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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差一把劲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姚正安  2017年06月23日09:05

1

这几年,老车可算是顺风顺水,一路走顺。一宗不被看好的地块,居然由于城市规划的变更,一所小学搬迁于此,而红红火火,房子还没建成,就卖掉八成,而且价格奇高,赚了多少,从老车谈起此事乐得合不拢嘴,就知道了。

女儿大学毕业,虾不动水不响地被扬城一家事业单位招聘,居住环境好,工资待遇高。老车高兴得不行,逢人便说,是祖上积的德。

老车在女儿工作单位附近小区买了一套大户精装房,有事就住在老家的县城,好在,不远,一小时车程。没事或星期天就陪女儿住在扬城。

办事爽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但是,老车也有纠结处。

女儿工作二年,催女儿谈对象是家中免不了的话题。

一说到女儿谈对象,老车总是说,女儿能谈到一位同姓的对象就好了。

女儿不解,往往眼睛扑哧扑哧地望着父亲,问,为什么谈到同姓的就好了呢?

这个你不懂啊,哎--,真是不懂事。老车责怪女儿。

女儿接着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会有一位同姓的男生在等着我,再说,我不喜欢同姓的,人家还以为是姐弟兄妹搞对象呢。

老车瞪一眼女儿,不跟你说了,拂袖而去。

后来,女儿谈了一位周姓法官。

与友人说到女儿的对象,老车感叹,论品行,论长相,论家庭条件,可说是千里挑一,可就是姓周,而不是姓车。

友人困惑,为什么女婿非得姓车而姓周不好呢?车、周押韵,不是很好吗?

老车瞥一眼友人,你养的是儿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姓车,就不烦神了。

友人还是疑惑,不便寻根刨底。老车是个毛驴子,说得不好会火上堂屋。

谈对象毕竟是女儿自己的事,总不能因为不姓车让女儿毁约吧。老车知道这是女儿的终生大事,绝不能草率行事,而令女儿痛苦一辈子。

2

老车眼看着找同姓女婿不可能了,开始策划下一步计划。

老车对妻子说,看来,女儿谈一位同姓的女婿是不可能了。那么,我们就事论事,现在国家允许生二胎了,女儿生两个,头一个跟男方姓,第二个随我姓,倒是不错啊。

好倒好,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个男孩怎么办?

那有什么办法,碰运气吧?

这个可能行不通,我们是嫁女儿,人家是娶儿媳,第三代姓什么,不姓什么,由不得我们,主动权在对方手里,你不要打如意算盘。

我怎么是打如意算盘呢,我不是很讲理呢,第一跟他们家姓,还要我怎么做。说着说着,老车的嗓门高起来。

妻子知道丈夫的臭脾气,谈不到一块,就吵架。妻子不再搭理他,埋头玩手机游戏。

老车见状又软下来,哎,我就这个脾气,睡在一张床上三十年啦,你不知道啊。生什么气,我也是为家里想,为我俩的未来着想。你什么时候找女儿谈谈,试探试探她的想法。

妻子猛一抬头说,我已经找女儿谈过了。女儿不同意,说,两个小孩不同姓,对小孩的教育不利,会挫伤小孩的自尊心。

这个白眼狼。姓什么与教育有什么关系啊,白养她二十多年了。老车气得两眼直翻,呼哧呼哧的呵气。

不跟她谈了,我过几天,找小周谈谈。我看得出,小周比我们家丫头懂事。

一个星期天,老车趁女儿外出学习,约小周到家里吃饭。

饭前,老车与小周谈心。老车是个老江湖,他不会单刀直入,而是从外围谈起,逐步缩小焦点。问小周工作是不是很累,有没有风险。小周不知道老车谈话的目的是什么,以为是长辈的关心,一一作答。

接着谈到什么时候结婚。

小周说,我与车芳商量过,准备元旦结婚,趁着小长假,不耽误工作。小周又补充一句,这只是我们的想法,还请您们长辈拿主。

结婚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们定下来,我们没意见,具体要做什么,到时候,我再与你爸妈商量。

老车呷一品茶,脑子加速运转,他要转到圆点上。

小周啊,你是知道的,我就小芳一个女儿。说着,老车又突然停下来。

小周感到不对劲,不知道怎么搭老丈人的话茬。

我今年五十多一点,还可以苦十年,我为什么苦呢?老车又停下来,点上一支烟。

小周,愣愣地坐在那,更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周自与车芳相处以来,一直以为车芳爸是个直率人,怎么今天说话东拉西扯,让人捉摸不定。

我为什么苦呢?老车接上前一句话,继续说,我是为小芳苦,为你们苦,为你们的下代苦。要是不为这些,从今天开始,我撒手不干,与你阿姨吃三辈子也够了。

小周恭敬地听着,思考着,他欲理出老丈人话里的头绪,但理不清,犹如一团乱麻。

你在听吗,小周?

小周一愣,我在听呢,叔叔。

我在想啊,哎,我就直说吧。老车,正了正身子。小周,我想啊,你们结婚后,生两个孩子,政策允许生三个更好。第一个孩子随你姓,毕竟是男婚女嫁,第二个小孩跟车芳姓,一来体现男女平等,二来也给我添一把劲,有个接力的。你看,我这个想法,对吗?

