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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美玉  2017年06月20日09:09

早晨的阳光把大地万物都照出个影子来了。

罗兰花跟着添叔的影子走,添叔停她也停,添叔走她也走。她始终与添叔保持着距离。走近雅风苑C区5号别墅时,罗兰花下意识地稍停一会,拢拢头发,扯扯衣服,拍拍身上的尘埃。

她这些不经意的动作正巧让站在露台上的庞龙看到,庞龙就此断定这女人干净利索,是他妈妈不会嫌弃的那类人,久久压在他心上的一大块石头就有所松弛了。

雅风苑C区5号别墅是庞家其中的一处房产物业。罗兰花一进屋,心里叫道,天啊!这不是电视里的皇宫么?她从娘胎出来就没有看过这般豪华的房子,楼上楼下金碧辉煌,能照人呢。她额头和两只手冒出些汗来,不由得搓搓。她正四周环顾时,庞龙已从楼上下来了。

添叔赶紧介绍:“这是阿龙。哦!应该叫庞老板。”添叔挠挠头笑着纠正道。

罗兰花笑笑:“庞老板,您好!”庞龙“哎”一声应得响亮干脆,随后眼睛稍稍看了看罗兰花。罗兰花被人这么近距离直视怪不好意思的,赶紧低下头手扯着衣角。

“来了?怎么称呼?”

“她叫罗兰花。你叫她兰姨好了。”添叔不容罗兰花应答便抢着介绍。

“哦!哦!”庞龙抬头向二楼喊:“红莉,你带兰姨看看妈,跟她详细说说情况。”

又转身指指沙发对添叔说:“我们这边坐,昨天我新买了上好的大红袍,来,泡一壶您尝尝。”

罗兰花知道她被录用了,因为庞老板对她还客气。

红莉从楼上下来,轻轻瞄了瞄罗兰花说:“请跟我来吧!”

罗兰花这时显得有点诺诺的,被红莉这样的女人瞄着看,她更不自然,赶紧把头低下。

红莉前面走,罗兰花后面跟,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想打喷嚏,又怕不礼貌,捂着嘴抑制着不打,可最后还是隐隐地打了。红莉走得快,罗兰花快步紧跟着不敢落后。两人转了个弯,便到了别墅的后园。

后园种着各种名贵花草,在绿树翠竹间有一幢两层的楼,名雅致。红莉打开楼下其中一个门,罗兰花便看到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弓着身子坐在沙发上。

红莉对罗兰花说:“您叫老太太瑶婆婆吧!以前的护工都这样称呼她。罗兰花便走到老太太跟前笑着说:“瑶婆婆,以后有什么事吩咐我吧,我是来照顾您的。”老太太面无表情,看看她就低下头。

红莉解释说:“老太太中风后,手脚不利落,记性很差,旧事旧情记得清楚,反而刚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记不住。她不太爱说话,除了和几位特别亲近的人说说话,其他人都不爱手搭理,您耐心点照顾她的吃喝拉睡就行了!”

“哎!”罗兰花应答时,眼里还看着老太太。

红莉指着桌子上的一大堆药瓶,叮嘱罗兰花要按时伺候老太太吃药。转身又带罗兰花到不远的厨房,交代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作息,一口气说完就离开了。

红莉一走,罗兰花有点不知所措。就这么简单吩咐一下,自己还不知东南西北方,她有点焦虑。再看看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老太太,罗兰花刚来时的那份兴奋、知足一点点在消失。

她把行李放到墙脚边,便抱起堆放在老太太床边的脏衣裤走进卫生间,寻找洗衣机。衣服放入洗衣机要洗涤时,罗兰花才发现不知该放哪个瓶的洗涤剂好,因为好几大瓶,瓶子上的说明字迹太小,她看得模糊不清。罗兰花已到了戴老花镜的年龄,但她从不戴,说那是文化人才带的玩儿。她想了想,每个瓶子都倒一些入洗衣机。

这时,正好红莉走了进来,看到罗兰花放消毒水这些动作,满意地说:“您很熟练这些工序哟!先前在哪做?”因为此前的那些护工,根本不用也不会用消毒水,她们觉得不必消毒,甚至根本不知消毒水的作用。

罗兰花“哎、哎”吱唔一通糊弄过去。她不敢正面回答,也不敢看红莉的眼睛。因为她担心如果红莉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做家庭护工,会嫌弃。

红莉说:“别急!您慢慢就会适应了!”

罗兰花听了心里舒坦了许多。暗想,这回找着个好人家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来。她偷偷瞄一眼女主人红莉,红莉也正好看着她,她便有点心慌意乱,手心又冒出汗来,急忙把手伸进衣袋内擦汗。

“老人的饭要不要我做?”罗兰花问。

红莉说:“那当然,您就是来全职照顾老人的,我们很少回来,多在周末过来看看,家里其他事有钟点工和花农来做,您别操心。”

好个抛手掌柜,定是个不怎孝道的儿媳。罗兰花听红莉这样说时,对女主人作了一个初步评定。

红莉把2000元递到罗兰花跟前说:“拿着,这是您和老太太这个月的伙食费,工钱月底再给您。”

罗兰花接过钱说:“哎!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这是饭钱,难道我们不用吃饭?”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老太太突然开口说话了,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罗兰花吓一跳,刚才跟老太太说了好些话她都不搭理,怎么突然说起话来?还挺有中气的。

红莉看了看老太太问:“妈,今天气色真好,想吃点什么?让兰姨做给您吃。”

“什么都想吃,就怕钱不够!”老太太看着她不悦地说。

罗兰花赶紧圆场:“够了够了!”

