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故事集》书摘一
节选1
“你是谁?”门里的女孩问我。
我理所当然把这个身穿白裙的女孩视为了一个“女弟子”。她是当地人,脸颊上有两团特有的“高原红”。
“我找薛子仪老师。”
“我知道你找薛老师,到这儿来都是找薛老师的。”她挺傲慢的,“我是在问你是谁?”
“我是他的学生。”我感到自己有些蠢。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戴着只义乳,好像已经不配再去做一个学生。
“所有人都是薛老师的学生。”她抢白道,作势要关门。
“等等,”我急了,脱口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杨洁。”
她定定地看着我,终于说了声:“进来吧。”
我看出来了,“杨洁”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她大概只是被我急迫的神色打动了。
园子里的确别有洞天。绕过一面萧墙,朝北开着一扇柴扉,进去后,竟然是一片竹林。脚下是石头顺着山势铺就的小径,拾级而上,穿过很长的一段回廊,一间明亮的大厅里坐着另外两个女孩。我觉得我见过她们。她们中的一个对我说:“老师病得很重。”另一个说:“他早已经不见客人了。”领我进来的女孩请我坐进了一把老式木椅。我两只手紧紧地抓在木椅的扶手上,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交头接耳。她们好像无视我的存在。我很恶心。我看到了当年将左手放在蜡烛上炙烤的薛子仪老师,和我神魂颠倒多么令他痛恨自己。老王用绿头鸭和家鸭杂交后的“媒鸭”来诱捕更多的野鸭,这项在农场学来的本事让他发了财。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姑姑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系主任却在摸我的胸。那位地铁里的菩萨威严地望着我,她给了我勇气。
“他左手的伤好了吗?”我突然问。
她们对视一下,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跟我们喝会儿茶吧。他现在正在打坐。”那个放我进来的女孩说。
她们喝茶很讲究,七碟子八碗的,其中一个对我说:“水是从山上取来的冰块融化的。”
“你从哪儿来?”她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开始主动和我说话。
我想说“北京”,但突然觉得这多么虚假。我就是从山下的戈壁滩来的啊。
“我走了很长的路。”我只能这么回答她们。
她们再次交换着眼神。毕竟还是些孩子,很快她们的话就多了起来。我提及了那只受伤的左手,这让她们很好奇。
“老师的左手很少给人看。还好,和领导们握手的时候他用的是右手。”说着,她们开心地笑起来。
女孩们也在他的企业里任职,她们彼此以“部长”和“经理”相称。我这才发现,她们身上果然有着浓浓的蒲草味儿。还好,他没用仓山居士的方式来教导她们,也没用骨头做蛊,让她们成为像我一样无可救药的人。女孩天性未泯,谈话很快转移到各自的网购经验上。我静静地聆听她们聊天,在她们情绪高涨的时候,不失时机地问道:
“我可以去见他了吗?”
她们停下来,面面相觑,好像突然想起了我的存在。
“我走了很长的路,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我觉得自己开始哀求了,“我还要走,还有很长的路等着我。”
脸颊红红的女孩站了起来,是她领我进来的,这时承担起了她的义务。
“你等等啊。”她冲我点下头,然后就离开了,消失在一架屏风后面。
我的手插进衣兜,紧紧地将那一小截胡杨木攥在手心。不一会儿女孩从屏风后露出脸,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过去,绕过屏风,跟着她又走进了一段回廊。回廊上爬满了藤蔓,叶子在山风中摇曳。这宛如江南植物的繁盛让我突然剧烈地恶心起来。但我却吐不出,只能弯下腰一阵阵干哕。
“你没事吧?”女孩紧张地看着我。
我强装镇定,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我的脸色苍白,头套可能也歪斜了。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但是,这令我接近了那个地铁菩萨才有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