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手菜
杜家湾沿河而居,小河的这一面是村落,另一面是广阔的耕地。村里以祖堂为中心,祖堂面朝这池塘。池塘是活水,上游从西面的山落下来,下游就跟主河流汇合淌往远处。在河的附近,就依次建起来大小村落。靠近河的都是大村落,稍微隔着远点都是些小姓或者分割的小村落。
春天,油菜花盛开,池塘的那一面就满是金灿灿的黄花。要是站在高处远眺,更是美不胜收。这时节,秦月明就钻到菜地找一种食材,老一辈人在合作社穷苦的时候,家里没下饭菜才吃,那时候都是抢着挖。到现在生活稳定了,也离不开这种味道,但也只有秦月明这一辈人最忘不了这味道。二月份到三月份,是这种菜最嫩的时候,杜建国等孩子们长大后,总会哄着孩子去挖这种野菜,说一筐给5元钱啊。全家人也只有杜建国最爱这个味道,他觉得这个菜养生健康。秦月明也只是赶时节,朋友们一相约,就会漫山遍野去挖这野菜。这个菜紧贴着地而生,像八爪鱼的爪子紧抓着大地母亲。生存力也极强,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在没人耕种的野地上,这种菜尤其多。等它到生长后期,中心就会开出小黄花,老家人就都叫它黄花菜。在众多野花野草中生长,它又是不好辨认的,小孩子去挖总会把其他不知名的菜混到一起,清洗的时候不易发现,等吃到嘴里就知道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但是秦月明她们这群妇女眼力极好,没一会就能挖满一筐,所以有时候又会像一场春游,等日头落下来,一路扯着家里长家里短,慢悠慢悠地走回家做饭。这种菜一般有两种做法。第一步得清洗,因为紧贴着地,菜的主体部分也互相交错在一起,菜根就会把泥土带起来,挖得多堆到一起后,泥土就更不好清洗了。所以每次挖完后,都会先去池塘用筐子在水里荡,这样会先把大泥土洗掉一大部分。回家后,再用井水冲,一个个的清洗,这才干净。先说第一种做法,就是农家人常做的腌菜,用开水悼一遍,半生不熟,然后放进陶罐,拌入大蒜,粗盐,大半罐的井水,封盖,盖的周围再有一圈水。勤快的人家会隔几天换一遍盖周边的水,这样保存的好的话,到夏天当作一味凉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秦月明最喜欢的做法是清炒,不仅仅是杜建国爱吃,而且这样最省事,也保留了菜的原味。先放菜油,菜油要足,不然炒出来会太干,等菜油烧得啪嗒啪嗒响时,放两瓣自家种的大蒜,再把黄花菜放进去,适量盐。一锅黄花菜最后炒出来只有一盘子,这样就到味了。秦月明的这种做法最大的让菜的味道融到油香里,色泽暗绿,泛着油光,但不腻,口齿之间都是野菜香,趁热吃最佳,凉了当小菜吃也有其他味道。平常人家,怕苦和为了省油,就会把这菜用开水煮一遍,把苦味逼出来,但是这样菜的原滋味就大大打折扣了。颜色也不好看,口感也没有嚼劲。在流水般的日子里,也不知道是杜建国嘴刁,还是秦月明把他的胃口养刁了,这小小的野菜,做起来,还要别出心裁。
