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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培晶《西瓜越狱》: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童话经典化道路

来源:文艺报 | 马力  2017年05月26日07:09

车培晶,山东牟平人。从事过中学教师、少儿杂志编辑、电视台新闻记者等职业。出版有《爷爷铁床下的密室》《我的同桌是女妖》《狼先生和他的大炮》《神秘的猎人》《装在橡皮箱子里的小镇》《魔轿车》《捡到一座城堡》《我们的老师是狐仙》等。曾获第三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六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

车培晶童话集《西瓜越狱》体现了“道法自然”的生命质量观,而它的经典性品质首先体现在它所表现的生命质量观上。

《拜托,不要来那么多》从生命阶段转变的视角出发,表达了天人合一的生命质量观。故事开头,生活在湖心小岛上的一对灰狐夫妇年龄已到中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来不担心物质生活来源。可是世事难料,当花狐一家来到他们居住的小岛上生活,与他们分享一湖鱼时,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花狐一家见湖中鱼儿丰富,便拼命晒鱼干,囤积食材,过往的宁静一下子被打破了,生活节奏加快了,“毕生的力气都用光了。两口子躺在草房子里,像两张软绵绵的狐皮,无力地呻吟着”。衰老的提前到来,无情地粉碎了他们关于生命向老年转变的美好预期,这时他们才醒悟:倘若物质资源的过度掘取是以牺牲生命质量为代价,便是得不偿失,自找苦头。此时衰老的灰狐夫妇是多么渴望回到从前的生命状态,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拜托,不要来那么多”是从前灰狐一家感恩生活、知足常乐心态的自然呈现,与“道法自然”的生命质量观和谐一致,“天人合一”正是他们那时的生命境界,这种生命态度和生命价值观带给他们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他们享受到生命过程带给他们的幸福和快乐。生命的自然法则一旦被打破,生命状态便随之改变。灰狐夫妇的故事具有寓言般的警示作用:当一股拜物狂潮铺天盖地袭来之际,惟有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坚守生命运转的自然轨道,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质量。

《钟表师的诅咒》是从权力与自然生命关系的视角来谈生命质量问题。人们在这一关系中看到的常常是二者顺向的、相得益彰的一面,可是二者相悖的一面却很少有人关注。当权力与生命发生矛盾的时候,又该如何取舍呢?也许这是一个旁观者清、当事者迷的问题。故事中的主角——一位荷兰公爵最小的妻子就曾是迷在其中的当事者。当老公爵决定把爵位与财产都传给他年仅9岁的儿子梵帝的时候,一场家族权力之争正在酝酿。为了让梵帝快快长大,顺利完成这场权力交接,公爵最小的妻子背着家人请来会念咒语的钟表师,让他一次次拨快城堡大钟的指针,加速时间的进程。结果,随着时间的飞逝,城堡里所有的生命都超速运转,结果是老公爵迅速死亡、梵帝的妈妈很快失去了美丽容颜,“变成了一个驼背老太婆”、梵帝的哥哥们因加速衰老失去了竞争力,连城堡本身也加速坍塌。只有梵帝在时钟被拨快的那一刻,悄悄溜出城堡去玩而免受诅咒,所以尽管后来城堡变成了死亡之城,他却依然享受着年仅9岁的生命带给他的童年快乐,与他心爱的鞋匠的女儿在玩耍中慢慢长大,接着他又接受了青春送给他的又一份人生礼物——婚姻幸福,他与鞋匠的女儿结了婚,过着安详的自给自足的生活。生活的馈赠是如此丰厚,何必还要争夺生命以外的权力呢?生命不在,权力的光环再耀眼,又何以附丽?被缩短的生命还来不及展开就结束了,又何谈生命质量?

《西瓜越狱》所提出的生命质量问题,尽管视角、维度各异,但却殊途同归表达了同一种生命理念,即重视生命的每一阶段的转换,坚守生命运动的自然规律,将“道法自然”视为维护生命质量的法宝。作品能站在时代的高度提出并回答人类普遍关心的问题,在迷雾丛生中让生命的奥秘重新敞露,正是它的经典性品质所在。

《西瓜越狱》同时关注当代人类灵魂的存在状态,提出以文艺之利器打造人的“水”样灵魂。在《女孩和空房子里的老钢琴》中,小女孩的妈妈病了,就医良久,甚至荡尽家资也不见起色。可是,当她意外听到女孩在一所空房子里奏响的钢琴曲以后,她的病竟不治而愈。透过这一情节,读者不难意识到女孩母亲的病不在肉体,而在灵魂,只能用诉诸人的灵魂的艺术去医治,结果“药”到病除。

《女孩和空房子里的老钢琴》的价值在于,提出了物欲膨胀的当代,许多人的灵魂都是病态的,而文化艺术对于病态的灵魂有疗救作用的观点。尽管整个故事假托的背景是300年前的威尼斯,但作家的认识却与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童话中小女孩的妈妈之所以能痊愈,就在于作家有这样一种认识自觉,坚信乐曲具有疏导情感的力量。童话从音乐这个侧面表明文化艺术所具有的“撄人心”、救治病态灵魂的作用。在这种形势下,能提出灵魂的病态与救治问题,并用一个小故事表达一个人类性的大主题,这样的作品可以说具有经典的品质。

