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孙卫卫的新作《一诺的家风》将目光聚焦于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用全知视角在“学校”、“家庭”与“社会”的三线交错中构建起对日常生活的真实叙述，细细呈现了一家人从农村移至城市的一段生活。此间，他们经历了妈妈失业的低谷、教师节送礼的插曲、哥哥为母打架的风波等，甚至在一场闹剧中解开了妹妹的身世之谜。在承受大小意外的洗礼之后，一家人正直善良的初心始终未变。

“唐一诺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了，但还是被检查人员发现。”故事开篇如此平静的叙述语调，第一时间将这个带有“流动儿童”影子的少年一诺带到我们面前，他从农村走来，却丝毫不见人们对农村少年的刻板印象，在更多时候，他分明细腻、懂事得让人心疼——在面临家庭经济危机时，他瞒着家人挣钱参加乒乓球特训班，贴心地想着把比赛奖金给妈妈交房租，默默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扛起家庭重担的一角；在学校，他同样以极高的准则要求着自己，当同学不小心将秽物吐在他身上时，他没有一句怨言而是赶紧帮忙处理，更在秋游途中帮大家提东西……而这样一位“好好少年”，却也有不敢坐摩天轮的胆怯、也有大打出手的莽撞、也有情绪失控的片刻，这些无疑都是童年最真实的样子，如此一来，一诺这个人物形象便更显饱满且气韵生动。

在这个绝对主角身边，围绕着一群同样并不完美，却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男女老少，他们共同编织着那个来自日常生活的暖心童话。在家中，有踏实本分却脾气倔强的爸爸，有因拒绝做假账而被辞退、偶尔也会失去自信的妈妈，有性格内向、被病痛折磨，却始终坚强以对的妹妹；在学校，有言行一致、不收学生任何好处而全心付出的罗老师，有家庭条件优渥却与人为善、低调谦恭的蒋松风，有同样优秀却善于妒忌、而后知错就改的周宇飞；在学校和家庭之外，更有以占卜为由实则助人为乐的老爷爷“于半仙”，也有工作尽职尽责、最后成为妈妈事业伯乐的女副局长……

在对鲜活众生相的真实刻画中，在充满戏剧张力、跌宕有致的情节冲突背后，小说寓深于浅的精神主旨逐渐揭开面纱。不难发现，故事几乎触及了许多当下现实生活中真实得几近残酷的话题。那些孩子年龄相仿，生活的境遇却是如此不同，有的生来衣食无忧，有的年纪小小便饱尝了生活的艰辛甚至接受着病痛的折磨。在寻找新工作的过程中，作为社会底层劳动者的妈妈，也直面着来自性别、地域、学历等无奈现实的重重考验。而对年幼的妹妹一言来说，最疼爱自己并陪伴自己长大的亲人，实际上却与自己没有丝毫的血脉关联……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在一个个接踵而来的残酷真相中，正义和良知从未缺席。于是，贫穷与富有、健康与疾病、偶然与必然、奋斗与命运、挫折与成长……这些看似截然相反的词汇，逐渐浮现在我们脑海并始终缠绕交错，让我们在感动之余，不禁一次次陷入深度的思考和追问。

原来，生活是一个如此流动的时空，我们无法保证前路是一条平顺的坦途，正如作者在故事中写道：“生活不都是鸟语花香，还有贫困、不公平，甚至生离死别”。诚然，作者适时地在为孩子们制造“轻喜剧”的大潮中抽离出来，选择并坚持了难能可贵的现实主义立场，写出了这个满载矛盾同时却能成为现实镜子的故事，并让我们从中察觉，真实的生活便是这般喜忧参半，正如在一诺生日的欢乐氛围中，妈妈有可能失去赖以为生的工作，在不速之客登门造访时，意外的喜讯可能不期而至，在妹妹生命行将逝去的关口，一场手术又可能化险为夷，助力抵达柳暗花明……

在描摹现实样貌的过程中，作者也不吝在细微处着墨以流露出人情的温度，使故事在冷峻之中透出光亮。例如，作者对儿童心理的精准把握便制造着一个个迷人的瞬间。即使在懂事异常的一诺身上，我们仍能看到孩子的天性：在受到表扬时，他一改往日的低调谨严，将内心的快乐“喜形于色”；在感觉老爷爷的预言似乎并不可靠时，他内心“气鼓鼓的”，甚至想不再理睬老爷爷……同样令人惊喜的是，故事中始终没有出现真正孱弱的孩子，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内心丰富健康、不断成长的少年形象，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紧握手中球拍、同样把握自己命运的执著，看到了被病魔笼罩最终却将之战胜的乐观，看到了知错就改的善良，看到了体贴、看到了诚信、看到了不卑不亢，甚至看到了正在传承的责任和信仰。

在有感于故事的精巧与深刻之外，我们或许也会从中生发出更深层次的思考：“农村”与“城市”、“外地人”与“本地人”是否具有本质的差异和区别？故事里孩子们交流时略显成熟的语体是否全然属于当下孩子们的现实生活？亲情的断裂是否能够如同故事中那般被消解？十来岁的孩子是否能够又是否应该被期待养成近乎完美的人格？一个朋友便曾在她的文章中表示：“那些我们所认为的美好品质，坚强与勇敢、宽容与爱护，都必须来自于孩子对他们自己的承诺，而非爱与责的重负。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主动探寻，如果他们不曾真正拥有自己的生活，再好的美德都将是无用之物。”

海子有一首诗，叫《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我想，能够体悟到住在世间的珍贵，定是首先接纳了生活的平凡，并在那平凡之中找到了巨大的能量。在《一诺的家风》中，作者孙卫卫正是用流畅质朴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平凡的故事，过程中鲜有讲大道理般的直接说教，而将“家风”这样一个深重严肃的话题，智慧地置换成一个又一个孩子乐于接受的生活细节，于是，在那些看似平凡的点滴间，我们读出了孩子成长背后的心路历程，读出了生命的厚度与重量，读出了那些在自然而然中代代相传的、无比珍贵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