“你懂什么?才来就插嘴?你不吃了?”老太太气恼恼的。

红莉说:“如果不够的话,我月底再给点。”

老太太低头不哼声,又恢复刚才姿势,病怏怏的。

这时,添叔走了进来,对罗兰花说:“你们谈好了?我先回家了。”

“嗯!您回吧!”罗兰花对他说。

“阿龙,你送送。”红莉转身叫庞龙去。

庞龙夫妇与添叔离开了别墅5号楼。别墅顿时平静了下来,只有鸟语花香以及假山的流水声。

未到中午做饭时间。老太太也处于半睡状态中。罗兰花洗了老太太几件脏衣服后,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便把行李拿进与老太太相通的工人房里。小房明显刚清洁过不久,床上的被褥枕头都很干净,罗兰花放心地把自己的替换衣服放进小衣柜里,满足地倒在床单上伸展四肢。突然,她发现老太太的床头墙上有一面镜子,很大,老太太病怏怏的身子就在镜子中间,她吓一大跳,像见了鬼一般,魂魄都吓没了,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跑出小房。

罗兰花心还“突、突”跳时,她又看到自已床头墙上也有一面一模一样的镜子,从这个角度看,也正好看到自己在房里的一切动静。太概老太太也是一抬头就能看到罗兰花的一举一动。

罗兰花开始担心了,她四周左右看看,看看到底这房子里有多少这样的镜子。她不明白主人放这些镜子,到底是让老太太监督自己,还是让自己在睡中可随时清楚老太太的状况?这主人想得也太绝了吧!罗兰花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不知哪里又被吓一跳。

不容罗兰花多想就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了。罗兰花走近老太太小声问:“瑶婆婆,做饭了,您想吃点什么?告诉我!”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什么都想吃。”

罗兰花愣了一下,心里犯了嘀咕,什么时候说的?哦,想起来了,刚才她媳妇走时,她说过什么都想吃。

罗兰花头天来,主人家在冰箱备有许多瓜菜,但肉类却不多。罗兰花头一次见识这般有条理的厨房,厨房洁净发亮,没油烟味,还带有清新香气,这厨房都能做客厅了。罗兰花感叹后倒可怜起老太太来,心想,这老太太没福份,这么好的家底,就没福享受,生生地躺在床上多没劲。

罗兰花取了一小块瘦肉解冻,又取出红罗卜和白菜清洗。小心地把肉切成丝状用植物香油细盐淹着,红罗卜切成薄片。她要下心思把菜做好,对上老太太口味才能留得下来。

罗兰花把饭菜煮好时正好老太太睡着了,打着呼噜。罗兰花便把饭热回锅里,等老太太睡醒了再吃。

老太太睡得很沉,罗兰花不好叫醒她,但饭菜做好长时间不吃怕就不好吃了。罗兰花几次走近老太太,看她睡得香不敢打扰又退回去。如此几回,罗兰花有点惊慌了,她不再担心饭菜冷热了,倒是担心老太太身体出问题。老人一般多是易醒、眠少,像老太太这样沉睡的,她还是第一回碰见。

再等一会,再等一会。罗兰花对自己说。她饿肚子瘪了,咕噜咕噜在响,都快下午两点了,能不饿?但自己不能先吃啊!早上晒的衣服都干了,罗兰花把衣服收回折叠,折叠一件,侧身看一下老太太,折叠一件,又侧身看一下老太太,心越发急了,快醒吧!快醒吧!她心里念叨着。

指针指向两点半了,罗兰花等不住了,她走近老太太,贴近她耳朵轻唤:“瑶婆婆,您醒醒!您先醒醒!”老太太还是不醒,罗兰花急了,一边喊,一边双手摇着老太太两肩。

“喊什么?喊什么?没看见我正睡么?以后我睡了不许喊叫,扰我清梦。”

罗兰花以为老太太睡昏了,赶紧说,“瑶婆婆,都下午两点多了,该吃饭了。”

老太太说,“你今后要清楚,我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就是我做梦的时间,别来打扰我。”

罗兰花不恼,笑笑说,“瑶婆婆,您先吃再睡吧!”

“不吃,我还未想吃,你先吃!”老太太说完又睡了。

罗兰花心想,这就奇了怪了,这老太太。

罗兰花真饿坏了,静静地盛了点饭,添上几条青菜,一边吃去。

罗兰花在医院做护工时,好脾气就出了名。她见过各种各样病人的刁难,但从不与病人正面冲突,医院的护士都佩服她。这次罗兰花离开医院,连护长都出面挽留她,可她还是要来这照顾这老太太,没想老太太竟是个难伺候的主。

吃过饭后,罗兰花才认真观赏这别墅后园。后园里的那两棵罗汉松青绿绿的,红豆杉也长得翠绿,小金鱼池里游满了金鱼。罗兰花想,这女主人也没说要不要喂鱼,她很担心,不怕饿坏么?鱼应该也像人一样,一顿不吃就饿了,人还能说,能提要求,鱼就不能与人交流,得靠人去照顾。她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可让鱼吃的。却一无所有,她想想,喂点饭也可以吧!于是回厨房勺了点饭,撒向金鱼池里,金鱼一窝蜂蹿游过来抢食,不一会又散开了,罗兰花知道这一点点米饭确实不够,但她也不敢多给,要是有什么问题她可担当不起。

罗兰花坐在金鱼池栏杆边的石条上,迷迷糊糊睡了。这里实在是适合休养,风景优美,还荫凉荫凉的。

“哎哎,你是来打顿的还是来打工的?”

罗兰花被这一叫声吓醒了,她嗖地站了起来,利索地跑到老太太身边。

“要不要尿?”

“你这不是废话么?”

罗兰花猜测应该是要吧!她很奇怪老太太为什么不说“要”或者“不要”呢?说“你这不是废话么?”既要让人猜测又不友好。但她还是小心扶着老太太上卫生间。

罗兰花第一次接触老太太身体,感觉很轻很软,像衣架子似的,她不明白老太太说话中气怎么就那么足,按理应该是气若游丝才对啊!