夏天,河里鹅卵石清晰可见,挽起裤腿,在河里来回溜达几次,也能解去不少暑热。白天,都是无事的孩子在河里游来游去,摸螺蛳或鱼虾、蝌蚪。傍晚,就是出去干活回来的大人们在河里洗澡。然而,这几年地区发展起来后,再也无这样的人文景色了。河的周边也只是偶尔有个把几个鱼趣来了的钓鱼人。童趣使然,那么就说一道,专属于夏天风味的拿手菜。小孩子无事总会摸一大堆水产品回来,让家里大人看到后,兴趣来了,会利用一下食材做一道拿手菜。要是天气烦闷,看到就会说“把屋里搞得水淋淋的,快拿外面扔了”。小孩子最高兴地是听到妈妈说晚上来一道爆炒螺蛳,下面说的就是这道菜。螺蛳这个生物有大有小,但属中等大小的最有风味,那里面的螺蛳肉饱满且鲜嫩。中等的有多大呢,大概一节手指头左右。螺蛳在池塘沿石壁生长,在河里就依附着鹅卵石。兴趣来的时候,秦月明家的孩子就会摸满小箩筐,这样能有两盘子。在水里土生土长的螺蛳,壳上会有一些小绒毛,这就需要刷子,这些工作就是大女儿的了,刷干净后再放盐水泡着,消消毒,或者把里面的杂质逼出来。这也是秦月明不常做这菜的原因,过程太麻烦,在每天忙着挣钱的时候实在没有精力。而且主要是小孩子的零食,搬上饭桌也只是男人的下酒菜。后来一到夏天,小孩子高高兴兴地摸完螺蛳,只等秦月明回来做这佳肴。清洗干净后,先煮这螺蛳,水煮干后,倒热油,加入蒜姜小红椒爆炒,再放酱油盐,还可以加一点点醋,出锅后,放入盘子,只听得螺蛳壳相互撞击的当当声。孩子们早在一旁拿着牙签等候,等到他们辣的不知所以然的时候,秦月明就会让他们去喝点酸梅汤。只听得孩子呼呼大嘴,念叨着好吃。这便是孩子最爱的,若是没吃完,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还可以当零食。有客人到时,热情好客的一家人就会早早忙起来,把螺蛳肉挑出来,拌上红椒青椒大葱一起炒,也是待客的佳肴。多年以后,秦月明想起来要做这道菜,河里也没有这原料了。自从家家户户在河边洗衣服,洗衣粉什么的只让水草日益旺盛,这些野味的水产品也慢慢不见踪影,孩子也长大了,也不再去河里玩耍了。
秋天,农忙时节就要过去了,是收获果实的季节,我们就推一道杜建国的鲫鱼面。杜建国钓鱼的爱好也是在生活稳定后培养起来的,他尤其爱吃鱼,尤其爱吃新鲜的,河里到处游的,自己钓的野鱼。清晨,趁着太阳还没起来,但天空已经发白的时候,杜建国就带着工具去池塘边钓着,不一会,就钓了个七八条,一个小时左右就够一家人吃的了。要煮面的鲫鱼,身长不过一指,肉是最嫩最鲜。杜建国清洗也有讲究,要把小鱼肚内全部掏干净,一般人家碰见这种小鱼,全用手指挤那内部的脏物。杜建国会准备两大盆清水,一把剪刀,一个小菜筐。把鱼倒进一盆清水里,用剪刀沿着肚子剪开,剖出所有的内物,连壁上的黑膜也有剥干净,再把小鱼鳃掏掉。因为鱼太小,用剪刀时也不容易找到口,容易手滑,也算是一项耐心又细心的工作。在另一盆清水里洗掉血污丢到菜筐去,一筐大概有二十来条。杜建国会把这二十条先用油煎了,这样才能保持鱼的鲜味,也方便下次做菜。大女儿最喜欢这只用煎一遍的鱼,每次出锅,都会偷吃个四五来条。先放少量的油,再放适量的盐在油里,油热后将小鱼一个个下锅,一锅可以煎个七八条。鱼的两边煎得有金黄色就可以起锅了。留个十条左右在锅里,放入井水,等汤煮出鱼的香味,滚泡时,将细挂面放进去,这时候汤汁已经是奶白色。爱吃蒜的人还可以放点进去。没有姜,或者不用放姜,因为这么新鲜的鱼完全没有腥味,也主要是因为鱼很小。