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
鞭儿响,驴儿叫,隔着山沟,透过山梁,远看弯弯的木犁,父亲在木犁后面,弯弯着腰。
“挨俩挨俩挨俩,拉拉拉拉,拉,驭,啪…… ”梦里,父亲赶驴的声音时常在耳边响起,还有那山中吹起微凉的风,风吹思绪,重拾了记忆。
家乡地处沂蒙山系的边缘地带,那里处处是小山和丘陵。前些年,山里没有像样的生产路,农事大多靠肩挑人扛,耕地靠的是牲口和木犁。
天刚蒙蒙亮,半睡半醒里,听到院子里父亲准备耕地家什的声音,铁器碰撞声、饮驴喝水声、咣当哗嚓……驴儿可不管是否有人还在酣睡,旁若无人地呐喊着,那声音刺破天际,天边漏出了一丝丝光亮。
当我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一丈高了。娘烙好了样子饼,煮好了咸鸡蛋,切好了咸菜条,烧开了一燎壶水,还准备了茶缸和粗瓷大碗。
我跟弟弟要去给父亲送饭了。兄弟俩分工合作,把娘备好的东西分别肩背手提,收拾停当,快乐地出发。
我家的地在马蹄沟水库东崖,直线距离离家大约二里地,可是那只是看上去近,实际距离要远的多。隔着深沟和水库,水库东崖是不能直达的,我们首先得爬上小东岭,然后越过桲椤顶子,再到达大路岭,最后折返向西大约一里地,水库东崖才算到了,其间路程少说也得六七里地。
其实,从爬上小东岭起,就能看到我家的地了。远远地,看到父亲模糊的身影前面有一付弯弯的犁,弯弯的犁前面是并驾齐驱的两头驴,此时耳朵里听到的只是山风吹过草木的呼呼声。
脚下,山路崎岖,高低不平,时不时停下来咔咔鞋,调皮的小沙粒和小石子们,有时会钻进鞋窟窿里,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请它们出来,也正好歇歇脚。
桲椤顶子,是我跟弟弟固定的驿站。那里不仅站得高看得远,还能听见父亲赶驴耕地的吆喝声。桲椤顶子是个宝藏。端午时节,村民们用桲椤树叶包粽子,这粽子很特别,不同于别处的苇叶粽子,但却是家的味道。顶子上还有一味草药,村里人都称它“气杀大夫”,据说特别灵验,包治百病,但这“气杀大夫”并不是每次都能采的到的,这要靠缘分。幸好我的缘分不算浅,采到过好几次。如果是秋天,在这里还能捉到一种叫蹬倒山的蚂蚱的。
越过桲椤顶子,路好走的多了,我想正是因为这里的路相对平坦宽阔,才叫大路岭的吧。奇怪的是越走离我家的地越远,谁叫山路十八弯呢,刚才还能听到父亲赶驴耕地的声音,现在却只剩下走路时脚底的沙沙声了,沙质的路面在我们身后越来越远,回头望见远处的村子里冒出了几处炊烟。路面上不时看到黑黑的驴屎蛋子,还有屎壳郎大将军在忙忙碌碌的构筑工事,看样子它在随时准备御敌。
我跟弟弟都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折返向西的路虽然不太好走,但总算是一路下坡,这为我们省下了不少力气。
看到我们的到来,父亲一身的疲惫,挡不住写在脸上的微笑。
“挨俩挨俩挨俩,驭……”停止了耕地,父亲首先给两头驴卸下了所有的负重,沿着陡峭的山路,到马蹄沟水库边让两头驴喝足了水,把它们栓到草木丰盛的山沟平坦处,休养生息。
一付木犁静静地站在地头。半个铲头插进地里,铲头漏出的部分沐浴着阳光,铮亮耀眼。犁梁弯弯,连着后面的木犁把,扶犁的木把处黑黝黝的,发出不怎么耀眼的光泽。
父亲从崖下上来,从木犁旁走过,好像伛偻着腰,跟弯弯的木犁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父亲手里还拿着几棵山葱,脸上满是笑容。
那笑容,是如此的清晰,越是年深日久,越是深刻永恒。它一直激励着我,向着远方,前行。前行的日子,回头看来路,却总能看到父亲和他那弯弯的犁。
作者简介:夏洪纪,山东安丘人,喜文字、书法,有小说、散文等发表在《中国作家网》等网络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