洗漱完后,罗兰花赶紧把饭菜热过盛上。老太太看都没看,就说:“把我推园子里。”

罗兰花以为老太太要到园子里吃,便推着轮椅向园子里走。到了鱼池旁,老太太叫停了下来。让罗兰花把饭菜摆在她轮椅的托架上,自己用小勺子一勺子一勺子把饭菜撒向鱼池,引来一群鱼争食。

小园子正对老太太的房,看得出主人在布置上费了许多心思,特意在老太太房门的外面新建了一墙装饰的照壁,权当屏障,让园子的人不能一眼看到老太太房里的动静,老太太也不能直接看到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更无法看到鱼池里的鱼。

罗兰花知道,这种照壁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在她们家乡,过去多是大户的富有人家特有的。所以,罗兰花总想,老太太当年应该是地主家出生,要不怎么会建这样一个照壁?其实这种在以前代表尊严的照壁,如今更多的是装饰的作用,只要自己有大块宅地、一组建筑,家家都可以自建一个。但不是人人都想设这一道壁,现代的人更注重从风水角度取舍。庞家后园的那道壁,应该是老太太想保持自己的尊严,特意让家人建这一照壁的吧!

罗兰花说:“瑶婆婆,您自己也要吃点,要不,我再去煮点。”

老太太说:“你当然要去煮了,难道我还得跟鱼争吃这个?”

罗儿兰花问:“那您想吃点啥呢?”

老太太说:“把你最拿手的亮给我看!”

罗兰花嗯嗯应允着,说:“那您老先坐坐,我这就做去。”

罗兰花到了厨房,想做自己最拿手的饺子,可包饺子得有馅,还要和面,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都下午三点了,来大半天的,老太太还未吃上一口自己做的饭,要饿坏了咋办?她急得在厨房兜来兜去,转念又想,她并不知道我拿手的是什么哦!我怎么就不能做面条呢?于是,她赶紧拿新鲜番茄、蔬菜,肉丝做配料,煮了一小碗面条,热气腾腾地端到老太太跟前。

汤面老太太吃了,还喝了点汤。看得出,老太太还是满意的,不过,老太太还是吃剩一小半碗撒给鱼吃。

“哎,你明天中午还煮点汤面。”

“好。”罗兰花心里高兴着,虽然老太太吩咐得有点生硬,但起码她有吩咐了,不用猜来猜去她想吃什么。她暗想,我最拿手的还没露呢!

“多煮点。”老太太又加了一句。

鱼池边柳枝摆动,不时有玉兰花香飘过。这时,天气又阴沉了下来,五月的天气还不算太热,只是有点困乏。

罗兰花把锅盆碗筷洗好后,有点困,但不敢打顿。她来到了花园鱼池边陪老太太,试图与老太太沟通。

她走近老太太,笑笑说:“瑶婆婆,要不要按摩一下肩膀或腿脚?”

老太太转身看看她,不回应。只说:“你到我房里拿床头上的书过来。”

罗兰花有点惊讶,中风的老太太还有雅兴看书?

罗兰花把老太太床头的《婴幼儿健康读本》带来后,便站在她身后等着伺候。

老太太转过脸对罗兰花说:“以后我看书你别站在我后面,忙你的去。”

“嗯。”罗兰花说这话时心里很高兴,她可以不用站在一旁伺候了。

罗兰花退到房间找活干,窗明几净的,暂时没什么要搞,罗兰花便坐在花园另一边拨弄花草。

天空蔚蓝蓝的,明净极了,让罗兰花想起自己包里的那件粉红色保暖内衣,心里愉悦了许多!夏季来临了,这衣服也暂时穿不了,但罗兰花一想起它心就暖融融的。

内衣是添叔送的。罗兰花在医院做护工时,添叔肺部感染入院治疗,罗兰花就是添叔的护工。罗兰花手脚利索,用心护理,很随添叔心意。添叔康复出院后,总是有意无意去医院,先是找罗兰花问点事,后来找罗兰花说点事,再后来就是没事找事多次到医院向罗兰花问点事、说点事。

一天晚上,添叔送罗兰花一双红色胶手套,罗兰花羞红了脸死活不敢要,推搪了好多次,添叔执意要送,罗兰花不愿意拉拉扯扯的,就收下了。

后来,添叔到医院送这件内衣给罗兰花时,给别的护工看到了,周围就传开罗兰花给一个病人看上了的新闻。罗兰花尴尬死了,以后添叔来看她,她就有意躲着他,可她越这样,添叔来得更勤。罗兰花在医院同时护理好几位病人,一天24小时全在医院过,添叔只能上这找她。添叔找准住院部探病时间就往罗兰花护理病人的那个科跑,从不间断。为躲避添叔,罗兰花护理病人时还出了几次小差错:一位病人药液输完了,血液返流她也没及时发现,还有一位急性子的病人自拔输液针头罗兰花也没发现。

后来医生护士都察觉了这事。一位护长跟罗兰花说,您总躲,躲过今天能躲过明天么?躲过明天能躲过后天么?能躲过他一辈子么?看得出这位大叔是爱上您了,您掂量掂量,愿意接受他么?爱就别犹豫,不爱就干脆点,你们都这个岁数了,好好把握时间,赶紧决定吧!

罗兰花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好像有底了,对添叔也没这么抗拒了。她想慢慢看清楚这人。

罗兰花不再躲添叔了,可也没时间跟他好好聊。添叔依然在探病时间一天一次风雨无阻探望罗兰花。

添叔总是笑说:“看你得有时间规定,医院是你家了,那我是浮萍了,飘浮不定哦!”就这样后,添叔替罗兰花找了这一户人家让她出来干。开初罗兰花不愿意,但经不住添叔的再三劝说,还是辞去在医院的那些护理工作,来这里做家庭护工。可这里太清闲,让罗兰花有点无所适从,她甚至怀念在医院那种快节奏的护理工作了。

老太太身体这样,还看《婴幼儿健康读本》,爱好么?这时罗兰花又在想……

突然,罗兰花听到添叔的声音。她有点紧张,侧耳听,是添叔和老太太对话,她心都跳出来了,想:糟糕了,他怎来的?也没听到门铃响,难道是从别墅围栏爬进来的?

再仔细听听,他们俩谈得欢。罗兰花好生奇怪,装着没事拿着老太太的水杯走了过来。

添叔远远就看到罗兰花了,笑着和罗兰花打招呼。问:“头天来,还习惯么?”

罗兰花赶紧说:“还行还行!”

然后悄悄问:“您怎么过来了?”

