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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彭怀仁  2017年05月24日08:43

缄 口

我坐在即将开往古城的公交车上,车就要开时,上来一位常在小城遇见过的妇人。她见我身边有个空位,便朝我这边走来。我忙起身让她往里坐。她坐下后,两眼一亮,而后,脸上荡着一丝笑纹。我本想招呼她,又觉得我们从未说过话,便没吱声。

公交车唱着歌向前驶去,我的思绪随着起伏的路面翻滚起来。脑际如过电影般,淡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上世纪的1985年秋天,我因参加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休假复习。一天清晨,我去城南水库边复习功课。我正在那儿看书,不知何时,一位秀气的年轻女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舞起剑来。只见她猿臂轻抒,挥舞自如,一时之间,我竟忘了自己所干何事?觉得这个女子,我曾在哪儿见过?思来想去,想起来了,她是我们厂一位姓王的师傅的女儿。我在厂里见过她。当她停下来歇息的当儿,我多想走上前去,赞她剑舞得好!但转念一想,与不相识的女子搭讪,未免显得轻浮。于是,只好缄口不语。

三年之后,我调到一个新单位。每天清早,我都在单位办公楼下的草坪上打拳。每天这时,总有一位中个女子来到我近旁的草坪上舞剑。看她的动作、姿态,像极了3年前我在水库边看书时,遇到的那个秀气女子。一天,我练完拳后,有意从她身边走过,想看看她是不是那个在水库边舞剑的女子?仔细看后,果然是!

春去秋来,每天清早,她都风雨无阻地到我们单位的院坝里舞剑。我好几次想走拢她,对她说,你一直坚持练剑,不简单呀!但是,走到半途,我又收住了脚,把要到嘴边的话吞回肚里,再缄其口。

之后,我常在街上见那舞剑女子与一位中年男子,从我单位近旁走过,那男子是附近机关的职员。我想,那男子是她的夫君吧?他们就住在附近,难怪每天清早,她到我们单位的院坝里舞剑。

上世纪的1998年冬天,小城举行拳剑大赛。我参加完陈氏太极拳比赛后,便去观看杨氏太极剑决赛。让我想不到的是:获得女子个人赛第一名的竟是常到我们单位练剑的那位秀气女子!我想,她数十年风雨无阻地练剑,终于有了回报!

公交车“嘎咕”一声停下,车身一震,把我拉回到现实之中。14年“哧溜"一下过去。如今,当年的练剑人,已不再年轻了。尽管她的头发黝黑,两眼放光,但岁月已在她的脸上刻下些许痕迹。

当她起身走出来,准备下车时,脸上依旧荡着一丝笑纹,我真想对她说点什么,又觉唐突。于是,又把冲到喉头的话语吞了回去。

她下车之后,我想:人生何处不想逢,相逢何必曾相识?萍水相逢,想哪去了?还是缄口为佳!

大 度

我坐在公交车上,车即将开动的时候,从车门那儿上来一个老妇人,我一眼就看出,她是我前久,写《缄口》中,提到的那位老妇人。我生怕她坐到我身边,可她偏偏就在我旁边坐下。我怕她想起前次我们在公交车上相遇,而后,写了我与她几次相遇的事,连忙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本书,低头看起来。

车子开动之后,她说,先生,车子走起来,不能看书,伤眼。我装作没听见,依旧看书。她又开口了:先生,我说你呢!车走着,看书,会伤眼睛。

我只好合上书,把书塞进衣兜,然后,说,谢谢您提醒我。您真是一位有心人。现在管闲事的人,已不多见。

她说,你才是有心人哩!前不久,我们在公交车上,同坐一排座位,你就能把我们的几次见面,写成《缄口》,你真行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怕她认出我,然后,说《缄口》的事,谁想,她说了。弄得我很难堪。我忙说,不好意思,我们没说过一句话,我把旧事写出来,您不会多心吧?或许,您会以为,我的生活枯竭了,才写这些破事!