小周如梦初醒。叔叔,我以为什么事,不就是姓氏吗?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符号,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社会上同名的多了,难道与我同名的都是我爸的儿子吗,当然不是。随我姓,随车芳姓,都无关紧要。

小周很利索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老车显得很愉快,想不到女婿如此开明大气。

老车很有底气地畅谈他对第三代的培养计划。如果你们的第二个小孩跟小芳姓,不管男女,我要为他(她)选择扬城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起跑线上不要先输了,然后,在郊区最好的小区为他(她)买一幢田园式的别墅。我看到他(她)结婚更好,看不到,也算对他(她)有个交代了。

老车脸上的细微皱纹随着说话的节奏,一波一波的,如春光下微波荡漾的春水。

小周听到这里,有点坐不住了。叔叔,这可不行啊,两个小孩要实施同样的教育,要享受同样的物质与精神条件,否则,对小孩的成长极为不利。您有钱,可以这样考虑,但我们哪有那么钱为第一个小孩置办别墅什么的。再说,小孩最终姓什么,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还得征求车芳的意见。刚才,我说的只是我对姓氏的理解。

正说着,老车的妻子喊吃饭了,谈心至此告一段落。但老车心里还是很满足的,既然小周同意,女儿不会不同意,女儿到底是自己养的,不会不为父母着想。

好吧,你与小芳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告诉我。

小周点点头。

3

星期一上午回到老家县城,老车忙不迭找来几个生意上的兄弟,通报星期天与女婿交谈的结果。

一坐下来,老车就大夸特夸女婿通情达理,能与自己想到一块。

老车喜不自禁又神秘兮兮地说,只要他们同意第二个随小芳姓,我就有办法让第二个是男孩,现在科技多发达,解决这个问题是小儿科。

坐间一兄弟接过话头说,如果第一个是个女孩呢,拿人心比己心,你是姑娘嫁过去,人家是儿子结婚,你想个外孙,人家难道不想个孙子吗?

老车原以为请他们来是分享自己的成果的,没想到他们提出这个问题,一时无话可说。

另一兄弟又说,做了亲就是一家人,你与其第二个采取科技手段,为啥第一个不能采取同样的手段,而皆大欢喜呢?

是啊,自己只一门心思想着第二个,怎么就没想到第一个,如果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男孩,人家能咽下这口气吗,到时候,还得造反。老车想着,拍拍脑门说,我是被搞昏了。

第三个兄弟说得更尖锐,直说得老车汗毛竖竖的。老大,这个问题你可得想周全了。我们这里为第三代姓氏问题可是弄出不少矛盾的。老圣家姑娘出嫁,事先没说好,结果小孩出生了,老圣要姓圣,亲家不同意,生生地将小俩口拆散了。我们做父母的所做的一切,都得为子女好,而不能只想自己。

老车听得心里毛糟糟的,紧急刹车。今天,也就是与兄弟们说说玩玩,到底姓什么,哪一个姓车,都没有定下来。

老车兴致极高地招来几个兄弟快乐快乐,没想到快乐出一堆问题。老车的心结非但没打开,反而越结越紧。即使女儿女婿同意第二个随我姓,也还是有矛盾啊,矛盾怎么解决呢,老车心里犯难了。不必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女儿女婿回话再说。老车反过来安慰自己。

4

这一等就是月余,女儿始终没有回话。老车等不及了,火急火急地驱车扬城找女儿。

女儿下午下班,屁股还没落板凳,老车就问,小芳,小周与你商量了吗?

车芳一时没会过神来,反问父亲,商量什么?

商量什么?老车有点急,商量什么,小周没跟你说啊,商量日后你们小孩姓什么?

噢,这个啊。他把你的意见告诉我了。哎,爸,这个问题您不是早与我讲了,怎么又让他与我商量呢?

是小周说与你商量的。

爸,不是我说呀,您也太将姓什么当回事了,姓什么真的很重要吗?

老车听女儿这么一说,嚯的站起来,说,你这个丫头真的不懂事。老爸我,风里雨里苦了三十年,苦了这么个家当,我眼睛一闭脚一蹬,这些家当丢给谁呢,难道让我丢给一个外姓吗?我死也不会闭眼。怪只怪国家政策出台得晚了,怪只怪你妈岁数大了,要不,采取措施,让你妈生个儿子,还需要磨这么多口皮,说八大船的话?老车激动了,声音杠杠的,话音里明显夹杂着哭音。

车芳本来还想与父亲理论一番,但看到这个情形,想想父亲几十年奋斗的不易,不必在父亲痛苦的时候,逞口舌之快。

车芳走近父亲,挽起父亲的臂膀,温柔地说,爸,您想多了,我没有说小孩不随你姓,你养我这么大,为我创造这么好的学习生活环境,我很感激您和妈妈,您提出第二小孩随您姓,不是过分的要求。而且,这也不能怪您,是一胎政策的后遗症,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全国多了去了。您千万别悲观,事情都好商量。爸,您也得为我想想,结婚后,我与小周父母的接触会多起来,小孩姓什么,也得征求他父母的意见吧,要不,我怎么与他们相处呢?