“我天天都过来啊!你在医院时我不也天天去看你,再说,这还是我姐家。”

“您姐家?”罗兰花呆住。她看看老太太,看看添叔,恍然大悟。难怪总感觉顺利得出奇。哦!原来是他姐家呢,难怪不用协商任何条件,甚至不用体检就直接录用了,还是在这样富贵人家里做护工。

罗兰花把水杯给老太太,老太太头也不抬接过来喝一口又把杯子递给罗兰花。罗兰花接过杯子时想,如果自己与添叔真成事了,老太太不就自然成了姑妈?她有点怯了,想老太太虽没怎么为难自己,但脾气也算刁钻。

添叔似乎看懂她的心意,笑着对她说:“将来是一家人就好说话了。”

“要成了一家人恐怕更不好说话了。”老太太突然冒出一句,把添叔与罗兰花吓住了。

添叔说:“姐,您别这样说,兰花她不是那号人。”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说:“你认识她有多长时间,往后看看是不是那号人不就明白了?”

添叔还想说什么,被罗兰花用眼神阻止了。

罗兰花问老太太要不要换张椅子坐?老太太说不用了,你就把我抱起一会儿让屁股底下透透热气就行了。罗兰花赶紧放下水杯,站在轮椅背后伸手从老太太的胳膊下面环手把她抱了起来,老太太很瘦小,不重。罗兰花抱着老太太停留了一会,老太太说好了,放下吧!罗兰花还停留了一小会才轻轻地把她放在椅子上。

“好了,你忙去吧!”老太太声音不高。

添叔跟着罗兰花一起离开。一路上,罗兰花埋怨添叔道:“您怎么没跟我招呼一声就让我来,刚才难堪死了。”

添叔赶紧解释:“不难堪,我姐就这怪脾气,其实她内心没什么的。如果当时跟你说了是我姐家,我想你不会来。现在来了,不是好好的吗?”看看罗兰花,添叔又补充说,“你人品那么好,有耐性,我姐只有你能照料好。别人我还不放心,我相信往后你们俩会相处好的。”

“看您说得,看来我不做还不行了?”

“那当然,我也好天天来见你,与你说说话,省得天天装病人家属到医院探病才能见着你。”

“您不许天天来,我们还什么都不是,您来多了老太太瞧不起我。”

“你看你,害羞什么?都这把岁数了,难道还像年轻人那样慢慢磨?我可不想拖了。”

“那您想怎样了?都这把岁数了,就这样过着不好么?”罗兰花声音很小,但添叔听清楚了。“你心里话?你真这么想?” 添叔盯着罗兰花的眼睛迫问。

罗兰花躲闪着不说话,茫然地看着远方,以逃避添叔盯着她的眼睛。

添叔说:“这就对了,你自己都不这么想,为什么对自己这般残忍?放开心,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犯法就是了。”

“哦!我现在该干活了。”罗兰花疾步离开添叔,走向老太太。

阳光西照,老太太兴致还有,她还在看书。罗兰花走近她时她头也不抬就说:“我看书时你离我不得超过20米,最好彼此说话都能听得到。”

“嗯。”兰花小声应允着。心想得好生伺候着这个厉害的角色才行哦!罗兰花又小声问:“晚上煮多少人的饭?”

老太太说:“能煮多少人的饭?就我们俩。”

“您儿子媳妇今晚不回? ”

“你来了,他们就走了,想走好长时间了,今天他们终于解放了,还能回来?” 罗兰花不敢再说了,她不知道他们母子、婆媳关系怎样,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纠纷。

“煮点什么?”

“你爱煮什么煮什么。”

“冰箱有鸡肉,香菇蒸鸡、小白菜煮汤行不?”

老太太想了想,说:“不用煮饭,还是下点卤水面吧!”

“变点花样吧!我做点饺子您尝尝?”

“嗯,那随你做好了。”

“好。”兰花一连走一连想:吃这么简单,人也这么简单就好了。老太太怎么想,总是没个准,这种人难伺候啊!

这时添叔走过来:“姐,我回去了。”

“你没事不用常来,我这有人伺候了。”

“姐,我没事,走走好,两头走走健康,还可以看看您。”

“你要不就搬过来和她住在一起,要不就不用常来。”

罗兰花脸刹那间通红通红,她不曾想过老太太竟说这样的话。

她装作回房间取东西离开这里,任由他们姐弟俩说好了。

远远的,罗兰花听到老太太说:“你又不是没钱,好好的干嘛非要娶这个护工?怎么说你也是个退休干部,还不至于娶不着女人吧!”

“她人很善良,很地道,很细心,姐您接触时间长了就会喜欢她了!”

“你这个痴情种,爱咋就咋呗,我也管不了你了,我一辈子就这样了,你搬过来住吧,等我闭上眼睛走后,你才搬回自家住,搬回后别让她干这个了,邻居就不知道你媳妇原来干什么的了。”

“姐,您怎么到现在还这样,像您这种状况的人,没有她这些人能有正常生活?别老脑筋了,得改变一下。”

“我人残废了,心还未残,容她干干才好定论她人品。”老太太手摇轮椅背向添叔。添叔无所适从。

罗兰花把猪肉剁碎,飞快地包饺子,当她从厨房的窗看到添叔要走,便大方地走出来说:“我包饺子了,添哥您今晚就在这吃吧!”

老太太跟添叔同时愣了,不过添叔很快回应说:“好,尝尝你手艺!”

饭桌上,老太太姐弟俩吃得很满意。罗兰花一直用公筷把饺子夹入碗,这一点让老太太十分满意。饭桌上,添叔最为开心,他在想,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指数肯定会很高。

饭后,罗兰花一边收碗一边说:“我后天要回家了,家里有事不能照顾瑶婆婆了,你们另找他人照顾吧!”

老太太马上说:“你什么意思?”

添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回家歇两天,我过来住两天照顾姐!等你办完家里的事再来吧!不急的!”