她说,没啥!其实,我早就注意读你写的文章,你常常写生活中的小事,写家长里短。读来有趣,不过,我觉得,写作,一靠生活,二靠想象。你的文章,生活气息很浓,但是,想象就显得差一些。一个作家,缺乏想象力,写起来很吃力,因此,我以为,你应该在想象上,多下点功夫。

我听后,觉得她的话很中肯,而且击中了我的软肋。我的确缺乏想象力,这就是我的文章,上不了档次的原因。于是,我说,真是旁观者清。看来,你很有鉴赏能力,您读的书肯定多,说出来的话,很在行,要是早些和您交谈,那么,早就听到您的意见了。因为我们没说过话,我不敢贸然招呼您。

她说,我们早就相遇,只是没有相识罢了。其实,你和我父亲在一个单位,出出进进常见到,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参加工作时,我已经读高中了。那时,停课闹革命,我们被耽搁了。早先,我们相遇,我也想和你打招呼,又觉得太唐突,要不,我们早就是熟人了。今天,我开口与你说话,距我们第一次见你,已经40多年了。

我说,今天,要不是您开口,我根本不敢招呼您,因为,您是女士,加上我写了过去的事,我怕您生气,我避之而不及。见您坐在我身旁,我只好装作没看见,低头看书,其实,我啥也没看进去。方才,您这么一说,我才放松下来。想不到您读我的文章,读得那么认真。您说出了我写作上的要害。这种一针见血的意见,我从评论家那儿听不到,从文友那儿也听不到,你的意见,唤醒了我!谢谢!说着,我由不住伸出手来,想与她相握。她礼貌地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当她从我手里抽出手后,说,这才像个作家的样子,我刚上车,坐在你身边那会儿,你一直躲着我,一点也不大度!

我说,一是男女有别,二是我怕《缄口》对您不敬,想不到您这么大度?

她说,大度是一种良好的心态,文人更应如此!

我听后,不住地点头。

欣 慰

一天晚饭后,我去滨河公园散步,走着,有人招呼我:先生来散步呀!我抬头一看,对面站着的,是我前不久在公交车上,碰到的那位老妇人。我忙说,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她淡淡一笑,说,小城就巴掌大个地方,平时不留意,打过招呼之后,自然得有点礼貌。前次,我忘了告诉你,我多年前在书店里买了你的一本书,哪天方便,我拿来,请你给我签个名,行吗?

我说,不好意思,你买的书,我怎好签名?如果是我送你的,自然该签名,等以后吧!如果以后我出书,一定送你一本。

她说,这以后,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能等到吗?

我说,你才60多岁,日子长着哩!

她说,我都吃66岁的饭了,谁知道什么时候熄火?

我说,哪会呢?瞧你精气神很足,又经常锻炼身体,再活10年、20年,没问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就是在你健身的时候,对吧?后来,也都是在你晨练的时候,遇到你,你是风雨无阻、坚持锻炼的人,来日方长!

她说,谢金口,谢金口!但愿吧!不过,我还是想请你给我买的那本书,签个名。不为什么,主要是,我给我孙女说,我认得写书的这位爷爷,孙女整死不相信,说我吹牛,我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我说,好嘛!约个时间,你把书带来,我签就是了!

她说,明晚,你出来散步吗?

我说,约好了,我就出来,以前,我晚上很少出来,最近,我老伴在河边打拳,硬是拉着我出来走。我只好走一会。

她说,好吧!一言为定,明天这时候,再见!

她走后,我的心不平静起来,想不到,她还会掏钱买我的书。如今,一般作者的书,很不好卖,她能买一本,不错了!明天,我给她签名之后,要不要把书钱还给她?或者,我手里还有几本存书,取一本送她吧?送一本给她,她孙女就更相信她认得我了!

回家之后,我从书柜里找出一本、我10多年前出的小说集,准备第二天带去送给她。

第二天晚饭后,我夹着书,出去散步,正好在头天遇到她那儿与她相遇,她把夹在腋下的书,抽出来,然后,双手捧着递给我:请给签个名吧!

