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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文学如何直面人工智能的“战书”

来源:文艺报 | 黄桂元  2017年06月26日06:37

文学接受形形色色的挑战,古往今来,已是常态。特别是人类步入“全球化”后,文学面对的挑战更是层出不穷:娱乐化的戏说、市场的捆绑、手机阅读的挤压,已是左支右绌,尽显疲相,这时候,若让文学仍然保持从容、淡定、自信,显然有些勉为其难。而今,你能设想某一日“机器人作家协会”宣告诞生吗?这不是“无厘头”的天方夜谭,而是机器人“投向”文学的一纸“战书”,文学如何接招?可以说,这是有史以来文学遭遇的最奇特的一次挑战。

大约50年前,法国人罗兰·巴特曾有“作者之死”的预言,世人也只当故作惊人之论,听听而已。当人工智能横空出世,为“作者之死”的可能性,提供了硬邦邦的基础时,这个问题可是非同小可。作家的焦虑,有时候也会以幽默的方式表达出来,有人调侃,戏说这类作家团体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不用担心文人相轻、江郎才尽,还可免去与名利有关的文坛种种躁动现象。

调侃只是调侃,事实却有些冷酷无情。继国际象棋特级大师卡斯帕罗夫对“深蓝”俯首称臣之后,排行人类围棋第一的柯结和世界冠军李世石又被“AlphaGo”杀得没有脾气,以至于高晓松不由得唏嘘感慨,“为所有的大国手伤心,路已经走完了。多少代大师上下求索,求道求术,全被破解。未来一个8岁少年只要一部手机就可以战胜九段,荣誉信仰灰飞烟灭。等有一天,机器做出了所有的音乐与诗歌,我们的路也会走完。”高晓松哀叹的“穷途末路”并非危言耸听。事实上,人工智能的进逼已经剑指艺术界,一些机器人画作、曲谱的拍卖价每每让自视不凡的画家、作曲家汗颜,人工智能对人类自身全方位的虎视眈眈早已不是新闻,文学难道就可以高枕无忧?

2017年5月,湛庐文化出版了微软人工智能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诗集里的作品都由人工智能完成。有意味的是,小冰也是有师承关系的,这位机器人诗人“师”从于1920年以来519位中国现代诗人,通过对几千首诗上万次的“学习”、记忆,而获得了一定的现代诗创造力。正常写诗人,如果要把这些诗读上万遍,起码需要百年。从小冰的诗作通过媒介发表出来,截至到这本诗集的出版,还没有人发现这个诗人的真实身份。“我负了爱我自己的生物/却温了你的眼睛/我生了时代的心/我将说我的眼泪//无限一切的生物/ 也没望见来复苏的大地/世界悲剧的角色/ 那时候的人们”(《世界悲剧的角色》),读到这样的诗句,你会怀疑作者并非人类吗?

从结绳记事到篆刻竹片,从文房四宝到激光照排,从洛阳纸贵到电子网络,人类写作工具的进化可谓之沧海桑田。如今人工智能时代,设计者可以完全不懂文学,却依托小说、历史、科幻等作品收集到的海量数据,帮助操作者迅速成为高产作家。一些写作软件的素材库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在写景、状物、叙事等方面应有尽有,不仅能提供例句、片段、范文等丰富文学资源,还可根据程序设计实施模块化处理,自动整合、联想、生成、创作,分分钟内,一篇完整的小说或散文即轻松搞定。更牛的“大作家”软件,设定了万花筒般的人名、地名、职业、语言、美女、帅哥、场景、巧合、服装、爱好、特长、道具、兵器、经历、梦想、个性、恋爱、伤病、情感、误会、对手、配角、习惯、打斗、死亡等套路,配以全自动按钮,武侠、科幻、悬疑、言情、商战、复仇等9种自动生成模板,不同元素便可组合无数的不同结果,轻轻一点,就可完成一个以假乱真的故事梗概,且每日可完成5000至20000万字速度。对于内容中不合理的文字,软件还有快速定位、替换和修改功能,文学写作如此寻常,可将“人人是作家”变成现实。

操作者仅仅完成一种程序,就可秒杀殚精竭虑、字斟句酌的作家劳动,说起来无异于神话寓言,却每天在这个世界真真切切地发生,这让为写《红楼梦》而“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曹雪芹,让誓言写一部将来用作垫棺材的小说的陈忠实,让把写作过程当作文学的“求经之路”的迟子建一类“以血书者”,情何以堪。不过,我还是认为,文学的真相永远取决于真谛。如同机器人下棋并不知道自己在下棋,写作软件也未必明白自己在写作,真正意义上的写作,不会像玩魔方、下围棋、画画、作曲那样以逼真仿造手段可以奏效的游戏行为,就像川端康成指出的,文学艺术家“不是在一代人就可以造就出来的。先祖的血脉经过几代人继承下来,才能绽开一朵花”。

重复性与创造性之间的属性有天壤之别,诸如冥思、直感、顿悟、灵性、下意识、跳跃性思维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人类精神世界所独有,不会被类型化、程序化的大数据取代,更有人格、悲悯、境界、价值观、伦理观,其之幽远、之深邃、之浩淼、之神圣,属于作家主体构成和文学终极问题,是文学意义的“结”、艺术核心的“魂”。冰冷的机器人成为“作家”,也仅仅在技术、理性和逻辑等层面能够成立,而在一些软性的、静虚的元素领域,超越人类几乎不可能,颠覆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作家存在,更是无稽之谈。说白了,文学不怕机器人下的“战书”,因为写作从来就不是一个纯技术活儿,而是与人的内心世界息息相通,再尖端、超能、再不可一世的人工智能,也会为之一筹莫展,徒叹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