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梦
那天,早年在市文化馆学习写作的文友到山水庄园聚会,正准备吃午饭时,一位中个老头闯了进来。只见他抬眼打量着众文友,然后,问:各位,咋个聚会也不喊我一声?你们一个二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啦,连我也记不得了?当年,我几个不是一起学习写作的吗?
他到底是谁?我极力筛动记忆的筛子,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在工人文化宫门前的草地上学习写文章的有他吗?我一向以为自己的记性不错,就拿最近的老文友聚会来说吧,十几个人,大多是我回忆出来的。他究竟是谁呢?我忙说,这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如果真是把你给忘了,责任在我!实在对不起,你就自报家门吧!
还称我大哥呢!当年,你也和我一个样,都在工厂当工人,不当工人,也不会走到一个业余文学创作小组。后来,你调进机关,就把别人给忘了!我倒一直记得你,当年,学写作时,你交的第一篇文章,是写汽车驾驶员节油的,题目叫《闪光的油粒》,我的第一篇文章是写知青上山的,题目叫《红山茶》,给想起来了?他大声武气地说。
哦!你是印刷厂的老孙,20多年不见了。但知道你后来成了书法家、收藏家,身家上千万。想不到你还记挂着当年业余文学创作小组的哥们?不瞒你说,我脑子里也闪过你,但依你如今的状况,根本不耐烦和我们这些穷酸文人混在一起,所以,就没惊动你!我解释道。
不错,这些年,我是隔你们远了点,也找了几个钱。但我能有今天,全靠当年我几个学习写作时的那种执着精神。我晓得,今天,你们已经是第三次聚会了。要不是昨天遇到工人文化宫的老主任,他说起你们聚会的事,我真要被你们给忘记了呢?你们说说,你们够朋友吗?喊不喊我,是责任;我来不来,是态度。是我不愿与酸文人在一起,还是你们把我排斥在外?他一连吐出几个问号,如同给大伙甩来几个滋滋冒烟的手榴弹!
这时,我说,孙兄, 请坐下,边吃边聊。主要是这些年来,相互间走动少。当然,我作为召集人之一,有责任向你检讨。你给我留下电话,往后聚会时,我一准喊你,难得你还记得当年我写的第一篇习作,我真佩服你的好记性!更佩服你对37年前那个工人业余文学创作小组的真挚感情。
那是一种解不开的情结!老孙说。
大伙边吃边聊,仿佛回到了投师学艺的当年,笑语连珠,欢声不息。有人提议:为欢迎老孙,拿酒来,用当年的文学情结下酒!
这时,我见老孙的圆脸笑成了一朵金丝菊花!
要 强
从山水庄园出来,文友张海对我说,想不到老孙这么在意老文友聚会,我原来以为他们这些老兄,在意的是钱。哪想到他们还没有忘记文学?
我说,可能是钱赚的多了,物质丰富了,又想向精神靠拢吧?或许,他一直惦记着文学,还想在有生之年,玩玩文学?要不然,他不会自己找着来。
张海说,像他这样的老文友,还有好几个。以后聚会,尽量想办法通知他们,你通知他,他不来,是他的事;你不通知,他们会像老孙一样,兴师问罪。
我说,下回聚会,尽量通知齐全,人多,更热闹。
谁想,第二次聚会,我通知老孙时,是他儿子接电话。他儿子说,叔叔,不好意思,我爸前几天正在写文章,突然晕倒了,刚刚住院回来,下次吧!
第二次聚会后,我专门去老孙家看他。
我去到老孙家时,他坐在躺椅上,在天井里晒太阳。他一见我,就招呼我在近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喊他老伴给我泡茶。他说,不好意思,前次聚会,我没去成。还烦劳你来看我。得罪,得罪。
我说,老年人,谁都会有生病的时候。我听说,你是为写文章累病的?往后,你得悠着点。来日方长,慢慢写!
老孙说,你不知道,前些年,我虽然钻钱眼去了。但是,脑子里,装满了故事。如今闲下来,我得赶紧写,要不然,脑子里的故事会慢慢消失掉。
我说,反正不能急,现在写作,连玩、带耍,谁也没有给你规定任务。弄得太紧张,反倒适得其反。
老孙说,都奔70的人了,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能写多少,写多少。一个人,不能单给儿女留下钱,还得给他们留下一点念想。这样,待我百年之后,儿女们会说,我爸不但会赚钱、还会写文章哩!说实话,我早年发表过一些文章,后来又练习书法,收藏字画,兴趣多了,一样也不精。晚年,我得下点功夫,把文章写抻展一点。你毕竟不能给儿女留下一些废纸呀!
