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为客老 ——评金科散文集《他乡絮语》《皖风蜀韵》中的故乡情结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大可wdk 2017年06月20日09:34
金科先生生于有着两千多年历史、古今各界名人云聚的安徽古城合肥。长久以来,他在用宽阔的心间容纳故土的同时,还用深情的笔触抚摸这片广袤的土地。这迸发于内心又可看成是自觉的身体力行,该是怎样的一种赤子情怀?它所触及到的地方,从字里行间蒸腾的桑梓气息,使人还没作出凝神体会的反应就有扑面而来之感了。
不泯的莼鲈之思,就已经给金科先生的故乡文字作了定位。较之于美国小说家库珀借羽毛笔排斥甚至责难故土,终致笼囿于原始森林之中、以拥有新开发土地权的父亲姓氏命名的库珀斯敦小镇败毁在了自己这个“忤逆子”之手,金科笔下浓浓的故土情结却是倚仗于文字的正面力量赢得读者认可的。这种融进乡情的文字,无不像中国画技法之一的山的皴法,看似侧笔轻微连续划过,却有着力透纸背的印痕,于是山之精神尽显于画面。鉴于此,金科先生与一生爱戴艾尔巴尼镇的美国小说家、意识流文学代表福克纳,以及一生爱戴凤凰古城的著名作家沈从文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掀开金科先生的《他乡絮语》和《皖风蜀韵》描写和记叙故乡风物人情的篇目,我们便可以感受到极具文化底蕴的合肥,已被游子的情感编织成莲花座,且合肥就端坐其上,而周边集聚着浓郁得散不去的顶礼膜拜的虔诚氛围。作为故土生养的儿子,金科先生已从当年在她怀里翻滚爬行的孩子出落成一介内心强大的书生,其文字有着一股牵动读者目光的力量。
有着“炽热的思乡情怀,浓烈的恋乡心绪”,是金科的自白,是他在异乡夜阑时每每于内心对自己的絮叨。这种故乡情结他在多篇文章中有过毫不遮掩的袒露,而这种几近自我解剖般袒露应以《他乡絮语》一文为最,其开篇部分这样写道:
初到他乡时,我曾连续几年自费订阅着故乡的《合肥晚报》,至今我还珍藏着那些已经微微泛黄的故乡老报。虽几经搬迁,不忍舍弃。而每去图书馆时,也总是先去浏览一下家乡的书报杂志。就连看电视,也常常爱调到家乡的频道上。有年,安微省黄梅戏剧院来成都演出,尽管在家乡时,自己对黄梅戏并无多少兴趣,却一连去反复观看了好几场。生活在遍地茶馆的天府之国,我仍然不太愿饮他乡之茶,而持续着喝家乡茶的习惯。
不仅仅是这些,就连写文章,他“发觉(自己)写得最多的竟还是故乡的人和事”。为什么会这样?金科说他本人也不免纳闷。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深切思念家乡的忧伤心情不同民族、不同地域的人都会有,只不过有些人更为强烈罢了。对于这种难以被任何外部力量化解的乡愁,金科在《成都三趣》中做了更为直白的表述。他说自己客居成都的初期,因举目无亲,闲暇时就常带着书报坐茶馆,但他内心却排斥他乡的茉莉花茶——
故每去喝茶,便带上自然清香的家乡茶叶。这样更妙,既可在他乡品味家乡茶,多少去些乡愁……我也常爱炫耀家乡好茶,什么黄山毛峰、祁门红茶、六安瓜片、太平猴魁啦……住长了,人熟了,邀我喝茶者,有的便会说上一句,带上你的家乡好茶来啊!
常言道: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也是,谁不爱家乡、说家乡好呢?可金科先生不仅爱家乡的物品、家乡的文化,而且爱屋及乌,对来自家乡的人也以至亲相待。他在《人在他乡》中对读者有过如下坦诚:
我的寒舍,每年都要迎进一些来自故乡的客人。有时甚至接二连三,应接不暇。尽管如此,每遇故人来,通常我都会想方设法地推开杂务,尽尽地主之谊的。白天陪着故人四处走走,晚间便常常与故人相拥而坐。尽管与故人的情感、情趣也会因人而异,浓浓淡淡、深深浅浅。
金科先生说他把此当成是他乡生活中一种乐趣。说来也是,唐代诗人王维就曾吟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可见他要的是聆听乡音,并从中了解故乡的新事物、新变化,要精神在故乡行游。对此,接以上文字,他清晰地表述道:
他乡遇故知,一起说说家乡话,或是一起品尝着故人携来的家乡的茶点,一起谈论着家乡的人和事,一起回味着逝去的岁月和往事,可真是有点不知他乡是故乡了。
有过多少次梦回故乡?金科先生是难以道清的。他在成都生活工作的三十多年里,有过多次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的经历。对于中学和大学母校,他是一往情深的。特别是中学母校,回归乡土,他总要去看看它的发展变化。这两所母校,也因其是金科这位知名作家的摇篮而引以为傲,其函件数次穿越迢迢千里,邀请他参加校庆等重大活动。叙写母校或涉其的散文,《他乡絮语》里收入了八篇,其中的《三回中学母校》、《我的写作与我的母校》《母校行,五日记》等篇章,道出了金科对母校、对老师培养自己的感激之情。这无疑是一个学子没齿不忘的感恩情怀。而对于故居的浓厚情感,他在《故乡旧居》一文中作了这样诉说:
