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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信仪:“乘舟”破浪——读弋舟《丙申故事集》

来演:中国作家网 | 金信仪  2017年06月13日15:38

乘弋舟破浪在摇曳的风景里遇见了你,也看到了自己。幽暗里的痛,明亮中的喜。舟中闭牖而坐的我,舟行而不觉。有没有一种可能?想去的不是彼岸,留恋的也许是波澜。珍藏在丙申年里的故事让我想起了青春不破的迷,还有在意过的你。

《丙申故事集》是由五个中短篇小说组成的故事集。《随园》是开篇,开了个好头。它并非写得无懈可击,但得以让读者进入情绪里,从纷扰的世相中抽身而出。主人公杨洁不是一个讨喜的人物,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厌恶;她身上的负累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也许这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是源于我从杨洁的身上看到了许多人,他们驮着巨大的包袱在走,只能等待“时间之力”使然。人们的内心总是需要多一点时间来接受大脑已经知道的事情。生命里的第一个爱恋对象应该是自己,而人们总是把另外一个人当做自己。薛子仪对杨洁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让她在年轻的时候就变的不那么兴致勃勃,被一些恒古的事物所吸引,让本该青春飞扬的时候却迷恋累累的白骨。薛子仪在杨洁的人生里随影相随,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孤单而寂寞的灵魂不管在哪儿,都像是服苦役。她渴望海与雪山,这会让她觉得世界很大,她可以不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她渴望显得渺小,这样,属于她的痛苦也会变的看不见。卸负的过程很漫长,记忆犹如颈上“白骨”摇坠杨洁胸间。她不是她,无法体会孤独而饱满的生命走出去时的不慌张。生活不曾开阔,她无法敞亮,她说:“我已经成了残次品”,眼前就暗阖升起了凶恶的伤感。所有的恶毒和诅咒的话语在她再次见到薛子仪的时候,被他身上熏蒸出的苦味所湮灭。“执黑五目半胜”,这一刻,她从过去迈向了未来。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座“随园”,等待直到有一天它无声的坍塌,方生方死,灰飞烟灭。随之,“像那片土地上的丹霞地貌一样,经过长期风化剥离和流水侵蚀,造型奇特,色彩斑斓,而且,气势磅礴。”这是一个向时光和岁月致敬的故事,正如弋舟所言:“我们随时可能与过去重逢,甚至随时准备着与它重逢。”

每个人的身上都会有很多层面,不同程度、甚至相互矛盾的真实,越接纳这种复杂的事实,越少会为自我的冲突感到煎熬。故事《发声笛》是从主人公马政中风开始讲起。行动不便,说话功能受阻的马政,每日只能呜呜咽咽的靠发出阴阳顿挫的“喔”与外界交流。弋舟笔下的青春虽在逝去,但却有对生命无法磨灭的希望致敬的意味。生活中看似简单的事物里藏着微妙情愫,充满了让人依依不舍的温柔。一瞬间,我以为我就是马政,“喔喔”的表达着自己。甚至觉得正当的语言并没有比现在更具有沟通性。也许正当语言不具沟通性的时候,才开始有了沟通的可能。我同样也看见了马政看到的一切。当看到那个看上去有些吓人的穿着睡裙的短发中年妻子,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让自己羞惭的夏攀。猥琐的权衡和隐晦的贪婪夹杂着未经反省的荷尔蒙邪挟而至。那个手里空空,想象自己在打鼓的朴素少年已不在。问 “你要干嘛去?”再也听不到 “去死”的答案。为了娶到如少年一般俊美的妻子,战胜了众多追求者相守幸福的同时也堆积了屡败屡战的心酸。于此就更能体会到为什么马政会认为:“生活总是像处于一个不无失望的交际期待中,总是像怀着一种紧张的情绪在担心有什么倒霉事儿的来临;重要的东西总是遥不可及,但你都能够预知,当它一旦变得不重要了,又会让你唾手可得。” 过去的故事埋藏在生活的细密里,细微但却宽广,时光擦肩重逢又交错,让人不禁思考,那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的走远,其实是一件静谧而又迷乱,美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弋舟摇曳的黑暗夜色里,总能发现最亮的星,这是非常美妙而又有趣的体验。