我说,我觉得,还是我送你一本吧!我的书,主要就是印了送朋友的。出书的时候,我们还不熟,如今,算熟人了!补送一本吧!冲你掏钱买了一本这点,就让我感动了!虽然送您一本,显得多余,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要不,我签你手里那本,把书钱还给你,也成!

她说,还钱就不必了。就依你吧!你送我的这本,我留着;我买的那本,拿给孙女翻翻,她也喜欢写作。

于是,我从衣兜里掏出笔,蹲下身子,把书放在膝头上,然后,抬头问她:怎么称呼?

她说,我叫王谨,谨慎的谨。

于是,我打开书的扉页,写下王 谨女士惠存,然后,签上我的名字。起身递给她。我说,献丑了!

她接过书,夹在腋下,走了。不一会,又折回头,说,二天你要是再出书的话,记得送我一本!

我说,一定、一定!书印出来,有人读,是一种欣慰!

愉 悦

自从我给王瑾送书之后,傍晚,我去西洱河边散步,就没有见到她,我想,她一向注意锻炼身体,不出来散步,准是有什么事吧?正想着,王瑾从对面走过来,我招呼道:您好!好几天不见了!

她站住后,我觉得她不像往常那样精气神十足。便问她:你好像哪里不舒服,是吧?

她说,这倒没有,只是我老伴病了,招呼他,累的。连晚饭后散步都出不来。

我问她:您家先生哪里不好?看医生没有?

她说,老毛病,血压高,好几天降不下来。住了几天医院,稍稍好一点,我才有时间出来,走惯了的人,不出来,心里闷得慌!

我说,时间错得开,还是多出来走走吧!

她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呆会,我还要招呼老头子吃药。

我说,您自便吧!慢走,慢走!

望着王瑾远去的身影,我想,人生,就这样一步一步,消耗着有限的生命,直到走向生命的尽头。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我由不住打开电脑,想把方才的心境写下来。不想,还没写一行字,手机就响了。我掏出手机,接听,是文友老李打来电话。他说,今天,我又翻看你写的《缄口》,你写的那位老妇人,好像真有其人吧?莫不是当初,你对她有想法?

我说,哪会呢?我不过是从观察生活的角度,注意到她,我即使曾经想开口,也是出于好奇。有趣的是,前不久,我们又在公交车上相遇了。

老李说,看来,你憋不住,终于开口了!

我说,不是我先开口,而是她开口了。

老李说,如果她开口了,那么肯定有故事了。你准是把故事写下来了?

我说,现成的身边生活,不写,可惜了。

老李说,那么,我就等着看你的新作了!

我说,我还没有把稿子投出去,再说,投出去,也未必发表出来,但愿能够发表吧!

老李说,你这家伙,以前我就说过,一句话,你也能写出一篇文章来,现在应验了吧?

我说,不一定每句话都可以写文章,要看有没有写场?

老李说,好了,等着看你的大作吧!

与老李打完电话,我本想写点文章,可是,什么也写不出来。我干脆把《缄口》的续篇《大度》,寄给当地的报纸,去碰碰运气。如今,发表篇短文,都很不容易。

发完稿子,我便进卧室,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便进入梦乡。

不一会,我手里拿着一张当地的报纸,我见我写的那篇《大度》,刊登在上面,我目不转睛地读着,觉得还不错,心里一激动,便醒了,原来是梦中捧读。捧读常常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愉悦。

自 省

事有凑巧,半月之后,《大度》在当地报纸上刊登出来了。这该算是梦想成真吧!欣喜之余,我真想给王瑾打电话。可惜我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我读着那篇《大度》,享受着作品发表之后的捧读之乐。

读完,我有点激动地给文友老李打电话,告诉他:老兄!《缄口》的续篇《大度》在今天的报纸上发出来了,你打开电脑看一看吧!

老李在电话里说,你的动作真快,我马上就点开网页看,你真会抓素材!

