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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史庆友  2017年06月23日09:23

说起洗澡,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没得澡堂子。在物质匮乏的上世纪60年代,温饱尚不能解决,洗澡也就成了一种奢侈的消费。夏天洗浴好解决,一条小河环绕着村庄缓缓流过,河水清澈见底,我和小伙伴们都到河里洗澡。有的仰泳,有的蛙泳。抓鱼摸虾擒蛤蟆,扎猛子打水仗,嬉笑打闹,欢声笑语伴着蛙鸣和夜莺的吟唱传向远方。春秋季节,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待到夜晚插上大门,借着星光或月光,将白天放在窗子前边的大缸里晒了一天的水舀到澡盆里,浸湿毛巾,脱掉衣服急忙地擦几下,晚春与早秋天不太冷还行,早春及晚秋没等擦几下子已经冷得直哆嗦。那样的环境洗澡别说是洗透了,甚至是有的地方都来不及擦就已经冷的受不了了。寒冬腊月,洗澡则成了最头疼的事。一个冬天不洗澡是家常便饭,真是“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当年,在我的老家,结婚前能用热水擦一次身子就已经十足了。有好多老人一生没进过浴池,甚至都不知道浴池是什么东西。

我第一次去浴室洗澡,记得是在初中三年级要过年的前几天,我骑自行车去城里给大姥爷家送过年用的黄米、猪肉、公鸡等年货,那天天公不做美,小雪加着偏西风,我是全程顶风,行进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车子上载着40多斤年货,几乎没骑多少路。正是三九天,天冷的很,近百里的路程,我走了大半天,到大姥爷家太阳已经压山了,我是又冷又饿,由于路上拼命的骑,用力过大,棉袄都被汗水浸透了,后背一大块盐渍,用手一摸很硬。进屋我没顾得上说话,直奔水缸,我一口气喝了半水瓢凉水,大姥爷要给我沏茶,我说:太渴了,茶水太热,紧慢喝不到嘴,再说我也喝不习惯热水。大姥爷笑了:慢点,别呛着。一定饿了,快让你大姥做饭。说着话厨房传出来锅碗瓢盆的撞击声。

晚饭吃的很顺口,大米与黄米两参的“金米”干饭,一个木耳白菜片,一个酸菜炒肉,萝卜丝粉丝汤,都是农家菜,也是我太饿了,吃了好多碗。现在想想那一顿吃了如今一天多的饭。大姥爷喝着烧酒,用和善的目光看着我,姥爷知道我好喝酒,给了我一杯,我也没推辞,一口就喝下去了,脸憋通红。姥爷还要给我,我没要,其实我真想喝,只是感觉在人家不好意思。

三九天是一年中最短的日子,吃完晚饭才四点钟,太阳早就落山了,睡觉还早,大姥爷说要过年了,今天领外甥孙子去浴池泡澡去,干干净净过年。我没去过浴池,只知道是洗澡的地方,我说还是算了吧,都这时候了,得什么时候回来。姥爷说门口就有公交车,15分钟一趟,末班车得8点,现在去一点也不耽误事。我看姥爷是实心实意的,我也就借坡下驴,同姥爷一起走了。

在路上我想着浴池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怎么也想不出具体的情景。

那时候的公交车5分钱一票,大姥爷买的票,给了我一张,下车的时候乘务员将车费上部分撕下,将报销凭证部分给了我,我如获之宝,车票存根上5分的字样很大很鲜明,我想下次坐车就不用再买票了。回到姥爷家我将票根给了大姥爷,大姥爷,票乘务员没全要,给我拿回来了,下次你们再坐车不用买票了。姥爷接过来后又递了过来,让我仔细看看就知道了。我仔细一看,上边写着:报销凭证,无主卷无效。我问大姥爷报销是怎么回来,大姥爷给我讲了:给公家办事,花钱坐车了,回去拿票根找会计做手续将等量的钱给退回来。我听懂了,笑了。从那天起我才知道报销这码事。