“我看你是不想做了吧?蛮有性格呢,不习惯这种干净舒适的生活就走好了,我这不缺人,随便都能找一个,是这个榆木脑袋的老家伙才看上你。”老太太带气地用手指着添叔脑袋。

“姐,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火了呢?”添叔想缓解这火药味。

罗兰花有点无地自容,老太太刻薄嘲讽的声音,她心里难受。

其实,罗兰花生活并不困难,儿子辉仔上大学了,她在医院做护工的收入供儿子卓卓有余。再说辉仔生性好学,聪明懂事,课余时间帮人补课,罗兰花的负担不重,不需要人施舍。罗兰花本想容他们明天请人,才说后天走的,没想老太太这个态度,她只好说:“瑶婆婆您好生养着,那我明早走好了。”

“添,把她这一天的工资跟她结了,明儿再给我找一个来,我就不信有钱还请不到人。”

“姐,您看您,都病懵懂了,这年头,请个上心照顾病人的护工比处个对象还难,您得体量一下我们。”

“得了,你别总是自个打算了,得为我着想,她心高气重,那犟脾气我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别费口舌了。”

第二天,还是阳光普照,罗兰花背着她简单的行李,走出庞家。才走到别墅大门,庞老板白色小轿车就停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路。

庞龙是在为厂里工人工伤补偿的事发愁时,接到舅舅添叔电话知道罗兰花要走的。可他放不下厂里一大堆事。再说安监局正介入事故调查,他走不了,便让红莉回家先看看,可红莉也劝说不住,所以庞龙才一大早截住罗兰花的。

“兰姨,您怎么就走了呢!才一天工夫,怎么也得容我找到人您才走哎!”

罗兰花低头看着鞋说:“庞老板,对不起,不是我要走,请护工得老太太自己合意才行。找对人她舒心,照顾她的人也干得开心。”

庞龙无奈地看看罗兰花,只好说:“那您留个电话下来,我随时联系您。”

罗兰花走了,走得有点不舍,那是因为添叔的原因。

红莉对老太太辞去罗兰花很不满,但不敢多说什么。这两个月她正和丈夫在感情上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才粘和好,她不想因为老太太的事节外生枝,再引发两人的矛盾。她不明白,老太太怎么那么不体谅晚辈的艰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这病了病了性情也怪了,不好伺候了,说话总带着偏见与不屑,有刺。

厂里最近那件安全事故很棘手,把他们夫妻俩搞得焦头烂额了。再有,厂里那几个老牌子产品最近销量不稳定,大家急着找原因找销路。正巧,厂里招了个持证书的营养师菲菲,菲菲年轻勤奋,进过几趟厂长室建议老品牌产品重新配方,增加营养元素,并在包装上进行改良的方案。红莉也觉得方案提得很好,如实施了,应该会给厂子带来好的经济效益。其实,厂里早就应该创新了,可那些老技术员因为销量还好,就不想冒风险,认为找新销路比创新配方来得实际。如此一来,好几年都不更新原料配方,不改良包装,不主动适应顾客新口味,延用传统的制作与管理,所以发展空间一直不大。

从理论上来讲,目前激烈的竞争状况,庞家靠着老字号经营到现在确实不容易。早在三十多年前,庞家老爷就是仗着祖传的点心配方和加工手艺率先成为这个城市的第一批个体企业,传承庞家诚实经营,童叟无欺的口碑赢得四方顾客的青睐。毋庸置疑,当时庞家老太太也是个人物,打点着庞家的上上下下。上世纪末,庞家老爷无疾而终,享年81岁。感情上对庞老太太是个致命的打击,对厂子更是重创。庞老爷子一走,庞老太太独撑偌大的一个厂子,有点无能为力,市场竞争日益激烈,厂子渐渐风光不再了。眼看快撑不住了,祖荫庇护,庞龙认识了一位知性端庄的女孩,也就是现在成为庞家儿媳的红莉。值得高兴的不单是红莉人品好,更是红莉身后庞大的家业,作为独生女的红莉,她家经营着百年历史的酱油系列食品。家庭的背景以及红莉和庞龙个性喜好相近,他们很快就结婚了。这婚结得很适时,庞家有了起死回生的转机,两家联营,生意红火兴旺了好些年。

可现在这一安全事故,再次使厂子生产陷入了困境。工伤者要求赔偿30多万,事实上经过相关部门工伤鉴定,按相关标准最多赔付20万,但伤者不依不饶,非要拿这个数,还带来一群老乡静坐厂门口闹事。工厂倒不是拿不出钱多赔,问题是如果一闹就赔,以后遇上事工人们都闹事,成何体统。庞龙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红莉却反对,红莉认为现在的司法机构处理案件,程序走起来相当复杂,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这事故一天不解决,这帮人就天天来闹。红莉说就当修心积德,给了就是了。庞龙认为红莉是妇人之见,没个法则,不是干大事的人。这话一出口,庞龙就后悔了,自己何偿不是在她的支持下翻身的,怎么翻身后就不拿人当回事了。红莉听了很伤心,但她不辩驳,她不想争执,这么多年,就是家和才万事兴的。不过她着实火了,就为这,他们冷战了好些日子,谁都懒得理睬谁。

然而不久,红莉又主动言和了。因为她知道冷下去对大家都不好。而她最伤心、最不能释怀的是庞龙好些日子不碰她身了,红莉知道,就因自己没生个一男半女的,这几年庞老太太才会这么不待见自己。如今老太太病了,对她说话更是越来越尖酸刻薄了。

庞家在罗兰花走后一个星期,又另请来一位护工花姨。花姨原先在一位中风男老师家干着,因为有事无事爱到服务中介那走动,想物色更高工资、更好环境、更轻松的工作,当她知道有雇主愿出3000元、月休两天的优厚条件时,便辞了原先2500元那家转了过来。才半天工夫,她就向红莉提出配置口罩、手套、围裙、新床褥、新枕头、甚至是新水桶,新衣架。花姨说得很专业,让红莉不敢小看她。花姨做的第一餐老太太勉强下咽不说什么?第二餐就皱眉头了,第三餐便老太太就对花姨说:你练好手艺再来吧!