我说,不是我会抓,是我写的主人公撞到我枪口下了,也算是偶然得之吧!说完,我便挂了电话。

没多会,电话响了。我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我说,你好!

电话那端,传来老李:“呵呵”的笑声,不错、不错,你可以接着写下去,写成一个短篇。

我说,我已经写了三段了,都是后来遇到主人公之后的事,就看还能不能再遇到她,遇到之后,有没有写场?我也想弄成一个短篇,算是练笔吧!

老李说,好啊!我拭目以待,等着读你的续篇!

我说,写是想写下去,但是,发不发得出来,心里没有把握,反正发不出来,就算写给自己看!

老李说,接着投出去,要是发出来,就告诉我一声,让我拜读、拜读!

我说,但愿如此吧!发出来,我立马告诉你!

当天下午,我去西洱河边散步,我想,要是遇到王瑾,就好了。遇到后,告诉她,《大度》发出来了。让她找报纸看看。里边写的,就是与她见面后的一些口水话。我边走边看着路对面,看王瑾,来没来散步?

没多会,王瑾走过来,我有点激动地望着她,她停下脚步后,说,我看先生有点兴奋,莫不是有新作发表了?

我说,我们在公交车上相遇之后,我把你说的话,写了下来,题目叫《大度》,今天,当地的报纸副刊发出来了!等你闲下来,不妨读一读,也帮着我找找毛病,你不是说,我的文章缺乏想象吗?你挑了毛病,我往后写作时,多留意点!

王瑾听后,说,恭喜你了!明天,我抽空去阅览室看你的大作,看来,你还是有点才气的。我说你缺乏想象,是想打击你一下,让你提高、提高,自己看不到自己脸脏,别人说你脸脏,你知道后,才会去洗脸!

我说,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洗脸!

王瑾说,以前毛主席说,要洗脸、扫地,现在,上边,又提倡照镜子、正衣冠、下楼洗澡,都是要人自省,随时提醒自己少犯错误,常常自省,有好处!

源 泉

《大度》刊登出来后,我又把《欣慰》寄给当地的报纸副刊,可是,好久都没有消息。正当我一筹不展之时,报纸副刊编辑打电话给我,说,你写的《欣慰》,我看过了,是不是后面还有续篇?

我说,有啊!不过不一定能用。

他说,《欣慰》,已经编在下一期,如果还有续篇,你再寄一篇来吧!

我说,谢谢了!这是写稿人求之不得的事,我很快就发过来,你看着办吧!

讲完电话,我忙不迭地把续篇发过去。

三天过后,我在西洱河边又遇到王瑾,她说,《大度》,我已经看过了,写得很朴实,有些是我的原话,照搬上去,你说,该不该分一半稿费给我?

我说,当然应该,要是你不说,我也写不出来。等拿到稿费,我分给你一半。

她说,开玩笑而已,我咋会和你分稿费呢?

我说,要不,我哪天请你吃饭?

她说,饭,更不能请,让你家老伴知道,还以为我们有什么猫腻哩!

我说,这倒也是,真要在一起吃饭,被我老伴知道,那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她说,免了吧!反正生活人人都有,作家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我给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对别人说过,但是,他们没有能力写,只有你们这些有才气的作家,才把我们的口水话,编出故事来,算是白送你了!

我说,那就谢谢你了!看来,真是相见恨晚,如果我早些开口,说不定写出好多故事了!

她说,现在也来得及,哪个人的肚子里没有故事?以后,我会慢慢给你讲。说完,她挥了挥手,说, 明天见!

我说,明天见!慢走!

她走之后,我想,要是早些与他交流,那么,我早就会写出这些文章来。

散步回家后, 我忍不住将报纸编辑说《欣慰》即将发表的事,告诉文友老李。老李在电话里说,你捞着油水了,如果能够接着发表出来,那是太好了!

我说,报纸编辑问我:还有没有续篇?我回答说,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用?他让我再寄一篇去,我很快就发过去,但不知会不会出来?

