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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上的老轮船码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学诗  2017年06月06日10:19

小城是水城。自然的,属于它最显赫的招牌,就是这老轮船码头了。

我最早一次认识它,还是10岁左右的一个春日,跟着大人,来到小城上走亲戚。

薄暮冥冥时候,轮船差不多围着小城转了半圈,才泊在了属于它的码头上。

我是牵着大人的后襟,才走出这轮船码头的。

现在,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只有灯火通明,只有人影憧憧;还有,轮船进出码头,传入耳鼓的,一声声汽笛的长鸣……

和这小城的轮船码头,算得上亲近的接触,始于我20岁的秋天,去大运河畔的那所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

我们这小城——x城,和我就读的师范所处的y城,本没有水路相通,往来,只靠城西的一条极简易的公路。

所以,每当开学时候,我总是从故乡丰乐舍,早早的吃过午饭,背着行囊,步行12里,来到小镇上的轮船码头,挤上扬白班,往100里外的x城;在小城上呆一宿,第二天清晨,再赶到西门的车站,搭上开往y城的汽车。

我清楚的记得,从我故乡的那个小镇,乘轮船,到这小城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晚上的6点了,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薄暮冥冥时分;而我从师范,从y城搭汽车回来,再在这x城的码头乘船,往我们那小镇,不管春夏,无论寒暑,时间都是固定不变的:早上6点。

——这小城老轮船码头上的灯火,总是照耀着我风尘仆仆的行程……

其实,在这小城的轮船码头,背个行囊,上船、下船,是带些潇洒、带些浪漫的;关键是在小城上的一宿,下船之后、上船之前的那一宿,于我,便有些凄凉、也有些寒酸了……

一般的,总是在码头的候船室,那宽宽敞敞的大厅里过一宿。

上半夜好对付,听着喇叭里,一遍接一遍高频率地喊着:“往上海——南通——高港方向……的旅客……往南京——镇江——扬州方向……的旅客,准备上船了……”

听着听着,仿佛自己也要上船了似的,往这些还未去过的、总是让我神往的地方。

到了下半夜,睡意朦胧,就在有着靠背的长长的木椅上躺着;寒意袭来了,无可抵挡,只好把身子蜷起来,尽可能地缩小身体的受寒面。

若是寒冬腊月的微明时分,也是饥寒交迫最是难熬的时候。

好在,推着个小车、戴着个狗皮帽子,一路 “卖豆腐花——”地喊着的小贩来了。

于是,从贴身的衣袋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张毛币,从小贩手里接过来一小碗兑上盐、浇上辣、洒上蒜,洁白的、香辣的、滚烫的豆腐花;喝罢,打个饱嗝,伸个懒腰,似神仙一般的惬意……

在这小城的轮船码头上过夜,多是学期结束回来,差不多分文不名的时候。

也有阔绰一些的,多是春节后开学,父母给的零花钱自然要多些,于是,讲起排场,也住过一两次的旅馆。

那旅馆,好像叫“大众旅社”,在小南门的地界,离轮船码头,也就一箭之地。

还记得,掏出“学员证”,登记住宿的时候,那位矮矮胖胖的女服务员,满是怀疑的、鄙夷的目光:“你是学生?”

那个没多少文化,也不一定关心“国家大事”的女服务员,大概也不会知道,那个叫做“工农兵学员”的时髦的词儿;况且,那时那地的我,黑,而瘦;衰老,且丑陋,全然没有学生的模样……

待到收拾好床位,就着白开水,吃点儿饼干,我便出了这“大众旅社”,去这小南门的街面,游荡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一个小人书摊,在一家坐东朝西长长的院落前。

我为之吸引。在这书摊前,寻一张小凳坐下,专心致志地看起了书架上排列着的一册册小人书……

那时候,可读的东西并不多,这书摊上可以读到的,大都是由外国的著名电影改编的连环画,诸如《魂断蓝桥》、《尼罗河上的惨案》、《阳光下的罪恶》、《第八个是铜像》、《多瑙河之波》等……

至今,我还记得《第八个是铜像》里,堪称是经典的台词呢:“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即便是现在,我还在想,那个赶不上我国“台湾岛”的面积,比我们这一个县级市的人口多不了太多的亚得里亚海边、巴尔干半岛上的小国,何以能拍出这么优秀的电影?

日已向晚,我还在小人书摊前津津有味地翻着;那时候,看一本小人书——或者叫连环画,才2分钱,对于文学一直喜好的我,总觉是捡了大便宜。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传来了很好听的女生的声音:“原来是你呀!怎么坐这儿呢?”

我转身,是我们班上的一位同学,美丽而优雅的c。

原来,她的家,就住在这条长长的院落里……

接下来,我便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在她家里吃了晚饭。

那可是我很少吃过的,算得上丰盛的晚餐。

还记得,那同学的父母的样子呢!父亲身材高大,面容清癯;母亲性格热情,淳朴善良……

当我离开她家的时候,那同学的母亲,还一再地对我说,下次来呀,我煮“茶叶蛋”给你吃!

——茶叶蛋,应该是很奢侈的一种食物了,我想。

也许,就在那一刻,我彻底改变了——或者是颠覆了,对于城里人原本的印象,精明而又吝啬的印象……

——这些都是游离于这篇散文题目之外的情节了。

可我,不能不这样近乎于忘情地写下来,不仅是为了表达对如我的父母一般年纪的那两位老人“一餐之恩” 的感激,更是向在这小城上积淀着、绵延着的那么一种淳朴、那么一种善良,表达我由衷的敬意!

只是,过去40多年了,但愿,那两位应该在90上下的老人,健康而快乐地活着……

我师范毕业,最后一次出现于小城的轮船码头,是1976年的8月初。

那时候,刚刚唐山地震,闹得人心惶惶。

尤其是我们,师范毕业,能否如期的、如愿的分配,心中,老是忐忑……

就在我于候船大厅的检票口,排着队准备检票上船的时候,我的那位家住小南门,优雅而美丽的c同学,匆匆地赶来了,手里拿着一包馒头、几只盘桃,递给我,作为早饭,让我在船上吃。

这一幕现在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送行,可在当时,对于心中正在忐忑着的我,无疑是给予了莫大的慰藉……

其实,我何尝不知,对于毕业后的前途与命运,她的内心,也同样是在忐忑着呀!

虽说,毕业41年了,我和c同学,再没遇见过;可她的优雅与美丽,她如她父母一样的淳朴和善良,一直珍藏于我美好记忆的深处……

正如我在一篇散文中,曾经写过的那样:“记忆是美好的,创造了美好记忆的人是美丽的!”

随着小城的日渐繁华,随着一条条高等级的公路往角角落落的延伸,小城上的老轮船码头,早就完成了它历史的使命,从人们的念想中,默默地消逝……

可我,时不时的,还会想起它;无论是身处小城,或是小镇,亦或在我的故乡,那个叫做丰乐舍的小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它。

想起它,也会自然地想起,和它相联相络着的,那些纯净,那些美好……

(张学诗,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