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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苋菜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刘庆邦  2017年06月26日07:58

夏日去了一趟江苏泗阳,返京时带回了两瓶梦之蓝白酒和一塑料兜子野苋菜。泗阳为洋河蓝系列白酒的生产地,海之深为蓝,天之高为蓝,梦之遥为蓝,梦之蓝为蓝系列白酒的上品,当然值得带。而野苋菜野生野长,一钱不值,千里迢迢带回一兜子野苋菜,是不是有点儿可笑呢?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笑,人要吃荤,也要吃素;喝酒,也要就菜,带野苋菜有什么不可以呢!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不是孤立的,互相之间是有联系的。我隐隐觉得,说不定梦之蓝和野苋菜之间还有一些联系呢!

我以前没去过泗阳,所以到了泗阳,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一个人到穿城而过的京杭大运河的堤岸上走了走。我在别的地方也见过运河,印象中那里的运河河面比较窄,河里也没有行船。而运河的泗阳段河面宽阔,像我在开封看到的黄河一样。加之河面上晨雾缭绕,对岸树朦胧,庙朦胧,几乎望不到边。河中一艘长得像列车一样的货船在缓缓前行,船上载的是煤炭。在船尾一侧的甲板上,我看见一位水手,赤裸着上身,端着大海碗,在蹲着吃饭,呈现的是古朴的画面。堤岸上绿树成荫,树荫下是长长的运河风景带和健身步道。有一段步道建成了长廊,长廊一侧的展牌上展示的是泗阳好人的事迹。一条大河接千古,运河在泗阳打通和串连的是古代和现代,传统和现实,自然和社会,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泗阳有个文学刊物,叫《林中凤凰》,做得很认真,今年它的颁奖盛典,是在一个生态农业园举办,我们也就顺便体验了一下“采摘”。大棚里的葡萄都已熟透,熟得发紫,紫得彻头彻尾,色泽均匀,连一粒青的都没有。而且每粒葡萄上都敷着一层白霜,像搽了粉一样。摘一粒来尝,甜汁如迸,很是可口。

可是,我只摘了一串葡萄,就从大棚里出来了。因为进大棚之前,我眼前一亮,在大棚门口一侧的土沟里发现了苋菜,野苋菜。葡萄虽好,比起野苋菜来,后者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苋菜分人种和野生。在我们老家,苋菜不叫苋菜,人们在菜园里种的苋菜叫米谷菜和颖颖菜。米谷菜叶尖,颖颖菜叶圆。米谷菜的绿色深一些,颖颖菜的绿色浅一些。野生的苋菜叫野米谷菜。野苋菜与人工种的苋菜主要区别在于,野苋菜的叶片上生有一些绒毛,而人种苋菜的叶片上光光的,一点儿绒毛都没有。北京的菜市场上卖的也有苋菜,只是北京的苋菜一半绿一半紫红,一下锅出的是红汤子,像添加了红墨水一样,吃起来总让人有些心理障碍。想吃苋菜了怎么办呢?由妻子驾车,我们到北京的郊区去掐野苋菜。我们去密云、昌平、顺义掐过野苋菜。掐的野苋菜一顿两顿吃不完,妻子用开水一焯,在凉水里过一下,攥团去水,放进冰箱里冷冻起来保鲜,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吃。野苋菜可以烧汤,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做馅儿,似乎怎么吃都可以。我们吃野苋菜不计成本,也不深究什么营养价值,因为爱吃,所以如此。

野苋菜分布极广,好像全世界都有。前不久我和妻子去尼泊尔,在车上看见加德满都郊区的路边生有大片的野苋菜,顿时兴奋起来,说好,这下有菜吃了。不料我们来到海拔较高的宾馆,竟连一棵野苋菜都找不到了,未免让人失望。

既然生态园里的野苋菜碰到了眼上,我要不要掐一些呢?别人摘葡萄,我掐野苋菜,是不是舍果求叶呢?在我犹豫之间,采摘活动又转移到附近的桃园里去了。满园的桃树上结满红色的桃子,看去更加诱人。然而,我在桃树林里看到了更多的野苋菜,野苋菜又肥又嫩,连生的我都想吃。不行,我不能再犹豫了,我得掐。于是,别人在树上摘桃子,我在树下掐野苋菜。泗阳的朋友见我没摘桃子,大概有些过意不去,就替我摘了两三个桃子,放在我盛着野苋菜的塑料兜子里。

我不惜跑到全国最美丽县之一的泗阳掐野苋菜,也是出于对泗阳自然生态的信任。泗阳是全国有名的国家卫生县城、文明县城、园林县城、十佳宜居县、首批绿色能源示范县,还是国家优良自然生态县。我个人认为,衡量一个地方的自然生态是否优良,一个“野”字十分重要,或者说野生的东西是优良自然生态的重要标志。一个地方如果野生的东西都消失了,恐怕很难说那个地方生态好。“礼失求诸野”,解决生态问题更得求诸“野”。野生的东西包括野山野水、野鸡野鸭、野鱼野鸟、野虫野果、野树野苇等,当然也包括野草野菜。泗阳的野苋菜长得好,它不是用化肥催起来的,也不用打农药,显示的是原始的、野性的、自然的蓬勃生机。

我前面说到的野苋菜与梦之蓝的联系,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全世界范围内的事实一再表明,出好酒的地方必定有好粮、好水、好空气,好酒与好生态有着不争的内在联系。

把野苋菜带回北京的当天,我们做晚饭时就吃了一顿。妻子说掐少了。我跟妻子说没关系,等吃完了我再去泗阳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