老李说,他既然喊你寄,用出来的成分很大,恭贺你了!

我说,要真能出来才算数,文章得失不由人!

老李说,耐心等待吧!

我说,只好如此了!作为作者,文章寄出去,不耐心等待,还能怎样?

老李说,你不是说,权当练笔吗?

我说,是啊!闲着也闲着,练练笔,强如健脑!

放下手机,我想,退休之后,生活面很窄,接触人不多,可以说,没有多少生活经历,而生活,是写作的源泉。应该设法多接触人,广交朋友,以获得更多的生活源泉。

读 者

三天之后,老李打电话告诉我,他在当天的报纸上,看到了《欣慰》。他说,他同样有我那种心情,文章写出来,有人读,对作者而言,的确是一种欣慰。

我说,我写的是心里话,当时,我给王瑾送书之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润。回到家后,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于是,便把当时的心情写下来。我觉得遇到她,如同遇到了知音。

老李说,你这种感觉,我也遇到过,文章发表后,见到熟人,他们对我说,他们的读后感,然后,鼓励一两句,那个时候,真有点,头顶猪尿泡——不知轻重的感觉。我们成天埋头写,不就是想要这种效果吗?听见人家说,你的文章写得好,心里舒服;人家说,哪里差欠,你也可以就此克服类似的毛病。文章写出来,别人读后,就怕不说好、不说差,让你一头雾水,找不着北。

我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只可惜,像王瑾这样的读者,少而又少。你们是我正衣冠的镜子!

老李说,彼此、彼此!相互帮扶,慢慢往前走吧,!

我说,谢谢,谢谢!

讲完之后,我便在电脑前,点开本地报纸的网页,找到当天的副刊,浏览我那篇《欣慰》。读着,我觉得多少有点意思,写作,就是这样,有苦有乐,写的时候,很辛苦;发表出来,捧着读的时候,心里由不住地乐!

当天晚饭后,我去散步,又在河边遇到王瑾,一见面,她就说,《欣慰》,我见到了,太实了,好像是谈话记录。我想,那样写,说不定我也能写出来。

我说,你当然可以写出来,你是“老三届”高中生,你不妨也动手写写过去的生活,说不定写出来,比我写的还精彩!

她说,我只是说着玩,如果我也可以写文章的话,作家拿撮箕撮了。

我告诉她,你完全可以试试,写作很有乐趣,当然,这要看你有没有兴趣?

她听后,说,我也能写,那么,你们这些作家就不稀奇了!我只有资格当读者,你是作家,我是读者,这是社会分工,别拿我散闷了!

我说,不是拿你散闷,你说出来的话,我稍加整理,就是文章,你完全可以自己写下来。

她听后,没有言声。之后,便从我身边走过去,连头也没回。

我在河边一路走着,心想,她没出声,是不是,也想弄一弄?我想,她是能写出文章来的。

第二天下午,我又在河边遇到王瑾,她说,昨天,我以为,你的《欣慰》写得太实,过后想想,我那话,不妥当,指手画脚,谁不会?事非经过不知难,不管什么事,做起来,才知道小锅是铁打的。先生,你别往心里去。

我说,你说的是事实,我正在消化你的意见。

她说,我可能有点放肆了!其实,你是作家,我是读者,是我摆错位置了!

我告诉她:作家也得向别人学习呀!活到老,学不了!

她说,说来说去,我还是一个读者,我更应该好好向你们学习!

我听后,说,你很有鉴赏力,是一位有眼光的读者。

距 离

《欣慰》发表后,很长时间,我寄去的续篇《愉悦》一直没消息。一天,我在小城街头,遇到当地报纸的副刊编辑,他说,先生寄来的稿子,我收到了。这段时间,稿子有点挤。迟早,我会编的。看得出,先生还在接着写,我尽量编。

我说,谢谢厚爱,现在发点稿子很难,也就是赶赶门前的街子了。

他说,当地的报纸,本来就应该多发本地作者的稿子,作为编辑,我还感谢老作者们多年来的支持哩!

