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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花开处是吾家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郑烈煌  2017年06月08日09:48

  割麦插秧、点豆种瓜的芒种节气,我骑上摩托,奔回乡下的老家,因为老家的栗子正是开花时,我要为栗花喷洒一回养花的药肥,以期秋来板栗丰实、饱满。

  估计很多人都爱栗子的甜脆、粉腻,却忽视了栗子树开花的样子。那白中泛绿,绿中泛白,最后乳化成一片嫩黄的花色,一挂挂、一条条、一公一母,在叶柄处伸展开去,毛茸茸的,密密匝匝的,肥硕的足有三四寸长。远望去,无论单棵独株的,还是连片成林的,都是一团团、一簇簇、一片片如烟如雾的鹅黄嫩白,煞是赏心悦目。那若有若无的清香,丝丝缕缕飘忽在农忙的原野上,更是沁人心脾。

  其实,我那在雍正年间,始祖揣着朝廷的“插标”,来到父子岭处,搭起的那片土砖瓦盖的老屋,于2012年的春上,让我娘最后住垮了,现在只是一片野草蓬生的废墟。奶奶和娘烧过的锅台、烟囱,再也看不见炊烟袅起了。我只是想留住老家房前屋后、田头地脚,爷爷和父亲栽种的,那些依然健在的栗子树。继承最后的留守者——母亲,这时节给栗子树,整枝打杈、施肥养花劳作的传统。

  站在老屋的废墟上,望着依然花团锦簇的栗树,记忆的门缝里,挤进的都是50多年来,跟亲人生活的碎片。奶奶、爷爷、父亲、母亲先后都在亲情的无比眷恋中,永别了他们厮守一生的老屋、责任田地,更有那一株株日夜摇曳他们梦乡的栗树。我和弟弟都在城里供职,妹妹们都远嫁做人母了。如今,那些栗子树都象游子那样,孤独地伫立在风霜雨雪中。想他们的时候,我就跑回去。望着老屋基上、田头地角处的栗树。我真切地感到,那是亲人的等候啊,嗅一下清香的栗花,就忘记了身上那沉重的行囊存在,顿觉力量蓬勃。

  生在栗乡,三岁看爷爷接种板栗,四岁跟奶奶和娘打栗、拨栗,五岁就能像爷爷那样把毛栗变成了板栗。但是往往把公枝子接到了本体的毛栗树上,也没有爷爷嫁接的成活率那么高。隔年看去,新嫁的栗树上,开出几串又短又细小的花条,结出的三两个栗子球,要么是没有栗米的气球,要么仍是小颗粒的像毛栗那样。爷爷告诉我:板栗枝子有公母之分,公枝子的秒儿是尖尖的,长栗子的垱垱又小又浅。而母枝子的秒儿是圆圆壮壮的,枝条上的垱垱大些圆些深些。一次次的现场教练,我以后就再也选不错板栗的嫁枝了,成活率也达到了十之八九。

  跟爷爷学种板栗时,最是荒年灾岁的年头。吃了上顿无下顿的乡亲们,似乎都变成了刁民贼子,冒着批判斗争坐班房的风险,集体农庄里的庄稼不等成熟也有人去偷取。我们一帮顽童野妞更是无法无天,只要能吃的东西,不管你是生产队的还是左邻右舍的,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都要变着法子偷了,放进饥饿的肚皮里去。因此,栗子成熟时,那些在房前屋后和“自留地”里,产有栗子的人家,总要在栗子园里或者大棵的栗子树下,搭起一个茅棚,早晚照看着。而爷爷不以为然,说人家顺手摘几个就摘几个,碍么事,总不敢驮着竹棍去打光吧?当时,我家有11口人生活,老弱病残、儿细女小、家大口阔。父亲是生产队长,每天要吆五喝六地带着社员出工。养活一家人的急心就压在了爷爷、奶奶和娘的身上、心头上。爷爷除了放牛羊、打柴火、种菜园、跳一家人的饮用水,还常常弄些山野味回来,用以改善家人的生活,解决缺粮断顿的问题。

  对于上苍赐予人间的珍果——栗子这东西,爷爷、奶奶和娘情有独钟。嫁接栗子的日子,爷爷就带着他疼爱的一群孙男孙女,在上一年或者更早栽下的毛栗树上,施展他高超的嫁接手法。大拇指粗的树苗,他就用他那把锋薄的尺型刀,拦腰削去母本的枝丫,再在平滑的母本上,照着栗树上那暴露的经络,小心翼翼地劈开母本,用备好的木楔固定开,然后把备在身上的板栗枝,对准经络削得像楔子一样插进母体,再取出楔子,母体就和嫁枝吻合一起了;茶盅、碗口那样大的母体,他就用锯齿细密的小锯子,锯掉上节的枝丫,按照小树苗的操作程序接好嫁枝,只是在同一个层面上接了两枝以上。为防风寒和细菌的侵蚀,爷爷用薄膜和细麻绳在接口处密封好、缠紧,然后再用黄泥巴护住。找黄泥巴,捏泥团团,那是我们小孩子乐此不疲的事情哦。

  记忆的碎片,都被岁月风蚀、打磨得光溜、混沌了,唯有栗花栗子的情结,那么锐利如初,烙在心头上。此刻,倚靠着栗树苍老、斑驳的躯体,仰望繁花似锦的栗花,我对列祖列宗、对母亲,默默许愿:等你们的煌儿退休了,一定会在祖屋的废墟上,重新建起属于我们“根”的房子,让祖人的英灵,安妥在栗花盛开的地方,天长地久膺佑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