他们，从左手边走，这边平坦些，注意跟上我的步子……回忆起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时候，我在前，他们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而今，我带着他们穿梭就像他们当年带着我一样。人生，就是一个轮回吧！称呼的轮回，担当的轮回……可在这轮回中，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我永远走在前面。除了生死。
我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拉起她的手。她像一只受惊的雀儿，手足无措，任由我拉着，不知道是手臂本身显得滞笨还是她不适应！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她的手，有些发烫。
等我进了车站，过了安检，她好像才回过神来，不灵活的从手提袋里掏出了些零钱。“来，我这有零钱可以给你当车费咧！”“不用，”我很干脆，很固执，从参加工作开始，没有再向他们伸手要过一分零花钱。“哦……”她的声音随风淡了去。
摸了好久，确实还差两块钱，站在外面的她似乎懂了，“这这这，我这有”，她的语气里溢出来的都是激动，透过栅栏，将零钱递了进来，递的很卖力。我向前迈了两步，“咦，找到了”，扭头便去了售票窗口，“不用了，您回吧！”她怏怏地将手缩了回去，又是一声“哦！语气里失了刚刚的温度。
这一声，有些死寂，我突然心惊，然后像个逃债的小贼，拿了票立马下楼了。我猜得到，她一定和每次送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像一尊没有点睛的雕塑。
我自以为是的自强，自信，自立，深深地扎伤了她。不敢去想，此刻她的眼里是否有泪光，不敢去想，回去的路上一路的凄凉，也不敢去想，不再被需要带给了她怎样的伤……当我拒绝她的爱，拒绝她的付出的时候，她的心要往何处安放！
终于在这一刻，我开始拒绝成长。
我想在做饭的时候，打个电话问问她，是先放盐巴还是先放葱花？我想打个电话问问他，工作棘手的时候是否需要蜷缩，尽管他从未教过我畏缩。我想洗衣服的时候问问她，浅色系的衣服用不用翻过来晒晾……
从觉得自己长大的那一瞬间开始，我觉得我是他们的主。可是这一刻，我才为自己的“不可一世”感到有些心凉，原来，我一直是个漂泊的旅客。我不是长阳的主，长阳也不是我的家。这个女人，她才是我的主，有她的地方才有家。
有些感觉，有些痛楚，有些凄然，让人忘不了，让人不想忘，它，是蛊毒吧！
好想，下一世，她27，我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