等面熟后就可以让家人吃早餐了。只有盐和油,就将这两种原料融合到一起形成独特的味道,最好喝的是那汤汁,牛奶一般,入口满满是鱼的鲜味。多年以后,大女儿听寝室室友说家里做鱼汤,会把牛奶放进去,那样鱼汤就会是奶白色了,大女儿想起杜建国做的鲫鱼面就笑了笑。后来环境的发展,人的发展,杜建国这种早起悠闲的时光也不多了,儿女们也各自上学,河里的小鱼也越来越少。所以,他也总会向老友感叹当时的一碗鲫鱼面。
冬天,家家户户准备年货,杜建国一家也不例外。男主人爱吃鱼,每年都会有七八十斤腊鱼。生活好了,腊肉更是不能落下,每年一月中旬,村里就会有人杀猪,土猪腌制的腊肉肉质最让人放心。杜建国前一天就会给人打好招呼,要多少斤肉,一大早,秦月明就去排队等着。猪肚子那部分的几十斤肉总是不会错过的,有些年份,还会腌一个猪头吃。新鲜的猪肉拿回家,也不用清洗,赶紧拿粗盐腌上,趁着日头好,在家里放个一天一夜,让盐入味。将猪肉切成沿着排骨的位置切成一条一条的,每一条也有三四斤重,有骨头的更是。在顶端用绳子穿过去打结,等天亮,太阳出来就可以搬到外面去,用竹竿将这些一个个挂到向阳的青砖墙去。就这样自然风干,若是天气好,一个礼拜就成型了,便可以下菜。这时候家家户户少不了白菜苔,也有红菜苔,但是配腊肉的必须要地里那肥肥的白菜苔。早起,等露水还没过,去菜地摘个五六颗回来,霜冻的白菜苔风味更加。清洗干净后就等着做中饭,取下腊肉,割下那肥瘦相间的那块,放入井水里泡着,井水里有独特的矿物质,比后来的自来水作用更大。可惜,后来上游有个造纸厂造成河水污染后,家家户户也不敢吃井水了。等到中午,食材也都准备好了,这道菜掌厨的还是秦月明,因为秦月明对菜的盐度和熟度把握的很好。杜建国有时会把菜炒过头,然后菜就变老了,过于油腻。将泡在清水的腊肉再次清洗干净,然后切片,不要太薄,榨油的时候容易过头,不要太厚,吃起来会太油腻。切完片,把锅烧热,就可以放进着腊肉榨油,等腊肉肥白的部分被榨得晶莹时,放入切好的4瓣大蒜,再放入洗好折好的白菜苔。等所有的白菜苔刚刚被炒软时,加盐,然后菜水出来后就可以赶紧出锅,切忌要把握出锅时机。一颗白菜苔折三下就好,老家人都是说白菜苔要这样大才好吃。荤素搭配,是杜建国家里过年时节不可少的一道味道。况且这样的腊肉,更是不油不腻,小孩子也喜欢吃。这道菜也是秦月明最拿手的,每次有人过来蹭饭时,吃到这个菜,总会纳闷自家婆娘炒的菜苔都是些什么。这道菜,不管多少年后,将会是秦月明在这个时节必弄的拿手菜,可惜味道没有早些时候好,只道人是物非。
春夏秋冬,老家人饭桌上的拿手菜总是跟着时令走,他们讲究着顺应天时。秦月明和杜建国也适应着这个道理,只吃着当季的食材。在春夏秋冬无数次交替下,杜建国迈着蹒跚的步伐,带着小孙子,春天采着野花,夏天钓着鱼虾,秋天摘着桔子,冬天挂着腊肉。没事就给孙子唠叨着奶奶的拿手菜,嘴里只叹道:“小孩子没口福哟,现在到处都是大棚,都是人养的啊,花啊鱼啊。我们的自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国家发展得好呀!”春去秋来,只听到一代又一代人在怀念着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