一周后,新的护工英姐来了,她是添叔花了200元中介费托中介为姐姐请来的。英姐快人快语,特爱聊,聊老太太开心听的戏,聊黛玉貌美如画却红颜薄命,宝钗机灵为人处世面面俱全,聊许仙对白蛇娘娘的爱慕……老太太对英姐还算满意。只是不动声色,要多加观察。没想英姐干起活来就没那么爽快了,洗好的一盆衣服晾开要半个小时,煮个面条也要等到肚皮贴背脊,原先特喜欢她的老太太有微言,她可好,辩说她那是精工出细活,贪快干不成好事,什么事都得慢慢来。有一天,英姐外出买点菜,老太太尿意来了,左等右等都不见她人影,最后竟尿到裤子里。特爱干净的老太太等她回来让她立马收拾包袱走人。就这样来来回回找了两位护工,都因为这和那被辞了,添叔成了照顾姐姐的专职员。

罗兰花再次进入庞家做护工,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不过,她这次干护工,有点隐性,全家人知道,只瞒住老太太一人,罗兰花住在前院,添叔在后院出面照顾老太太。这事听来好奇怪。其实这事全凭庞龙周旋,才再次请回罗兰花的。不是非得请罗兰花,是请了罗兰花,添叔就常到别墅来,老太太也不会频繁换人,考虑这个原因,庞龙一而再再而三才说动罗兰花再次回来干的。

红莉主动与丈夫和解,看似平静,可堵在心里的结还未解开,她不想节外生枝让自己的老公生闷气。结婚多年了,谁叫自己肚子不争气,要不庞家老太太能这样待自己?近十年了,婆媳关系从很融洽和谐到相互客气礼让,如今婆媳俩虽未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但至少已到了谁都不愿意看到谁的日子,乏味而又无趣,几乎成了陌生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老太太在台前添叔和幕后罗兰花的照顾下,脸色红润起来,话语也多了。

五月端午节就到了。苦艾是避邪草,按当地习俗,五月在门楣挂上苦艾,能讨一年的吉利,罗兰花想准备两把苦艾。她觉得这一家人也太不容易了,忙的忙得焦头烂额,病的病得脾气怪怪的,得为这个家避避邪,驱驱阴气。

苦艾她得回乡下的山地里找。幸亏乡下离这不远,她来去不太麻烦。

五月初一那天,趁着休息两天,罗兰花一早回家拨苦艾。

刚好辉仔在家睡懒觉,家里锅冷盘清的。罗兰花洗洗刷刷后开始生火煮饭了。辉仔从学校回来几天了,没吃上自己煮的一口热饭,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辉仔大学四年,很少回来,罗兰花知道他不回来的原因,因为即便回来了,也见不着几次妈,而且母子俩在一起越来越没话题,大多是罗兰花在说,辉仔毫无兴趣地听。儿子说时,罗兰花又常常听不懂。她就不明白,早几年还躺在自己怀里撒娇的辉仔才几年功夫,就成了大小伙子,不愿意近身了。好几次,罗兰花拉拉他的手,他都尽快抽开,罗兰花也知道,仔大仔世界,总有他自己过的时候,何况都到了快娶媳妇的年龄了。想到这,罗兰花心里便舒展开来。独自一人苦苦抚养辉仔长大成人,还成了大学生,这一点她特有自豪感。

在辉仔还小时,他爸爸便患病去逝了。辉仔爸爸一表人才,是邻县某镇的宣传干事,琴棋书画都会一点点,一直身体很好的,可一不留神得了个急病撒手人寰了。

丈夫一走,罗兰花好几年都缓不过来,特后悔不珍惜在一起的时光。罗兰花丈夫走时留下两间带地儿的两层瓦房,两位老人,一个儿子,两件军大衣。军大衣一件留给罗兰花,另一件给了公公。军大衣还是他当兵时发的,很实用、暖和,领子带毛的。

罗兰花年轻时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儿,就会把军大衣拿出来,对着大衣说话解闷。寒冬时,实在冷得不行,也会穿上取暖。那年冬天,当地糖厂在榨糖季节急招一批临工,罗兰花也被招了进去。临工的工作要三班制,罗兰花晚上轮班,别的临工都有人接送或有伴同行。罗兰花来去孤独一人,于是,她就穿着军大衣壮胆。确实,穿上那军大衣后,半夜出入都不那么害怕了。那时罗兰花公婆还在世,她上要伺候老人,下要服侍小孩,那清贫、那苦楚只能往肚子里咽。罗兰花不是不想嫁人,是嫁不得,好些对她有意思的男人,只要靠近她,她的公公就会穿上军大衣在她面前晃悠。要是遇上七月流火的夏天有人搔扰撩拨她,老公公就会把军大衣拿出来晒,亮给那些打她主意的人看。罗兰花知道公婆俩心里很苦,她想想幼小的儿子,看看苍老的公公婆婆,心里的苦只能压着。

罗兰花炖了一小沙锅排骨黄豆汤和辉仔一起吃。她把肉骨头全夹给辉仔,还帮他盛了一大碗豆汤,自己只吃番薯叶、爬干饭。辉仔用汤勺勺了一大勺肉和豆要倒在她碗里,罗兰花挡住说你多吃点,我在那边干活伙食好着呢,都吃腻了。怕辉仔不信,她摸着自己的肚皮说,你看,都起肚子了。

“妈,您别再干了行不?都这个岁数了,总不着家的。家里临街,开间小士多也能挣个生活费的。”辉仔端着碗,停了筷子,看着低头吃白饭的罗兰花接着又说,“我们别干了行不?就当为了我。”

罗兰花从辉仔眼里读到了什么,她知道辉仔最近交女朋友了。罗兰花不哼声,她怕说多了儿子不高兴,这段时间辉仔就没高兴过,恐怕就是为自己做护工的缘故了,难得他休息在家,她不想破坏气氛。

“你谈那姑娘没来?”

“嗯。”

“多大了?哪天带回家妈看看?”

“同年的。”

“月份比你大吧?小了就不好了。”

“怎么不好呢?”