我告诉他:我是卖稿子,谢谢你高抬贵手,经常照顾我!

他说,不是照顾,你写了几十年,我编起来,顺手。等我编了下一篇,你可以再发一篇来!

我说,谢谢、谢谢!作为作者来说,稿子写出来,能够找到婆家,是最大的幸福!说完,我便与编辑握别。

我与报纸副刊编辑相遇之后不久,《愉悦》便发表了。见到作品发出来的当天。我立马给编辑打电话,感谢他。我说,一个作者,埋头写来写去,就是盼着发表之后,捧读作品这一分钟的愉悦早些到来。这种愉悦,如同运动锻炼之后,体内产生的内啡肽(快乐素)那样,让人心情愉悦!谢谢你又给我送来一份愉悦!

编辑说,别客气,我读了你的作品之后,同样获得一份愉悦,我还该谢谢你给我送来快乐素哩!作家,是给读者传递快乐的人。你接着把稿子发来吧!

我说,谢谢!我马上发过来。

我刚发完稿子,就接到文友老李的电话,他说,你的稿子,接二连三发出来,是不是请编辑喝酒了?

我说,我历来不干这事,可能是编辑看我年纪这么大,还在写,照顾情绪吧?

老李说,我年纪也大,他咋个不照顾我,别哄老百姓了!

我说,作者请编辑吃饭的事,生活中,不是没有?问题是我确实没有那样做。说完,我有点生气地挂了电话。

当天晚饭后,我去河边散步,老远就见王瑾笑着走过来。她走到我面前时,笑着说,今天又捞一笔稿费了。哪天怕得请我喝杯茶了?

我说,莫说喝茶,请你吃饭都可以,就怕家里人知道后,生出麻烦来。

她说,我只是开个玩笑,男女有别,还是别走得太近为好!以前,缄口不语,太过分;现在,滔滔不绝,也不好。保持点距离吧!

我说,对,凡事,小心为妙!要请你吃饭,也该叫上你先生,喊上我老伴,不这样,干脆,白开水也别喝!

她说,对、对、对,现在这样,就很好,再往前走,真理都会变成谬误了!

我说,是啊,不要走过头,最好保持一点距离。

她说,完全有必要!

幸 福

没过几天,《愉悦》的续篇《自省》也相继发表了。速度之快,是我始料未及的。读着《自省》,我觉得,这些年来,文章发表之后,自己很少分析一下文章的毛病。就这么一路写来写去,就那个劲头,一点提高也没有。要是不跟王瑾交流,根本不会醒过来,更谈不上自省。看来以后还得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正像王瑾说的那样,自己脸上有脏东西,自己看不见。别人告诉你后,你就该洗洗脸。别人挑出你文章的毛病,你就该好好自省一下,总结总结,以后,再写文章时,少犯或者不犯类似的错误。

读着《自省》,我也在仔细自省我的人生。古人说,“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镜子,照一照,你就知道自己的污点。

我还在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起手机,接听,一听就知道是文友老李。他说,你的这篇《自省》,很有普遍意义。对我,也有启发。你运气真好,遇到王瑾这样细心的读者。俗话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一方面,她给你送素材;一方面,她能挑你文章的毛病。这样,对你的写作有好处。

我说,这也是无意之中的事,平常,我喜欢观察身边的人,之后,写了那篇《缄口》,后来,我和王瑾,无意间又在公交车上相遇。感谢她先开口,我两交谈之后,又写了《大度》,渐渐熟悉后,故事才延续下来。当然,也要感谢报纸编辑的关照,编辑不给我开绿灯,文章也就见不了天日。

老李说,注意观察生活,是一个作家的必备条件。不留心观察周围的人和事,你哪来生活素材?你不能凭空想象,更不能闭门造车。我以前就说过,一句话,你就能写一篇文章,原因也就是你能够仔细观察生活,并且喜欢与人交流。和别人吹一阵,你的文章就出来了。读来,还让人感到亲切。

我说,依你说,这是我的长处,但是,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也是我的软肋,正像王瑾说的那样,我缺乏想象。文章显得干巴,缺乏感染力。

老李说,你我,不是大家,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们写文章,好比苍蝇和蚊子谈恋爱——小打小闹。不必求全责备,顾虑太多,干脆金盆洗手算了!提高,也只能在自身基础上提高,你我弄不出什么大动静了!该咋个写,还咋个写,像你我这种年纪,活着,就是幸福;活着,还能写点东西,更是幸福!