老孙说得有道理,钱留得再多,总有使了之时,而文章是精神产品,不是什么人都能写的。能给儿女留点精神财富,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难怪老孙那么热衷于写作。不单单是老孙,我们那伙文友,有的80多岁还在笔耕不止,恐怕也是想给儿女多留点念想吧?想到这里,我说,你想得深远,按说,你挣的钱,够几代人花了,可你还想到:要给儿女留下一点精神财富!
老孙淡淡一笑,说,钱多了,会让人产生惰性,精神产品,就不同了,让儿女知道:他们父亲的一生,不是庸庸碌碌的一生。
我说,老孙呀,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很要强的人,并非等闲之辈!
老孙说,有句俗语,说,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还有一句: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当然,我写的东西,不可能留传后世,但总可以留传给子孙吧?
我说,那是当然。说着,我嘱咐他好生养病、按时吃药,而后,便起身告辞。
他说,别走,就在这儿吃饭吧!
我说,老伴在家等我哩!于是,我起身出门。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想,看来,老孙是个要强的主儿。
痴 情
我刚走到滨河公园的凉亭,就听见有人喊我。我举目一望,那儿全是像我一样的老头儿。我正欲往前走,又有人喊我:老兄!我止步一看,喊我的人,是文友老孙。于是,我朝他走去。
好久不见老孙了,半年前,他正在家里伏案写作,突然,头一歪,梭下地。少时,他醒过来,连忙给儿子打电话。没多会,儿子赶到,急忙送他去医院。医生说,老孙轻度脑溢血,得住院治疗。于是,在医院留医10日,才出院回家。出院时,医生说,要注意休息,不能太累,近期,最好别写文章;不能做剧烈运动,只能散步。老孙家就在滨河公园附近,每天,他都到滨河公园呆一会,晒晒太阳。好长时间,没动笔。
我走到老孙身边后,问他最近感觉如何?他说,没事了。就是想写点什么,可是儿子坚决不让写,把笔和纸都收了。我心里很憋屈,其实,医生只是说近期,可现在已经半年了。我想,写写也没啥?
我说,你儿子是怕你出事,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万一再弄出事来,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你最好先别写,实在憋得慌,就看看书,或者把想写的东西,在心里过过电影,打打腹稿。等身体恢复好一点,再写也不迟。来日方长呀!
老孙说,好长时间没动脑子了,三天不吃饭,嘴也会回生,我是怕时间长了,以后写不出东西来。
我说,咋可能?写了几十年,咋会回生呢?当然,我也晓得,你我这类人,写作成了一种嗜好,写成了毛病,几天不写,就觉得不自在。但是,写作,必须在身体好的状况下,万一再弄出病来,家里人经不起折腾。你儿子不让你写,完全是为你的健康着想。
老孙说,为我的健康着想,没有错。可是,他有点过分了。昨天,我想找出以前写的那些底稿,打磨、打磨,可是,整死找不着。我问老伴和儿子,他们说,没见着。估计是他们给藏了。看来,他们是存心不让我写了。
我说,不急、不急,等你康复之后,再做打算吧!你家里人,这样做,完全是为你着想,这是关心,并非有意与你过不去。
老孙说,他们明明知道我爱文学,偏偏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这能算关心吗?
当然是关心!不远处抛来一个问号。少时,老孙的大儿子孙仲,站到了我们旁边。他一见我,就说,大伯也在这儿?
我说,路过这儿,和你爸话聊,我正劝你爸哩!
孙仲说,我爸为我们家劳累了一辈子,刚刚过上好日子,我们希望他好好过几年,老人健康,是儿女的幸福。再弄出毛病来,我们就老火了!
我说,老孙,听见没有,谁家儿女不惟愿父母好?
孙仲说,是啊!爸,回家吧!明天中午,我又送你出来。说罢,他搀起老孙,往前走。然后,折回头,说,大伯再见!