每回故乡,只要有时间,我都喜爱去旧居走走看看的。大院渐渐变得面目全非起来,早已经没有一块像样的空地了,所有的平房也都不见了踪影,挤挤挨挨的都是楼房。所幸那栋红楼还在……父亲栽下的那棵大树还健在,已很粗壮,长得比红楼还要高了。每次看见红楼和大树,我都会生出一种别样的温馨来,尽管我住过的那间小屋里,不知已经换过多少位主人了。
好多年都没有去故乡旧居看看了,近日偶然得知,旧居的红楼已被拆掉了,这真让我后悔不已。
这段看似平静如水的文字,我们却能读出作者的复杂思绪和万千感慨,以及隐于其中的兄妹童年趣事和成长故事,还有父母舐犊情深传递的温馨……难怪红楼的拆除,使得没能给它拍张照而留作纪念的金科先生如鲠在喉。
金科先生对于故乡山水和人事怀有浓浓之情,力求叙述灵巧精致。然而我们从文字间看到这种叙述并非总是“高糖量”地捧拔,而是以一种不急不躁、不偏不倚的中庸态度,以及古代士大夫的风范和诗经“赋”的表现手法来陈述。他不厌其烦地述说记忆中桑梓的某一坐标点和人,这恰恰印证了他心灵深处有着故乡给予他的“五味”的真实体会。
直言浅白地说,金科先生对于故乡题材的有差别性叙述,就是在营造一条给读者以真实性的情感宣泄渠道。毫无疑问,故乡的“酸甜苦辣咸”五味,和匀了他的的笔墨,其色彩的浓淡被调制得颇为相宜。在《包河闲话》中,我们读到了这样的描述:
后来,在包河岸边建起了一家医院,时常见到有不少污水脏物流于河中,包河水便慢慢变得浑浊起来。原先流动的河水,也因常年未再疏通而日渐变成一摊死水,时而溢发出种种怪味来。一次,我们又在包河嬉水时,于水中突然发现了一个死婴,吓得我们落荒而逃。从此,再也不敢下包河游泳了。
金科孩提时“相当清澈”的包河水一度不见了;“在那史无前例的混乱年代里”,包河水被污染更是“日趋严重”,“一日胜过一日地臭气熏天”,在水中“玩得乐而忘返”的景况终成记忆。然而我们还在此文中读到如下文字:
那空荡荡的包公祠,孤零零地立在香花墩上,就像一座被废弃的破庙,给人一种无奈的悲怆感。包河两岸一片空旷和寥落,杂草丛生,日渐荒芜不堪。那横架于包河之上,连接城郊的一座小木桥,苍苔斑驳,任凭风敲雨击。直到桥面被踩出几个大窟窿来,让行人走得战战兢兢时,才索性一封了事。
四百多年间,风雨侵蚀,战乱频仍,包公祠因此屡毁屡建;十年动乱又遭浩劫厄运,致使其先前本色尽失。风物,何尝不似人的运势与国运紧密相连?我们再接着读金科先生《在待业的日子里》对一段往事的概述:
为了完成洪先生布置的作业,我很刻苦,甚至逼迫自己晨起练琴。但此举很快遭到了邻居们的抗议,不得已,就取消了晨练,但我每天都坚持好几个小时的练琴。正练在兴头上时,却突然传来消息,洪先生教我学琴的事情还是被人发现并举报了,他不能再教我了。
想必金科先生“青春年少”学琴先是出于喜好,继而有了憧憬;但在邻居的责难和他人的上告后,却随着学琴环境的消失而终结。如若对此有怨,甚至有恨,都在常理之中,无可厚非。
这种对故乡风物人事有差别性的叙述,是立体的,给人以真实感,印证了前文提到的作者的“身体力行”。合肥的游子,何止于金科先生一个?万千说着合肥方言的人们,他们都在歌颂故乡,或用口语,或用文字。而尽含糖分、不具“五味”的故乡应是歌者虚妄的抒发,其真实性免不了要打折扣了。
常言道:文如其人。从这个意义讲,读文就是在读人。因此我们能觉察到金科先生是在被传统文化名流熏染经年后,在一种恬然的心境下畅快写作的。他的这种处闹市却心静,从而透出从容的文字基调,正应证了散文家、文学评论家梁实秋先生的断言“散文最具个性,一种人有一种人的散文。”而金科先生独具个性的散文,在于他在现实中做人的平和低调,这也为他在国内散文界赢得了“文格与人格相统一”的美誉。
地处江淮之间的合肥,傍水而立,古为楚越属地,其文化萌动于楚越先民的图腾。日月升落,历日旷久,渐次集聚了数十个民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息。他们世代繁衍,其生命体相互融合,随之形成的多元文化也在碰撞中发展,并最终形成了部分相溶和彼此包容的态势。合肥具有的这种独特文化,我们寻着金科先生的文创脉络,能在他呕心描绘的桑梓山水间,以及叙写的时易世变中感悟到。
那么多的故乡情结,都被金科先生一一擦亮;这是他自觉地献给生养他的故乡的恋歌,这是在他心中油然升起的一缕袅袅的故土馨香。我们愿金科先生继续吹响那支竹笛,让故乡独特的旋律飘向更远的远方。
(王大可:网名王大可wdk;可子可可子:四川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散文学会会员;《上风》文学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