《老好邮差》透过老好邮差一家的故事,提出阅读与灵魂建设的问题。故事中的老好邮差虽然以送信为职业,但他一生的爱好却是读书。一路送信,一路读书。有关老好邮差的风生水起的故事无不与送信和阅读有关。说到老好邮差的阅读就不能不提到故事中的“书呆子”——“胖姑娘”。自从胖姑娘搭上老好邮差的自行车以后,她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读书,一直到故事结束都是如此。老好邮差就是受了她的感染,才与她一起进入阅读的世界。以书为媒,他们成了知己,相恋相爱,有了幸福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虽然老好邮差送信的路上不无风雨,不无坎坷;家里的孩子也需要人关照,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将他们从书的世界里拉出来,阅读永远是他们生活中的第一需要。这一则故事看似简单,但阅读却开启了读者管窥人物灵魂的窗口。故事告诉我们,他们如“水”般纯净的灵魂正是接受了书本中丰厚的精神滋养。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正是读书识理能使人灵魂儒雅、气质高贵的道理。

无论是渲染读书陶冶灵魂的作用,还是发现艺术拯救灵魂的形而上功能,都凸显文化与艺术在维护与提升人类心灵过程中无与伦比的作用,同时这样的表现也使两篇童话带有浓浓的书香气和娟秀气,形成车培晶童话儒雅、灵动的风格。

除了在主题、形象塑造上颇有新意之外,空灵的童话意境与简约、精当的艺术表达也可圈可点,这是《西瓜越狱》经典品质的第三个表现。比如在《老好邮差》中,“小说里”的世界就是一个童话意境:“‘别打扰我,好吗?’胖姑娘的声音从小说里传出来”;“小说里不时传出胖姑娘和老好邮差的窃窃私语”;“‘它好重啊!’姑姑用力抱着小说,‘哟,里面有人!哦,是我的胖侄女睡在里面了,这个书呆子。’”透过这些碎片式的描写,读者会鲜明意识到“小说里”是老好邮差和胖姑娘都能“钻”进去的童话空间,但作家对其“境”中之景却不着一笔,使“境”只成为一个框架性的存在,留下若干“未定点”等待读者去填充,这是童话的“境”之空,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除此,还有一层“意”之空。要理解其“意”应该从童话陆续展开的情节中去找,以下段落颇值得玩味:“老好邮差有点抑制不住小说的诱惑了,他扭过脖子,看那本厚厚的小说。明净的月光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胖姑娘在小说里的那张羞涩的圆脸,哦,她可真美丽啊!”当老好邮差与胖姑娘初次见面的时候,老好邮差只见其胖,未见其美。让他感到胖姑娘美的是“在小说里的那张羞涩的圆脸”,这既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结果,也昭示阅读的魅力,那是被书香浸润的胖姑娘美好灵魂的外显。阅读使人变得更美、更有力量,与世无争、活在高雅的艺术世界里的人,自有这种力量。这就是《老好邮差》童话意境的“意”之所在。由此,我们便理解了童话空灵意境的奥妙:“空”不是“无”,而是隐,是文学的含蓄使然。

《女孩和空房子里的老钢琴》的意境同样是空灵的。从“境”的层面看,无论是300年来无人问津的老房子和“老钢琴”,还是寒冬时节点缀大地的晦暗色彩,亦或是人迹稀稀落落的威尼斯大街,无不昭示着一个“空”字。而其“意”的层面主要由女孩所弹的钢琴曲的效果来支撑。在300年前电子技术还不发达的近代,钢琴曲的演奏效果只能在特定的时空中显现,有很强的在场性。因此,音乐之声能像精灵一般唤醒人的心灵,唤醒春天,给故事中的人和世界带来新生机,只有故事中的听众体味最深。然而,对于不在场的读者来说,它却是空的。读者只能借助作家的描写,通过想象来发现童话意境之“意”的力量。

《西瓜越狱》用笔简约、精当。比如《拜托,不要来那么多》,一眼望去标题便不俗,这样一句要紧的、能点在人性死穴上的话,随着情节的发展,从灰狐夫妇的口中自然道出,举重若轻,这正是大手笔的迹象。从童话叙事角度说,它是核心句,是一切情节围绕展开的点,而且在开头和结尾出现,起到强调和凸显作用。

简约、精当同样是中国古代艺术的精华,然而简约不等同于简单,后者在表现上是抓住芝麻丢了西瓜,而前者则是抓住最能凸显本质的现象来表现,略掉的是无用的部分,有画龙点睛之概。透过分析和对比,不难看出《西瓜越狱》在艺术表现上善于汲取中国古代艺术百家之长,来丰富童话的艺术表现能力。呈现当代文艺与传统艺术之间割舍不断的文脉关系,以及一个民族血脉中不变的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