望着老孙父子远去的身影,我品出了老孙对文学的痴情。
动 力
没过多久,我便在当地报纸上,看到老孙写的一篇散文。那是他回忆当年在文学小组学习时,他写第一篇文章时的往事。
老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他说过的《红山茶》。那是一首叙事诗。写一个女知青,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事。那也是老孙的处女作。写得朴实、直白、但很有韵味。当时,学友们觉得老孙有一定的写作功底。本来,他那首诗已经入选当地一本内刊,后来,因经费不足,那期内刊流产了。尽管如此, 大家仍然认为老孙是个有潜力的作者。
我想,老孙回忆往事,是有他的用意的。他是想唤起当年的写作激情。当初,写一首600多行的叙事诗,对一个初学写作者而言,并非易事。那时,文学小组里,不少人,连一首十多行的白族民歌,都写不通顺,别说叙事长诗了!尽管老孙的《红山茶》,没有公开发表,但那毕竟是他写作生涯中一个值得记忆的脚印。
读着老孙的散文,我想起了42年前学习写作时的情景。那时,老孙在我眼里,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红山茶》中,有不少精彩的章节,我根本没有能力写出来。如果老孙后来不分心去搞别样的话,在写作上,肯定是我们那伙文友中的佼佼者。不过,无论如何,老孙重新出山,我得给他鼓鼓劲。
放下报纸,我拨通了老孙的电话。我说,老伙计,我刚读了你写的文章,写得不错,文笔老辣,底气十足。
老孙在电话里说,三天不吃饭,嘴也会回生,见笑了,见笑了。好长时间找不到感觉,害怕写出来让老友们笑话。不瞒你说,这已经是第五次投稿了。其他几篇,被编辑先生枪毙了。我琢磨着,这一篇也会死于非命。想不到编辑先生手下留情,让它见天日了,还算没有瞎忙活。我心里想,如果写10篇都发表不了,我就要歇歇手,好好研究、研究了。现在发了一篇,等于给我打了一支强心针。加上你又给我鼓劲,我稍微有点信心了。不过,你还得给我提提不足之处,作为以后的借鉴。人,是需要照镜子的,不照,看不见脸上的污点。何况,我丢了这么长时间,更需要老友们指点。
我告诉他,指点谈不上,相互提醒提醒吧!
老孙说,有了第一,还得有第二、第三,不过,我得慢慢来,不能和你们比!
我说,量体裁衣,注意身体,欲速则不达,你不必和别人比,要和自己比,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慢慢来吧!
老孙说,知道了。不过,今天这一亮相,于我而言,是动力,也是压力,当然,我是个带病之人,麻雀吃豌豆——要和屁股商量,量力而行吧!
我说,对头,对头,身体第一,写作,来日方长,化压力为动力吧!
追 求
两个月后,我又在当地报纸上读到老孙写的一篇随笔,那是回忆当年我们学习写作时的事。他在文章里说,本来,经过上世纪60年代中期那场大革命后,谁也不想再去写那劳什子文章了?想不到本地文化馆的作家文老师却四处奔走,想把当地的业余作者组织起来,让大伙一起学习写作。他说,他是抱着看一看的心态,去参加学习的。想不到,文老师给大家一点火,大伙的心便热起来了。于是,他从观望到投入,认认真真琢磨起写作来。并且陆续发表了一些文章。尽管后来,他曾一度远离文学创作,但是,40多年前的学习,毕竟在他的心灵里,种下了热爱文学的种子,以致晚年又重新握笔写作。
读罢老孙的文章,我有点激动。我想起早年诗人老曹写的那首诗:《文学是我们的情人》,我以为,文学不但是我们的情人,而且是初恋情人。想着,我起身拨通老孙的电话,我说,老朋友,我又读到你的大作了。看来,你是一发而不可收了。祝贺你!
老孙在电话里说,我不过是小打小闹,过干瘾。你们是早就过足瘾了!
我说,有瘾好,写作,是你我的人生追求,有追求总比没有追求好!
老孙说,看出毛病,你要告诉我,写作这玩意,学无止境,活到老学不了。
我说,你放心,我会挑刺的,你就慢慢写吧!我希望常常拜读你的新作!
老孙说,文章写出来,没有人读,是最大的悲哀。
我说,是啊!如今,也就是朋友读朋友的文章了,因为我们不是名家,也写不出吸引人眼球的好文章来。多半是自己写给自己看,最多是熟人看罢了。
老孙说,能够这样,已经不错了!说明我们这些早年的文友,还相互牵挂着,并注视着各人在写作上的动态。有人说,牵挂是一种幸福,我们得珍惜这种难得的幸福呀!
我说,是啊,是啊,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情谊,应该珍惜!