“天桥上那些算命先生说的。同年男女配对最好女大男小,大三个月以上更好。”

“妈,您老迷信这个,都什么年代了,还瞎扯这些。”

“大了还是小了?”罗兰花追着问,她迷信这个,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大了小了都无所谓啦,人品好就是了。”辉仔这样说无非是不想把女孩的真实年龄告诉妈妈。其实女孩大他四个月,他觉得女孩比男孩大的,一般女孩老爱护着男孩,学校有好几对就这样。他不想让人知道女朋友年纪大,仅此而已。

“那可不行,我和你爸爸就是这样好不到头来的,我年轻轻的你爸就抛下我,我们孤儿寡母过的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受外人欺负就不说了,就连你亲叔叔都把你爸留给我们的地强占一垄,要是你爸在,他们敢这样欺负我们?我们能受这个气?”

“妈,这事您说多少回了,这一垄地我们就让给他又如何?等我工作了,在外面给您挣回来。”

“仔啊!一码事归一码事,你挣来的妈高兴,可你叔他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说这话时罗兰花带着哭腔,一不小心让饭呛了一下,不停地咳。

“妈,您又来了,都猴年马月的事了,还提?”等罗兰花止住咳时,辉仔接着说。

“仔,妈是怕你重走我和你爸的老路呢。”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小她大您放心了吧!”辉仔有点不耐烦,告诉罗兰花。

“我就知道你不那么笨。”罗兰花脸上露出了笑,轻轻的。

辉仔懒得答话,他知道再说下去会没完没了,女朋友那边正等着回微信呢。

罗兰花这才开心起来,收集好碗碟又开始张罗起晚上的宵夜。儿子喜欢宵夜,她很少为他准备。高考前那些年都是他晚自修回来自己煮面吃。儿子都吃了好几年的面,现在闻着面味就想作呕。罗兰花不做面,她做拿手的饺子。她做得很细心,馅也特别讲究,她要像伺候病人那样伺候儿子。除了儿子,她身边的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是前一阵子才有添叔进入了她的生活圈,而这些人当中,只有儿子和自己相处时间最少的。她想想心就酸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赶紧拢拢头发偷偷擦拭眼睛。她不想让辉仔看见,辉仔小时候常看着她流泪,每次也跟着哭。现在长大了,家里生活好多了,得高兴才对。

那晚罗兰花在家里睡得很香,还做了个怪异的梦:有一只大手一直拴着她,让她别走别走。醒来后罗兰花有点口喝,好像一直说话后喉咙干渴了的那种感觉,她以为昨晚的饺子馅味重的缘故。

第二天午饭后,罗兰花到后山拨了两把苦艾,一把挂在自家的门框上,一把准备带回别墅挂在后院的门楣上。

带着一把苦艾,几条新鲜包好的糯米粽,罗兰花又回到庞家干活了。

苦艾挂在门楣上,老太太居然发现了,她问添叔:“是红莉挂上的?”

“唔,唔,唔。”添叔支支吾吾,生怕老太太知道罗兰花回来。

罗兰花自从再次到庞家,为避免老太太知道,便住在前园楼下的客房。除了一天把老太太的衣服床单洗好外,还照顾一日三餐。晚饭后添叔推老太太往前园大门看风景散步时,罗兰花就在后园收拾屋子,还在卫生间放好温水等老太太回来擦身,余下的时间就在别墅前楼搞卫生。

住在前园,罗兰花就有机会常和红莉见面了。这段时间庞龙夫妻晚上基本都回来住。庞老板偶尔夜深人静才回来。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开着车回厂上班。

一天,红莉喝得微醉,上楼梯时摔了跟头,脚也扭伤了,庞龙赶回家时罗兰花已把红莉扶上床,并在她伤处喷涂了701跌打药。红莉这时酒已醒了,责怪庞龙回晚了,庞龙正为厂里的事伤脑筋,不好脸色地说她大惊小怪,一点小事也拿来说事。

红莉道:“我的什么事在你看来都是小事,除了厂子的事是大事。”

“你怎么说这话,厂里的事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庞龙没好气地说,“都老夫老妻了,哪来那么多风花雪月的事?烦不烦人呢?”

“你又怎么说话的呢?你也不想想,要是常有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就好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孤零零了。”红莉声调提高了,带着哽咽。

“哎,你看你,又扯上这个了。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能怪我?”

“对,不怪你,那也不能都怪我啊!这么多年我埋怨过什么?可你也不配合争取一下,说多少次了,一起去检查检查。”

“不是说好了你先检查么?”

“医生说了,要两人一起去检查。”

“行行行,明天一起去好了。”庞龙应付着,他只是不想再纠缠下去。再纠缠下去红莉又会扯到公司新来的女大学生菲菲身上了。

红莉为菲菲吃过好多回醋。菲菲迫人的青春气息让她十分担心。再说因为配方改良菲菲多有接触庞龙,红莉是看在眼里的。虽说是正常的工作接触,但也让红莉妒火攻心,她无缘无故地找碴子闹过好几回。为这事红莉自己都觉得不对,她甚至看不起自己……

第二天一早,庞龙留下睡梦中的红莉,自己回厂去了。

当阳光透过别墅落地窗的帐幔照进红莉的卧室时,红莉醒了,她按了一下铃,让罗兰花到她的卧室来。自从罗兰花住在前楼后,常主动替红莉清洁楼上楼下,由于她做得细致,深得红莉的喜欢。

罗兰花很快就来到主人的卧室里。一踏进卧室,一股跌打药味混着男人的气味弥漫着,罗兰花看到粉色的胸罩和裤衩散落在地上,正要转身退出去,红莉说:“怎么了?过来,帮我把这拿过来。”红莉指了指胸罩和裤衩。罗兰花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半捂着脸弯腰拾起递给红莉。

红莉在被窝里窸窸窣窣一阵后,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便要下床。罗兰花马上上前扶着她下床,脸竟有点潮红。

罗兰花把小米粥南瓜饼端出给红莉后的,趁添叔推老太太到鱼池边看书,赶紧到后院收拾去。

中午,庞龙赶回来,把红莉从楼上背了下来一起到外面吃饭。

俩人显然很高兴,只听红莉说:“我们吃什么?”

