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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岁月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浮平  2017年05月26日10:40

  一个寒风料峭的清晨,禾玉曼与曾子凡踏上通往陕北家乡的长途汽车。

  黄土高坡的冬日,满目荒凉。枯草、树木沉寂在暗沉沉的休眠中。汽车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到达陕北甘川县一个偏僻的村庄时,已是寒气逼人的夕阳西下。沿着一条弯曲的慢坡道而上,就是曾子凡曾经过生活过的家。

  场沿上一台石头磨盘旁,洋洋得意的鸡群正抓紧一天最后的时间寻觅落日前的晚餐。真有一幅“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的景象。一只俏皮的红公鸡脑袋左一摇,右一晃地打量着来人。忽然,它像遇到什么喜事似的伸展高昂的头颅“咯咯…咯……”便舞起欢快的步伐,向守候在窝棚门口的鸡群胡冲乱撞地跑去。

  听见院子里有动静的母亲急忙掀开崭新的花布门帘从窑洞走出来相迎。

  “快进屋!”母亲指着身后烟熏火燎的宽敞窑洞说。

  禾玉曼打量着这个陌生地方。这是一处独立的三孔窑洞。因风侵雨蚀已经褪色的雕花木格窗棂,精细的红木桌椅,无不透露往昔岁月殷实家境的痕迹。

  “天气冷,坐到炕上!”面容憔悴,等候已久的父亲靠在一团蜷缩的棉被上招呼道。蜗居久日的父亲那天精神特别好,一双深邃混浊的目光流露出曾经的精明强干和命运的多舛不堪,瘪陷的脸颊上留着道道沧桑岁月谱写的深刻褶皱。

  眼前情景又怎能不让单纯善良的禾玉曼产生一丝悲悯和激动呢?此时此刻她的眼里闪动湿润的光芒。为了身边深爱的人,她默然接受了家境惨淡的严酷现实,并坚信:爱可以跨越贫穷、羞涩及任何可能的障碍。

  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有些羞涩的禾玉曼不知如何拉家常,只是礼貌性地问了问老人近来身体方面的状况。

  久卧病榻很少与外界交流的老人见到儿子引回女朋友,不禁喜形于色,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讲述起自己闯荡南北的辉煌经历,这或许也是老人一辈子最引以为荣的生命足迹。

  “解放前,我十几岁就来到省城民学街一家皮鞋作坊当相公。每天烧水、做饭、打杂。掌柜的只管吃管住,不计发任何报酬。如此辛劳三年,掌柜的看我做事踏实勤快,才准许跟着师傅学做皮鞋。凭着好悟性,我仅用两年时间就以灵巧娴熟的技艺成为每日能带十几个徒弟的师傅,收入自然不菲。

  一个深秋季节,老母亲在清扫场院的树叶时,有过路老乡逗趣地说:‘你儿子一个晚上打牌的钱,比你扫的树叶还要多。

  讲到这里,老人的眼里流溢出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与自豪,也道出了那个年代货币贬值的可怕程度。这时,曾母在灶间忙活,曾子凡劝父亲少说几句,却是阻挡不了老人对那段岁月的深切追怀。

  “我这人习惯于自由生活,解放后,主动放弃进入国企就业的机会,不顾一切地回家务农。这一太过自我的决定,让整个家庭从此陷入贫困潦倒的境地。每每回想起来,都有一种无法释怀的遗憾和惭愧。直到改革开放,命运又一次展现出新的契机。市场搞活以后,当我了解到北方某地对羊肉有大量需求的信息,并拥有比当地高出几块钱的差价时,我暗自欣喜,立即抓住这一难得的机遇,大张旗鼓地搞起长途贩运。两年下来,家里的光景迅速得到改观。正当我兴高采烈地往返于发财致富的光明大道时,命运又一次将我抛入黑暗的谷底。我入狱两年。”

  “一切都是命!”正在忙着做饭的母亲插话道,“时隔不到三年,也就是曾子凡上高中那年,命运又一次将他彻底打翻。他爸因高血压而瘫痪,从此一病不起。打算再箍两孔新窑的计划被迫取消。殷实家境,日渐销蚀。原本打算带领老大一起进入皮货买卖行当的计划,却因其憨厚老实的秉性,对生意没有一点兴趣而只好作罢。家里平日的开销用度只能指望家里养的几十头羊,还有出售一些山货勉强维持,去年曾子凡工作后,家里生活捉襟见肘的日子,才慢慢变得宽松起来。”

  不甚会做饭的禾玉曼想去帮厨,却被曾母加以阻止。一会儿,屋里就能闻到柴火燃烧的缕缕烟气,还有羊肉特有的浓香味道。坐在炕沿的禾玉曼被曾母三番五次地劝说才脱了鞋,坐进温热的火炕上。这时,屋里走进一位酷似子凡,皮肤略显粗燥苍老的男子,就是刚放羊归来曾子凡的哥哥。

  “哥:你回来了,这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哥哥,见屋里来了生人头都没抬的直往厨间走,拿了什么吃食,又很快退出屋子。

  炕桌上摆着一大盆炖羊肉,小米粥,南瓜饼,洋芋叉叉,家人围坐在一起,久违的温馨和喜悦在冬日的窑洞里微微荡漾……

  在后来的日子里,禾玉曼多次思忖和追溯与曾子凡偶然邂逅的机缘,以及他的家父与皮革结下的不解渊源,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