放下电话,我依然沉浸在兴奋中,为老孙,也为我自己。活到这份上,没有多少想头,唯一的追求,就是写点小文章,像喜欢喝酒的人那样,只要天天有点小酒喝,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虽然不是天天写文章,但是,时不时在写,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还能写小文章,已经不错了;写出来,还能发表,更是不错了。我一向以为,写作,本身能够产生快乐;文章一旦发表之后,还有捧读之乐。这就够了!别人有酒瘾,我们有写瘾,都是瘾。人总得有点瘾头,没有瘾头,如同没有了精神支撑。
想着,我由不住打开电脑,用老孙晚年重新握笔写文章的事,写了一篇随笔,我在文章里把老孙的人生经历告诉人们,人,不仅需要物质财富,还需要精神财富,没有精神财富,人就少了精神支撑。
我把那篇随笔,粘贴到网上,之后,有人跟帖说,都啥时候了,还说这种屁话。自以为狗啃骨头,津津有味,好一个土老帽!
也有人评论说,人是该有精神支撑,没有支撑,如像人生没有追求。
第二天,我上网时,发现老孙有一条留言。他说,文章写得不错,人是该有点追求,我晚年继续写作,就是想给儿女留下点精神财富,如今,有钱财的人多了去,而有精神追求的人少而又少。
旧 情
几天之后,我在小城街头遇到张海教授,他说,老孙和你写的文章,我都读过了。我们这一辈人,像着迷一样,硬是一条道走到黑。按说,老孙前些年找了那么多钱,可以睡在钱上吃了。可他仍然忘不了年轻时节喜欢过的文学,写了一篇又一篇,还真有点执着哩!
我说,是啊!老孙这个人,对文学真有点虔诚。要是其他人,有了钱之后,说不定就会抱着钱睡觉,还管什么业余爱好?可老孙,生病之后,还时时不忘文学,难得呀!
张海说,可能我们这些人是吃了文学的迷药,着迷了。要不然,咋个还一直鬼迷心窍,恋着文学?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们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的,无事找事做。他们不知道,叫我们干别的事,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说,以前有人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现在,有人说,写文章的人是疯子,看文章的人是傻子。管你说什么,疯子就疯子吧!各人走各人的路,你不是为别人活着,你是为自己活着。想咋个活,就咋个活。
张海说,老孙就是这样的人。生病了,还要写,家里人不让写,他照样写,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要做,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想方设法,活出自己的滋味来。干自己想干的事,乐在其中。你好好想想,你我都是一个劲头,大哥不消说二哥,个个都是差不多。好了,哪天我们见面又再叙,我还要去州里开一个会,我得先走了。
我说,你忙,你就去吧!以后遇着又再说。
辞别张海,我想,我们这伙人,对文学确实很虔诚,像基督教徒信奉耶稣那样,心甘情愿当耶稣的孩子。文学不单是我们的情人,还成了我们的父母。似乎文学给了我们生命,而后又养育了我们,因而,我们一生一世都应该报答文学的养育之恩,我们对文学自然应该不离不弃。老孙晚年再度提笔写文章,就是最好的例证。用张海的话说,他分分钟都在感谢文学,要不是文学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不可能成为一名大学教授。他是从工厂,一步一步走向文化部门,而后又进入高等学府的。如果年轻时节,不努力学习写作,学会写文章,那么,他将一辈子在工厂里当工人,直至退休。想想当年的文友,大多数因为学会写作,后来,走上了编辑岗位,或者从政,成为知识阶层。他们也都打心眼里感谢文学对他们的哺育。可以这样说,没有当年对文学的喜爱和执着追求,就没有大伙的今天。
往回走的路上,我的心,很不平静。有人说过,文化改变人的命运。这话,对我们当年一起学习写作的文友而言,确实千真万确。我们能不感谢改变了我们命运的文学吗?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晚年依然笔耕不辍,也是在用我们的行动,报答文学对我们的哺育之恩。我想,老孙那样醉心于写作,张海开口闭口感谢文学,也是情同此心,不忘旧情吧?
回 归
去年夏天,文友老苏,从省城来下关聚会那次,老孙,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自己找着来。那天,他比谁都高兴 。席间,他说,今天的聚会,意义重大。平常聚会,文老师没有参加,今天,机会难得。不知主持人咋安排?我申请埋单,可以吗?
张海笑了笑,说,老孙,我们都知道,你是大款,腰杆比谁都粗。但是,今天的事,早就有安排,用不着你破费。再说,如今,一顿饭,在座的文友,个个都请得起。
老孙说, 主要是,比起各位,我丢了文学多年,晚年,我又弄起来,完全是受大家的影响。我觉得应该感谢各位。说起来,我对不起引我们上路的文老师,前些年,我不该丢了文学,去钻钱眼。要不然,我在文学上,也会有点成绩的。
文老师打断老孙的话说,钻钱眼的人,才是聪明人。再说,你是以文养文。更可贵的是,你没有忘记文学,我听说,你儿子不准你写,你躲着写,藏着写,说明,你对文学情深意长!
