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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薏如  2017年06月22日09:22

“再有两三个钟点,鸽群就要起飞了,鸽子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时,在她的窗帘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了,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

上海的好时代这才刚刚开始,王琦瑶的一生却大抵就过去了。

她的一生只有别人一半,展开来看却不知要比别人的摄魂多少。

别人的都是浓墨重彩的西洋画,再配上一个精致的陈年桃木雕框,令初次观者神怡惊叹,但仔细看着看着便生出些端倪和杂色,扰乱了原有的和谐与庄重,最后竟剩下那桃木雕框引人艳羡了。她的却是重意境重象征重层次的传统水墨画,底子倒也不是什么上等质地的绫绢,铺开来看却有荡气回肠之感,留白,却看不出做作;线条繁复交错,却不失纹理;墨色有层次,却找不出着落痕迹。这便使这画有了点神秘感和沧桑感,让人经不住想这作画之人该是具有多绵密多机智如苦心经营般的心思,才使这画美得如此安静,隐忍,智慧和细水长流,甚至捉摸不透,看久了竟使观者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了。

这忧伤倒是真真切切的。

因为王琦瑶的一生就是寂寞的悲剧。

温婉的上海弄堂女孩,平凡却有贴近人间烟火的美丽,内心不安分却有不动声色的隐忍和智慧。

她登上《上海生活》杂志封面,得了“沪上淑媛”的称号;

她参加选美获得“上海小姐”第三名;

她放弃钟情于己的程先生,去攀附所谓大人物李主任,成了笼中的金丝鸟,青春,却饱受分离、独守的煎熬,最后李主任飞机遇难,她的梦破灭;

她后来在平安里弄堂以打针为生;

她对康明逊付出真挚感情,却只能苟且偷欢,最终不了了之,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女儿;

她利用萨沙,替康明逊解决麻烦,萨沙一走了之,她再次陷入困境;

她再遇程先生,他竟为她守身多年,并主动担负起照料王琦瑶母女的责任,然而程先生却在文革中自杀,她的歉疚和感恩无的放矢;

八十年代,她不甘寂寞,恋上男青年老克腊,最终自食恶果;

她从几十年的风雨中寂寞地走过来,人早如枯木,最后却为争夺李主任留给她的装有金条的雕花木盒,被长脚掐死。

她对爱始终有欲望,却对利益始终放不下。

香港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的倾城之恋,王琦瑶却在上海的与时俱进中耗尽生命的斗争力量,对爱和利益有欲望却终是成为扑火而死的飞蛾。

始于美丽,终于悲剧,并在沉沉黑夜中永久的沦落下去了。

这符合了悲剧的真挚:要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这悲剧是深刻和真切的,是王琦瑶自己一笔一笔刻在时光的墙上的。

更重要的是,时代的悲剧在她的悲剧中行进和交织,最终构成了另一幅水墨画,那画不如她的含蓄内敛,是直愣愣地铺陈,但气势恢宏磅礴,甚为壮观,仿佛作画之人生怕别人误解此画,便放弃使用任何修饰之法,只作单纯勾勒,因此而更显不容置疑的魄力,让人望而生畏。

王琦瑶的一生在时代的几次更替中过去了,而上海这个顽强的生命,它如同刚刚翻过几座山头,丢失点体力而已,但它的夜还是不知疲倦地灯红酒绿;它的流言还是纷纷扰扰地上蹿下跳;它的女子还是不辞辛劳地引领着摩登潮流...

“这城市就像一架大机器,按机械的原理结构运转,只在它的细部是有血有肉的质地,抓住它们人才有依傍,不致陷入抽象的虚空。”

而那成群的鸽子仍旧飞来飞去,从弄堂一间阁楼伸出的晾衣杆飞到另一间,生死相继地观诉着弄堂里起起落落的命运,并将他们的故事散布到上海广阔的上空。

因为这样那故事便完不了,完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