因临近春节,浴池的生意特红火。老远就看到有好多人进进出出,门口热气腾腾,橘黄色的门灯在雾气的笼罩之下感觉很有神秘色彩。“大众浴池”四个大字的门匾显得古色古香,门匾在告诉人们,这是一个老字号浴池,岁数可不小了。姥爷拽着我的手,很怕我跑了似的。其实这样的环境天已经这样黑了,让我自己来,我真不来,我不知道里边什么样。

走进浴池,雾气还不小。灯光还是那样昏暗,给人增添了几许的神秘色彩。我注意观察了一下,浴池分内外两间,里面洗澡,外面是两排硬木板做的床,供换衣服、休息用。一大堆旧木拖鞋,自己拿。脱下来的衣服交给跑堂的,只见他给每个人衣服夹上一个号牌,再发给每个人一个,然后用一根长长的叉子叉到头顶上方的木榫子上挂着,就像如今天干洗店里洗好的衣服,既防盗又节省空间。说话的功夫大姥爷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我还在那里东张西望,大姥爷过来拉了我一下,我才慢慢腾腾地脱,费了半天劲,我还是将裤衩留下了,大姥爷笑了,我的宝贝外孙子,你看看到这里还有谁穿裤衩,你快脱了吧,姥爷三把两把就给我扯掉了。大姥爷还说了一句,我外孙子的裤衩应该换了。说着将我扯到了时里间。里间是5个水泥池子,外面是2个大池,里面有3个并排的小池子,5个池子是相通的,热水由小池慢慢流向大池。小池子的池面上搁着用粗木条制成的木栅栏,池里的热气腾腾而上,浴客躺在木栅栏上任其蒸熏。大池子里的水热而不烫,人们都赤裸裸的浸泡在里边。大池热水中的浴客舒展四肢,双目微闭,在袅袅蒸汽中若隐若现。只是人太多,浴池像煮满了一锅饺子。擦背的师傅动作麻利噼啪有声地帮你搓去一身的污垢,顺带还帮你揉捏几下疏松筋骨。从浴池出来,跑堂的会递上一个热手巾把子,帮你擦干身上湿漉漉的水,然后披上一件大浴巾躺在木榻子上喝茶、聊天。也有不少浴客躺在木榻子上闭目养神,让人修脚、敲腿或捶背。呵呵,现在想起来还真怀念故乡浴室那特有的情调和乐趣。

洗完澡,姥爷让我等一会再穿衣服,大姥爷穿上衣服匆忙的出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给我买了一条三角裤衩,一双袜子,让我穿上,这是我有生以来穿过的第一条三角裤衩,穿上感觉很不好意思,太小了,不过很舒服……

如今城市乡村大小浴室“星罗棋布”,洗澡不再是痛苦的等待和长久的向往。洗浴也不单单是一种清洁方式,而是随着社会的进步与人们对健康的高要求而演变成养生、保健、休闲和娱乐,成了节奏紧张的现代人片刻宁静的港湾、调节身心的泊位。农村不少人家的屋顶上也架起了太阳能热水器,有的农户家里还安装了电热水器。而城里洗澡的名堂总是换个不停,以前叫“洗澡”,现在改名换姓成了“洗浴”、“水疗”、“在水一方”了。什么桑拿浴、芬兰浴、中药浴、硫磺浴、日光浴、温泉浴、泥浆浴、牛奶浴、花瓣浴、盐浴……光听听这些名目繁多的浴种,就令你头晕目眩。我居住的小区居民家家户户都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为了冬天洗澡方便,我家又装了一台燃气热水器,卫生间里装上个浴霸,这样一年四季足不出户,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在家里洗澡成了我最方便、最舒适的享受!

时光茬苒,岁月如梭,转眼间40多年过去了,人们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洗澡方式从下河游泳、晒水擦拭,到澡堂子,从电热水器、燃气热水器到太阳能热水器,洗澡方式的变迁,让我深深感到时代在变,人们的观念与生活方式也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洗澡事小,但它折射出的不正是我们一日千里的时代么?不过,我仍忘不了下河洗澡的日子,忘不了擦澡,忘不了浴室跑堂师傅的吆喝声、噼啪的捶背敲击声和浴客们池沿呼呼大睡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