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防前夜
来源：文艺报 | 晏良 2017年05月24日07:11
营房助理员卢启耕摘下眼镜，先擦除镜片上的雨点，再拭去眉睫下的泪滴，他想多看几眼雪山下这座园林式营院。
眼前的营区多美啊！此刻，卢启耕正有一场艳遇，繁花湿足，芳香盈袖。他清楚地记得，这排花是哪年栽的，那片草是何时种的。那年，卢启耕军校毕业分配到西藏军区某旅，他看到营院缺少花卉，竟狂言要给战友“一点颜色看看”，后来，他果真让芬芳满营。
然而，这一切即将不再属于自己：改革推进到“脖子以下”，该旅官兵移防在即，将交出这片营区。更难逆转的是，编制调整，卢启耕可能成为“三十万分之一”。
即使有了“最坏打算”，但是转身之前，也要尽好主人职责，做个优雅绅士。这不，有棵小树迟迟不见发芽，辜负了大好春光，卢启耕掐皮刨根，发现此树已经枯死。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不愿交出有瑕疵的营区，于是抓紧栽新补缺。
一把锹划开希望的田野，泥土吸吮着雨露。卢启耕取出枯枝，用手拨弄根部土壤，解开了小树坏死之谜。清理虫蚁，更换新土，栽上树苗……他的表情耐心且专注，手里充满节奏。
植树只是热身，那双茧手要办的事还有很多。转眼间，他就走进新建楼群。
“此房只应城里有，边关难得见几回。”竣工的250套公寓房，虚位以待，皆为两室一厅，本是卢启耕和战友们的未来家园，有的官兵还计划在入住时迎娶美丽新娘。哪知，一纸命令，全旅上下将与新房作别，而属于他们的远方之家，可能要拼房，抑或住帐篷……
畅想明朝，卢启耕重新涌动拓荒豪情。他告诫自己，过分眷恋和不舍，就是犯了“山头主义”的错误；支持改革，不仅要舍得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还要敢于去开辟新宇。
缓过神来，卢启耕逐一打开那几间存有瑕疵的新房，查看水电配件是否已更换。他看似温文尔雅，然而，镜片后面的目光如鹰般犀利，军地都说卢助理抓营房建设是典型的“鹰派”。
上次巡房，大家有说有笑，施工方原以为卢启耕会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走走过场，哪知，他用“鹰眼”全盘扫描，逐一揪出局部隐藏的以次充好。
卢启耕的脸越拉越长，他要求施工方按标准及时更换。起初，对方不以为然，声称旅里都要搬家了，反正你老卢已不住这了，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方还知道他身处窘境，劝他在离开部队前少得罪人，何不通融一下交个朋友？并且暗示还能捞点好处。
卢启耕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拿合同说事，直言建材不达标就是违约，后果很严重……对方深知没有回旋余地，只得道歉返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咱不可能在一座军营干一辈子，但可以在营区留下自己的印记。”这是卢启耕掏心见肺的话。他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向兄弟单位交出最美丽的营区，为今生储存最美好的记忆！
给温室更换油布，为路标上点新漆，将线路检修一遍……但凡想得到的，卢启耕都带队做到了。有的战友不理解，认为让出营区已够意思，何苦还处处为他人着想。
“移防是战略举措，营区易主属于正常交接，岂能叫让？”卢启耕语重心长地说，“大家既然说对营区有感情，那就该把这份爱用在装扮营区上，让她的美丽传续！”
这话敞亮，让闻者低头沉思。昂首上岗，大家干劲十足，倾情投入。
守护后山雪池的两名战友，就有了全新认识。他俩打电话给卢启耕，主动报告情况，声称雪池积沙较多，导致水流不畅，影响水质。
卢启耕放下电话，直奔后山而去，与守水兵结成“清淤组合”，一起来到水池边上，带头进入没膝深的雪水中，清除入冬以来沉淀的泥沙。
云之上，天之下，卢启耕和战友干得热火朝天，他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背上蒸腾起层层热气……铲子触底，积淤清毕。卢启耕回到岸上，看着山泉渐渐清澈，他欢快地冲进山下军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能够交出水流通畅的雪池，让即将入驻的官兵吃上放心水，卢启耕彻底释怀。
“我军改革，是令人瞩目的大事，难免波及到军营中的每一个你。”卢启耕从守水点下来，刚好与下基层检查物资清点工作的“泥腿旅长”谭东方相遇，后者“从大到小”的表述，是在提示卢启耕要做好思想准备。
卢启耕对此早有预判，他的“准备工作”十分特别：整理营房建设经验，针对抓建弊端提意见。这么做，是想给军旅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为留队战友传帮带。
室外哗哗落雨，屋内沙沙走笔。卢启耕关起门来，静心回顾得失，写下所思所悟：解难要注重跟踪固效，防止难题反弹再度困扰基层；屋漏在下，堵漏在上——基层出现营房问题，机关要带头自省施策；帮建基层要先问计于兵，做到按需抓建、因连而异；小事大干，也能把小事干大……
除了做事，卢启耕还谈到修为：营房助理员要勤于跑腿，天天泡工地，扎基层；要敢唱黑脸，少应酬，交诤友；要加强学习，常充电，能放电……
末了，他仍意犹未尽，说出自己对军改的认知：改革正当其时，走留都是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