听着老李的话,我想想,也真是,能活着,还有点个人兴趣爱好,写点小文章,时不时发表一点,读来乐一乐,很润肺的。想着,我说,你老兄这么一说,我心里很滋润,看来,我们还真有点乐子哩!

老李说,你知道就好,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挂了。

放下手机,我心里好一阵轻快,心想,看来,得感谢我们深爱的文学了!

黄昏时节,我去河边散步,照例遇到王瑾,我喜滋滋地告诉她:看到我写的《自省》了吗?。

她说,拜读了,这篇比前几篇有点进步。敢于正视问题,有点提高了!看来文人比一般人更有幸福感,不知你感受到没有?

我说,我的文友老李刚才说,像我这样年纪的人,活着,就是幸福,活着,还能写点东西,更是幸福!

巧 遇

我写与王瑾相遇的文章,陆续在当地报纸副刊上登出来,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是我写作生涯中,比较如意的一次。不仅我觉得感慨,文友老李也觉得不容易!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一组文章中的《幸福》发表出来时,同一个版面上,还有一篇署名王瑾的文章。不知是不是我文章中写到的那个王瑾。我想,八成是我认识的那个王瑾。她不是说她也可以写文章吗?

我仔细读了署名王瑾的那篇文章后,觉得我的猜想不错,可能性很大。

当天下午,我去河边散步,见到了一脸喜色的王瑾。我说,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当地报纸上也有一篇你写的文章,和我的文章排在一起。王瑾笑了笑,说,我写得不好,才学走路,比起先生,差远了!

我说,你是拉胡子过河——牵(谦)须(虚)。你写得不错,文笔老辣,根本不像才学写的人。难怪你给我提意见提得那么准,看来你也是咯吱窝里长毛——老手。以后可以继续写下去。

她说,谢谢你的吹捧。实话告诉你吧!和你交谈之后,我练了好长时间,投稿投了十几篇,这是登出来的第一篇。

我说,算难得了,我是写了十多年后,才发第一篇文章的。

她说,要不是遇到你,我也不会想到写文章这个事。真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读了你们的文章后,也想跃跃欲试;老来才读三字经,成不了大气候,让先生见笑了!

我说,也算有缘吧?我们在公交车上相遇,然后,我写了《缄口》,后来,在河边散步,又遇到你,我便接着写下来。写了好几篇。最有意思的是,今天,我们的文章登在同一张报纸的副刊上!

她一脸笑意地说,这是难得的巧遇!从打第一次我们在水库边相遇,到如今,多少次无言的邂逅,直到我主动开口招呼你,全都是巧遇。有的人,常常与你擦肩而过,形同路人。有的人,一次相逢,然后相识,接着相知,成了终生朋友。我们是几十年相遇之后,才相识;而后相知,受你文章的影响,我也提笔写文章,如果不是人生中的多次相遇,我不可能老来又去舞文弄墨!

我说,我一生,结识的人不少,朋友也很多。但是,像你这样马拉松式的朋友,只有一个,的确是巧遇,而最终的相遇,是我们的文章刊登在同一个版面上。这才是值得纪念的巧遇!

她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巧遇?

我说,一次偶然之后,还有必然,来日方长!

作者简介:彭怀仁,白族,云南大理市人,云南省作协会员。已在《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等300多种报刊发表小说701篇。有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等报刊转载,著有小小说集《献丑》。入编2011年陈勇著《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百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