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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鸽:《丙申故事集》——弋舟,扮酷的文字歌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虎鸽  2017年06月13日16:02

读小说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姿势,比如像卡尔维诺在《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开头说的,躺在沙发里,把脚搭在高处。

读小说也需要合适的背景音乐。有的人喜欢什么也不听,只接受默读时的内心噪声。有的人喜欢仿古,焚香抚琴。

以上方法,皆不适用于《丙申故事集》。

因为这部小说集需要读者不断地变换姿势和环境。

作为小说集来说,读者是能够测度出一个整体来的,它就像是第四个故事里的巨型鱼缸。

“世界是一口巨型鱼缸”,这个感受曾经顽固地占据过王桐的意识。

那鱼缸小口鼓腹,五条锦鲤挤在水里,你来我往不能畅游,却平添了一股热闹劲儿。

这就是《丙申故事集》这部小说集。其中的五个故事就是五条锦鲤,拥挤在这个装帧精美的小册子里。看着是锦鲤,但每条都不同。第一个故事《随园》写的是做了乳房切除手术的女人让她的丈夫般的情人开车送她去曾经生活过的西北戈壁,见自己的老师最后一面。薛子仪这个人以前教授元明清文学,整天垂头丧气,“像是身在一个没有余地的失败当中”,钟爱袁枚,最后把自己的墓园起了随园这个名字。第二个故事《发声笛》写的是公务员马政酒醉后脑中风发作,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起自己与多年好友夏惊涛、妻子以及好友女儿之间的事情。发声笛这个东西是故事的最后妻子塞到他嘴里的,帮助中风患者恢复语言能力。第三个故事《出警》写的是在牢里呆了十八年的老奎出狱后把唯一的女儿卖了,二十多年后,当他衰老又孤独时,到警局自首,宁可到监狱里。第四个故事《巨型鱼缸》只讲了同丈夫刚刚离婚的王桐到家里取东西时,回忆她和丈夫刘奋成从中学认识开始的一系列往事。最后一个故事《但求杯水》讲述了女灯光师决心跟小情人结束关系,又间断地谈到了同丈夫之间的日渐疏远陌生。

故事梗概实在省去了很多精彩的细节,因为从轮廓上来看,这几个故事除了《随园》实在也都是日常生活中让人熟视无睹的。或者说,除了《随园》中显示出的是女文青的现代情绪之外,其他故事表现的内容都来自于普通家庭。

70后作家总是擅于在场地表现这种日常生活,而弋舟更是个中好手。

有朋友向我抱怨,说读了《丙申故事集》感到十分黏腻不爽。她说的是对的,因为生活给我们的正是这种感觉。如果生活本身丰富得让人目不暇接,我们哪有时间看小说呢?如果生活美妙得不可思议,我们哪有心情为小说中的情感而心动呢?

后来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种不爽的感觉可能来自于一气呵成的阅读。也就是说,在一两天里,在连续的情绪牵引下,把小说集的所有故事读完了。

这几个故事,可没有一个里面有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弋舟连讽刺都懒得讽刺,他在后记中谈到“遇到准确的事实”这样的表达,也就是说,对于过去我们不必掩饰和美化什么。回忆不是甜的,作者也就不必温情脉脉。

但我还是想到,难道苦闷之中就不能有乐趣吗?虽说弋舟自己想要表达的也是世界的“一整面”中的混沌,是在对这个世界进行理解时“注定了的震惊”,但令我们在小说中获得的满足仍然是遇见本能的小聪明时碎片化的快乐,而不仅仅是看到现实世界里同一种受难者的同情。悲悯的人性固然存在了几千年,可是人也并不会因为在地球上会发生海啸而不敢看海。

对于这个时代小说的主题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它正在自觉或是不自觉地返回到法国“五月风暴”以前电影所选择的主题——不是表现死亡就是表现爱的徒劳,《丙申故事集》尤其是在表现后者。但作者在脱离旧手法的过程中仍然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惊喜,也就是刚刚说过的那种“本能的小聪明”。

记得是在西班牙作家加塞特的《艺术与去人性化》这本书里有一句话,他说在隐喻的关系中,用A代替B的原因是为了避免B的出现。弋舟没少写两性关系,但他说“神魂颠倒的时刻”,把男性的隐秘区域说是“一根腿骨从一只破旧的裤管中伸出”。躲避得多了,你会觉得一些似是而非的表达一定是隐喻,比如“执黑五目半胜”。

弋舟的小说中确实存在着很多暗语,像是同行的耳边私话,构成了叙事的背景噪音。所以一开始提到读书的姿势和背景音,对于《丙申故事集》来说,它们不仅不是无关紧要的,而且我想也是理解的小道具。

短篇小说集虽然不需久读,但还是会让身体感到疲惫,感受疲惫也是阅读的一部分。跷二郎腿、交换重心、扭动腰部,这些小动作我们往往忽视,其实多关注一下它们,会对作品中的形式产生更多的共鸣。

音乐部分,同样也需要跟着形式的交错不断替换声音的色彩和情绪。比如在读第四个故事的时候,我正在听oasis乐队的《Supersonic》,从开头躁郁的“I need to be myself”听到最后平静的“Nobody every hear him call”,后来读完第五个故事时,我又重新听了这个结尾,发现了某种同工之趣。

她看到了人的痛苦,人的饥渴,人的盼望,并置的月亮与太阳,尘埃和霾,还有无数盏等待夜归者的灯。然后她想起了男孩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翻下身去,气喘吁吁地对她说道:“给我一杯水。”

或者,我们至少应该在读到《发声笛》这个故事的结尾时,再听一听Beyond的那首《大地》: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走远。不过也不必非得听国语版以跟上歌词的发声,它们只是关乎我们生活中那些确切清晰的东西,而我们生活中更多的是马政喉咙里吹出的神秘的哼哼唧唧。

总而言之,《丙申故事集》的形式配得上它的内容,配得上浑浊的生活和徒劳的爱恨。

如果非要给这个喜欢用文字扮酷的人提一点酸涩的意见,我想这句最好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约瑟夫二世对莫扎特交代的真诚又扎心的话:音乐家先生,您的音符太多了。

(作者系文艺报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