必须征求小周父母意见,这个我支持。老车看看女儿,觉得女儿还是懂得自己的。

元旦没有几个月了,你们赶快与小周父母商量。

车芳爽快地答应,爸,知道了。

老车与女儿交谈,妻子一直在一旁听着,没有插嘴。

晚上上床,妻子说,你呀,就是一个理,死脑筋,小孩不管姓什么,都是女儿的骨肉,与我们骨头连着筋,非要随你姓干什么。老人们说,外孙跟你姓,等我们百年,烧钱还是收不到。

放屁,咀蛆。苦了这么多财产,没有一个随我姓的孙子继续,我苦的什么劲。都怪你,没本事,生不出个带把子的。老车侧过身,不看妻子。

这怎么能怪我呢,生男生女,是我一个人的事吗,真是蛮不讲理到透顶了。妻子还想说下去,考虑到丈夫刚刚缓过来,关了手机睡觉了。

这时间一擦又是一个月,眼看着快到元旦了,女儿还没有将与小周父母商量的结果告诉老车,老车心里别说有多急,急归急,也不能吼吼地催着女儿,女儿不是也有难处吗?要想办法智取。

老车正想着办法。中秋节的头一天小周父母上门拜访。妻子之前就打了预防针,不让老车当面问小周父母,以免搞得不愉快。

小周父母上门,在老家叫催节,意思是说,礼节性地催一催小孩结婚的事。

小周父亲约定一个星期天,两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两个小孩结婚的程序礼节等事项。

老车想,正好那一天提出来,再不提,没机会了。

5

那一天,老车还刻意收拾了一番,穿了一件超薄的皮草,摘下了颈项上的一串挺大挺大的黄金项链,也让妻子做了淡妆。

女儿开玩笑说,您们两位倒像去相亲。

老车说,你懂什么,人家是公务员,是干部,我们得斯文点,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土豪,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车芳看着父母装扮,直咪咪地笑。

为了便于两家交谈,老车亲家没有请人,就两家六个人,安排在一家别致的餐厅包厢里。

老周开门见山。我们平时都忙,还没有面地面地好好聊过,两个小孩快结婚了,我们两家交流交流婚前的准备工作。古话说,十里不同俗。亲家,我先说说我们扬城的风俗,然后,有不妥的地方,请提出来。

老周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彩礼,开门封,回门礼,压箱钱,彩车辆数,婚礼晚宴的桌席安排。

老车说,风俗都差不多,彩礼不要,其他的随你们安排,我没有意见。

其实,老周可能不知道,老车心思不在这些方面。

亲家,你可不要客气啊。

不客气,做了亲,心连心,我客气什么。老车今天确实显得很斯文。说话不多,语音也高低适中。

那我们就按照这些准备了。

好吧。可是……,老车欲言又止。

亲家,您还有什么事要安排吗?

不是,亲家。老车想很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表达,有点吞吞吐吐的。

您刚才说了,做了亲,心连心,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亲家,我就一个女儿,您是知道的。

对呀,我知道,我们也只一个儿子。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基本上都一个。老周紧接着老车的话说下去。

老车自顾自地点上一支烟。现在,政策不同,小芳他们可以生二胎。

是啊,这是国家政策。老周又接上来说。

老车眼睛瞅老周,他嫌老周不让自己将话说完,就接上去说,将自己的思路打乱了。

既然可以生二胎,我想啊,这第二个是不是可以随我女儿姓。老车明显是商量的语气。

哎呀喂,就这个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的。老周的语气十分夸张,表情也十分夸张。

老车心里一松,以为老周会当场表态。

就这事,亲家。

老周给老车续茶。亲家,这事啊,我看呢,是这样。现在是新时代了,父母不能包办婚姻,也不能包办小孩的事的。这事,不是我们父母定,是他们小孩定,我们要相信他们,会综合考虑小孩的教育成长因素,决定姓氏的。

老车很清楚老周是在踢皮球,是耍奸,但句句在理,没有说错,因此,也没有理由驳斥。

老车草草吃点饭,一滴酒也没喝,推说有客户约好下午谈事,就走了。

老车的所思所想,妻子能不懂吗,女儿会不懂吗,亲家全家看不清吗?

但老车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没有说破,也一阵呼呼啦啦地吃完饭,走了。

老车回到家,一句话没说,钻到被窝里睡觉了,晚饭也没吃。

6

第二天上午,到公司上班。一帮弟兄早就在接待室等待了。

弟兄们问老车,昨天谈得怎样。

老车没好声气地说,能怎样,那个老周,太奸了。

怎么个奸法?大家好奇。

怎么个奸法,说得出来吗?老车反问。

至于怎么个奸法,老车还真的说不上。

不谈了不谈了。老车在接待室里转圈,几个弟兄,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谁也不吱声。

只听见老车自言自语,如果小芳是儿子,如果他们家同意第二个小孩随我姓,这婚礼啊,哎,就差一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