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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故园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高万鑫  2017年06月14日09:59

考完试了,同学们一边叽叽喳喳,一边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就要放假回家了。这个说回家了妈妈肯定要做糖醋排骨、荷叶清蒸小鸡给我杀杀馋;那个说姐姐肯定要带我到聚香园大餐一顿;还有的嘲讽学校的饭菜。看着大家兴奋而又忙碌的身影,我懒散地躺在床上,干脆拿一本书盖在脸上。吴娜看见我一动不动的样子,问道:“小微,你怎么不收拾东西呀?你还没有在学校呆够啊。”“我有点事,不急着回家。”

第二天,宿舍其他五位姐妹陆续离开了学校,到第三天晚,整栋宿舍楼就剩下了我,宿管阿姨看到我,关心地问道:“娃,你怎么还没有走呀?明天到晚宿舍楼就要关闭了,赶快收拾东西回家,家里人见不到你,该着急了。”“谢谢阿姨,我明天走。”

晚上,平时灯火明亮的宿舍区,只有路灯或明或暗的亮着。也不开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整栋楼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晰,任自己随意的躺在床上,多么希望能听到一点点的声音,哪怕是我最害怕的老鼠磨牙声;多么希望永远不要放假。明天必须回去了,可是回哪儿呢?回到远在南方打工的父母那儿吗?不,坚决不去,父母拥挤在工厂为他们准备的出租屋,一道帘子与别的床隔开就是“家”了,去了父母都不知道怎么安顿自己;还像去年一样打工?实在无趣;回一趟离开十年的故乡?那个只能通过唯一的人工隧道与外界联系的村庄?在这寂静的夜,故乡坚韧的爬上我的心头,怎么也挥不走。干脆打开手机,买了回到家乡的票。

辗转一天的车,晚上在县城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急忙打了车赶往回家的路,一个小时以后,车实在跑不了了,我下了车,步行半小时来到了桃花洞。说是洞,其实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父辈们花了一年时间人工凿出来的隧道,步行需要二十多分钟,没有隧道之前,青壮年翻山需要两个小时,如果携带东西,时间会更长。隧道不到两米高,只能通行人和摩托车三轮车等小型车辆,里面漆黑一片,必须自带光源。起名桃花洞,意味进了洞,就进入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洞的外墙正上方鲜红的“愚公移山,改造中国”八个毛体大字分列毛主席的画像两侧,像和字依然清晰,和我十年前离开时,没有丝毫改变。平复一下心情,打开手机电筒,进入隧道,隧道内从岩石缝隙渗出的水滴答滴答的响,记起十年前爸爸拉着懵懂迷茫的我从这里走向了山外。

走出隧道,深吸一口气,象烈日炎炎的夏日冲了个凉水澡,舒畅无比;眼前山坡上的翠竹,一层层漫向山顶,风儿拂过,如巨大的绿毯在起伏;清晨山顶的云雾缭绕着,向上升腾着,这是我儿时最熟悉的景象。又走了五六里,来到重岭村村部所在地,这里有四十多户人家,是整个村聚集住家最多的地方。村部墙上,毛主席万岁几个红色大字被雨水淋得依稀可见;一片原本青瓦白墙的徽派建筑,被雨水淋成了青白红黄黑相间的油画;有些房屋已经完全倒塌,有些房屋在极力的支撑着;村部门口齐聚着十几个老头老太,看见有人来,都伸长了原本缩进身体的脑袋,他们是这片土地的根,像外面的人进入桃园洞看到山里的景色一样新奇兴奋。我走过村部,来到我四年级前上学的小学,校舍完全倒塌了,操场两边的树木长高了许多,操场成了荒草的乐园,荒草掩盖了多少追逐的脚印,掩埋了多少洒落的童声笑语。我怅然走向操场边的小溪,把脚放到小溪里,水清澈的看见毛孔,小溪一如童年时哗啦啦的围着山脚流淌。

向半山腰再行四五里,来到枫树坞——我的出生地。秋天一到,远远就能看见半山腰的一片枫树和银杏树,火红与金黄的叶染遍山坳,秋雨飘来,火红与金黄纷纷落下,给山坳铺上龙衣,这是我童年时每年最快乐的时光。这里的秋景远胜喀什,却少为人知,只有少数驴友来过。听奶奶说,以前新四军重要领导常常在枫树坞召开会议,因为从这里可以看见很远的敌情,哪怕敌人相距百米,也可以从容离开。

上到枫树坞,十几家的房屋比村部更加凄惨,有一半的房屋倒塌了,其他没有倒塌的,估计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来到家门前,窗户已经脱落,野草丛生,有半人高。轻轻推开大门,门锁应声掉落,走进家里,屋顶中央开了个大窟窿,桌子上、板凳上、地上积着厚厚的鸟屎。来到房间,床上、地上也是鸟屎,伴着一股霉味和臭味;伴我入睡的摇篮因为放在地上开始腐烂……瞬间,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出了屋子,绕小山村转了一圈,正午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大山锁住了自导自演自赏的美景,锁不住人们向外的心,山里六十岁以下的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搬到了县城。那些不愿离开的老人,一部分或已故去,一部分或许被子女强迫带走。剩下的极少数如村部的老人,他们早上早早的等着太阳升起,然后等着太阳回家,周而复始,直到自己魂归故里。

故乡是什么?故乡是门前的谷场,屋后的菜地,倚门翘望的父母,似曾相识的脸庞。而这一切,已经离我远去,我将是无根的浮萍。

我一刻也不敢停留,逃离了魂牵梦萦的枫树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