“酱猪蹄子,以形补形。”

“你才蹄子呢,要我说,吃猪腰子好,你补补肾。”

“我肾好着呢,用不着补……”

一打一闹的,庞龙把一拐一拐的红莉扶进小车里徐徐而去。

当天下午,罗兰花刚把老太太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添叔就进来了。添叔是把老太太推到鱼池边让她一个人看鱼时偷空过来的。

“你两头做,怪辛苦的,我找个时间物色个好护工过来,我们就可以脱身了。”

“嗯。”罗兰花头一次爽快地应着。

添叔很高兴,他心疼地从罗兰花背后用力扶了扶她的肩膀,说:“我尽快!明天我就去找。”

“别找了。”这话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添叔一转身,看到姐不知什么时候已自己摇着手轮椅来到了门口。

罗兰花已来不及躲,添叔心里大叫,这下完了,姐又要出主意把罗兰花撵走了。

“姐,您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就自己来了?”

“我自己来了。你们今后也不用躲藏了,别当我不知道,她早就在这了,她做的饺子,我一尝就知道。”

“姐,那您?”

“人就不换来换去了,留下来吧!”

老太太一句话,让添叔和罗兰花瞬间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晚饭后,罗兰花要把自己的行李搬回后园老太太那边,以便照顾,却被老太太阻止。罗兰花不解,愣住在那,老太太这才说:“你还是住那边吧,晚上我一个人在这边就行了。”

接着老太太有点讨好地问:“他们俩昨晚怎么了?你来我去的吵?”

罗兰花知道她在问儿子媳妇的事,不好多嘴,就说:“我也不知道,哦,对了,您媳妇红莉脚歪了。”

“伤重么?”

“我看伤不重,过几天就好了。”罗兰花不敢说他们吵架的事,小两口闹花枪,没有隔夜仇,刚才不就好好的么。

老太太嘴虽刁钻,但心里还是很善良的,起码她很惦记儿子媳妇,对自己也不错哦!罗兰花是这样想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老太太的身体随着秋天的到来,渐渐有点滑坡,但她和罗兰花已磨合得很融洽了,两人亲近了许多。她一个眼神动作,罗兰花都能猜出八九分,老太太越加离不开她了,也渐渐喜欢她了。

可闲下来时,老太太老爱叹气,罗兰花问什么事,她只长长叹气却无语。只是老问前楼的动静。罗兰花知道老太太留她在那边,无非就是想让她把那边的情况告诉她,老太太是想孙子想出病了。罗兰花就总拿好的说与老太太听,老太太听了偶尔笑出声来,这时,罗兰花就会走过去轻轻按老太太的双腿,一下一下……

“哎,一天一天地老了,看不到罗,看不到罗。也不知他们俩怎么样想的,钱再多会叫你声爹妈么?唯有孩子能。……都什么岁数了,还不上心,老到厂里去,老不着家,老没孩子,唉!唉!”

罗兰花知道她心情,就安慰说,“他们也焦急,在想办法呢!我看红莉来这个就痛得脸青嘴唇白的,好可怜的。”

“是呢,一直都这样,不见好,揪心着呢!”

“就不知她信不信土方?” 罗兰花诺诺的小声问。

“你有良方?”

“不瞒您说,我年轻时也常这样,痛起来要命,严重时还满地打滚呢!后来就是吃了那方子好的,不久也就怀上了。”

老太太两眼发亮,身体往前倾,用力抓住罗兰花的手,说:“你也给她试试,让她也试试!”老太太说得急,有点语无伦次。

罗兰花张张嘴巴,止住又不敢说下去,对这种大户人家,她不敢乱说民间土方。

老太太眼定定看着她,生怕她把话咽回去。

罗兰花绞着双手,不忍心看到老太太那样,才说:“那是东风菜瘦肉汤,也不见得人人吃了都行,您儿子媳妇是富贵人家,身子娇贵,多少好药补药没试过,她会试这个?我可不敢说!”

“这事耽搁不得,你明天赶紧取点来,我来跟她说,吃药还分富贵贫贱?能吃好就是好药,能治好就是好方。”

“那我取点来,让她也试试?”罗兰花还在试探。

“一定让她试试,别老受这个痛。”

“新鲜的东风菜这城里不好找,我得回乡下采挖。”

“你明早就去,早去早回。”

这一天,老太太不再少言寡语,有点亢奋,似乎明天一切便能如愿。

罗兰花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去了。进了村,她先一头撞进家,想拿个铲去挖。没想却看到家里有个女孩,穿着睡衣,眼还半闭着正进卫生间,罗兰花“哎哟“的一声转过身去。

这“哎哟”的一声吓坏了女孩。她两眼全睁开了,娇声叫:“辉哥、辉哥。”辉仔从房间出来看到妈妈,有点窘态:“妈,您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看,把人吓得。”

罗兰花微笑着看看姑娘:“你没事吧!”罗兰花不知该叫靓女还是叫姑娘,她干脆不叫。

“没事,没事,阿姨,您回来了,我换换就下来,”女孩一边说一边“嘭、嘭、嘭”上楼去,脸蛋红红的。

罗兰花脸更红,她突然发现这女孩更像主人,自己倒像个客人了,她傻傻的就伫立在那不知所措。

“妈,您干嘛呢?”

“哦,我、我回来找野菜。”

“找野菜?现在城里人爱吃野菜?”

“你与那姑娘……”

罗兰花不想解释,她急切想知道女孩的情况。

“女朋友,第一次来家。” 儿子生怕妈误会。

“嗯,嗯,姑娘不错,脸蛋圆圆的,眼晴大大的,就是太瘦了点,多吃点就胖了。”罗兰花想了想,接着说,“你得对人家姑娘好点,工作稳定后得赶紧结婚,别误了人家姑娘。”

罗兰花很想与姑娘说说话,可姑娘害羞不再下楼了,罗兰花只好拿铲到村外找东风菜去。罗兰花一路微笑着,她强烈地感受到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不仅仅是因为儿子找到女朋友,还有老太太对自己的信任。她脚步轻盈起来,一路小跑都不觉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