《出警》也有相似的描写手法,以“我”为视角讲述了三代警察的日常繁琐工作。“我”从警五年,盼头很多,近在眼前的却很少。因为“我”忙着挥舞着套狗杆去制服流浪狗,还要帮姑娘去寻找“世界上最漂亮的电动车”。“我”看到苟延残喘的老奎一个人坐在三十瓦的灯泡下老去。世界变得像火星一样,让他老虎吃天都无从下嘴。独居的老妈委屈像个孩子嚎啕不已,没有人逃脱得了孤单, 浩渺的炽灼,就像这六十年未遇到的酷暑,这就是悲剧所在。老奎和退休的老校长为什么到了一把年纪还要走在人性崎岖陡峭的暗面?“我”知道我们都是被孤单所煎熬,动物们只能干瞪着眼睛默默承受,可我们不是。生老病死的荒凉之地,放不下一个老混蛋的“孤单”。絮絮叨叨的“我”无法安静的看见自己,也无法穿越战胜可怕的孤独。人性不就这么叵测嘛,否则也用不着我从你来我往的让烟里领悟做一个警察的真谛。我们无法战胜孤独,它是生命里必有的黑暗。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与它平静地共处。“我”告诉我自己:“不是厌战畏难,是天太热,都破了六十年的纪录了”。

《巨型鱼缸》也许不是故事集里最好的那个,但我却情有独钟。弋舟的语言非常美,刹那间,真的会以为自己就是这口巨大鱼缸里的一颗小小的鹅卵石,与主人公王桐成为了狭路相逢却转角相遇。看见了自己,又好像那不是自己。整篇故事都是王桐的心理独白,演绎着她重回单身后复杂的内心活动。恍惚的回忆里想起当爱人顶天立地的出现在狼狈不堪的自己面前,而如今却变成了“敌人”。当初是他的一句话将不堪的自己从一口巨型鱼缸的绝望中挽救出来,是他让“过不下去了”的日子,暗哑、负疚的青春获得赦免。王桐想到了他们去过的喧嚣夜市,“那里没有憔悴的谎言,有的只是即臭又香的人间烟火,它是一块沃土,滋养出尘世的爱情,每一次光顾,它都能令在白天矫饰着生活的他们重整旗鼓,有勇气不是那么气馁地继续去面对一个又一个需要圆谎的明天。”而如今,她却抑制不了去抱怨他为什么要买一个华而不实的键盘;乃至 “敌人赞成的都是我们反对的态度”。王桐对朴素青春的执着怀念,离别前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丈夫给过的温暖。她不禁惊叹发现了丈夫这些自己从前毫无所知的的情趣和耐心。也许只有当人们不再从个人的角度看世界的时候,才能够获得自由,最后接受命运的给予和掠夺;命中注定这一次,岂是谁能解的情。

《但求杯水》虽然在讲述一对夫妻婚姻中的不易,但它更像是一个女孩的成长史。每个女孩儿都必须经历一个“成长的仪式”,正如《海的女儿》中的那段话,“她觉得每一步都像在锥子和利刃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种痛苦”, 故事里的她从来都不曾忘记过。成长是一种兵荒马乱的痛,如果有人疼爱,谁又想长大呢?她渴望被丈夫认真的对待,但却找不到一丝证据。她渴望走进残酷却绝美的童话世界里,但却成为了丈夫眼中“每天都像是演电视剧”的女人。她享受被男孩认真对待的时刻,也厌恶男孩儿“世俗气”的抱怨。丈夫买的起的红酒,却给不了她要的滋味儿。孤单的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不会拒绝任何一个人的热情,哪怕是一个出粗车司机的邀请。故事里有很多的疼痛,她在抗议的情绪里寻找独处的魅力。故事结尾处写道 “人的痛苦,人的饥渴,人的盼望,并置的月亮与太阳,尘埃如霾,还有无数盏等待夜归者的灯。” 看到这句话时,忽然感到无比的自由。

其实无论是 “巨大的鱼缸”、“六十年的酷暑”还是那座等待坍塌的“随园”都是我们成长里因寂寞而塑起的孤城。惶惶不安,茫无头绪的你一心想逃出寂寞,却只能渐渐的习惯于寂寞。这五篇细腻的故事精准的描绘了成长之殇。也许不必知道为什么,命是一场悲欢事,岂是谁能解的词。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