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我生在中部小镇,既不称南方,也不称北方,不偏不倚。从学会自我介绍起,我就在想当年孔老夫子提中庸之道或许来过这里。你说不出它的特点,如同一泓清水顺着山间的沟壑小渠汇成溪流,这山在它怀里,这云也在它眼里,你爱它仿似婴儿偏爱母亲的乳房,雄鹰偏爱俯视脚下的大地。
回家已经是夏季。在乡下,整天窝在空调下面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因为你皮肤白皙,没有经历过乡下人的苦痛。你缺少了男子汉气息,你要学会跑,学会跳,学会在热浪中洗澡,学会在泥土中摔跤。他们会鼓动你,天再热又怎样,去,到那四面八方都有风涌来的田间去,到那太阳被高大松枝阻挡、触手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山坡上去。
蛐蛐儿、蚱蜢一整晚的叫个不停,发出玻璃风铃在风中舞动的声音。世界上最严实的门墙也挡不住夏夜的虫鸣鸟叫。这是我自顾自琢磨出来的结论,的确是很难睡着的哟。那声音不同于耳机里安静流淌的音符,让你不用多想就睡得糊里糊涂,如果非得让我做个比较,像一群精灵不断在你耳边说:不要睡着了,睡着可是会失去我的。索性不睡,事实证明它们的“恐吓”还是有点效果的。若是由于我的贪睡致使它们离我而去,这种痛苦是我万万不愿承受的。于是我有幸在无数个夜晚里看到过露珠在叶片上凝聚,看见蜻蜓平摊翅膀隐匿在枝头下面,看见萤火从草丛里探出身来,看见月亮从天空一边移到另外一边……
然而这些终究还是慢慢地离我远去了。我开始思考,是因为我忙于自己的事情忽略它们,还是因为我在睡觉之前没和它们打招呼,使它们怀疑我的真诚?我试着往外面走,走到东头,走到西头。看见河水,看见池塘。阳光在身上结网,皮褪了一层又一层。这么毒辣的阳光居然杀不死池塘里蔓延的浮萍,葱绿绿的生气却也闷死了水下的其他居民。河岸边偶尔会冒出几株野荷叶,灰尘和死去的虫子困在上面,我想用河水帮它洗干净,结果却沾了一手的油腥。
应该偿还的父辈不断地在老去,他们拿着香烟,孤独地站在夕阳下,双脚踩在泥土上,承受失去的痛苦的人不断地在出生,但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搭上去出山的车,向南向北,不知所踪。
在远方的山上,十几年前被大火烧的光秃秃的高山又重新长出了树木,那一片片死寂的黄色也开始变得青黛有光。我在安静的夜晚入睡,梦中的虫儿们答应我,它们还会回来,因为这儿是它们出生,也是它们死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