老孙说,有句话叫做:先入为主,年轻时节,我们就爱上了文学,文学像一块磁石,吸住了我们,使我们与文学有了割不断的情结。尽管前些年,我一度远离了文学,但是,我无时不牵挂着早年爱过的文学。
这时,张海插言道:当年那个文学小组的人,包括你在内,后来,都是靠文学改变了命运。没有文学,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你没有忘记文学,说明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记得我们第一次聚会,没有通知你,你自己跑来山庄兴师问罪,说为什么不通知你?我还当着大伙向你检讨呢?
老孙说,主要是我想回归到文学队伍里来,重温旧梦,粘粘大家的仙气。
张海说,完全可以理解,大家文友一场,都会相互牵挂。以前是各忙各的生计,如今退休了,闲下来,自然会回味年轻时的生活,怀念以前的老朋友。这是人之常情。诗人老曹写了首诗:《文学是我们的情人》。老曹说的是大实话,我们这一生,与文学相伴几十年,至今依然割舍不下,不是情人又是什么?
文友老王激动地起身,端起酒杯,说,为我们的大众情人:文学,干杯!
众文友起身,举起酒杯:干!
少时,文老师说,当年,我发动大家来文学小组学习,只想到办一张文化站的小报,想不到,成就了一大批作家,为繁荣白族地区的文学创作,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贡献?
张海说,一个县级文化站,培养出那么多作家,莫说在云南,就是全国,也很少见。说着,他起身,面向文老师,说,文老师, 我给您鞠躬了!谢谢您!
老孙说,我也该给文老师鞠躬,说完,面对文老师,深深地给文老师鞠躬。
张海说,今天这酒,对老孙而言,是回归酒。
老孙说,说得对,我今天就是找着来,喝这回归酒的。老年人喜欢忆旧,喜欢折回头数人生路上走过的脚印,很想在走过的路上,再来回走一走。品味品味回归的滋味。
情 谊
几天之后,老孙打电话给我,他让我帮他联络在大理的文友,他要请大伙聚一聚。我说,我可以给您提供电话号码,你直接邀请大家吧!反正,都聚会了几次。你出面邀请,大家都会响应的。
他在电话里说,那就麻烦你把前几次聚会的文友的号码,告诉我。我约请他们吧!
两天之后,老孙告诉我,他已经邀约了十多个人。时间定在星期六,地点定在山水庄园,大伙好找,交通也方便。
我说,好,有一个多月没聚在一起了。到时候,好好叙一叙。
老孙宴请文友那天,人来得比较多,足足有两桌。他腰包里钱多,订的档次也高。他还带来自己地窖里,收藏了20年的好酒。他还让他儿子开车去接来文老师。
开席之后,老孙说,现在,吃,不成问题,人老了,吃不了多少,关键是一个人吃,打不起精神。文友们在一起,用文学下酒,吃起来有情趣,味道不同。今天,大家能来,给足了我面子,首先谢谢各位文兄。
张海说,要谢的是你,你不宴请大家,我们没有见面的机会。如今,我们一天天老去,见一面少一面。
这时,老董插言道:钱不是问题,只要有人出面联络,你们想什么时候聚一聚,随时都可以,我负责埋单就是了。老孙刚才说得有道理,尽管我吃宴席的时间比较多,但是,吃不出情趣,吃不出气氛。老文友在一起,味道确实不同。只要你们想聚,我随时恭候!
老孙接过话头,说,我也如此,只要大家肯赏脸,我随时可以挑毛。
有人说,那就先谢谢了。或者轮流请也可以。
老董说,轮流,太麻烦了。以后,就是由我埋单,你们出面乱一下。不要东扯西拉了。我虽然不是大款,但是,我来钱容易。
那天,喝着老孙收藏了20年的酒,大伙都说,老孙的酒醇香,好喝、有劲。
连平时很少喝酒的文老师也说,这酒确实有劲,耐人品味。
老孙说,这酒,只收藏了20年,再有劲,也比不上我们这伙文友42年的情谊有劲,人生有几个42年,也就一个多点,我们的文学情谊,超过了同学情、友情、亲情,可以说是天长地久。
诗人老曹端起酒杯,说,我曾经写过《文学是我们的情人》,现在,我还要写一首《文友情谊赛兄弟》,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比兄弟还亲密,天底下,反目成仇的兄弟,多了去。而我们这些文友,如今还这般莫逆,不容易,不容易!
文老师说,大家一直把42年前的文学情谊珍藏至今,这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这种情谊,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连我这个貫于写抒情散文的人,都不知怎样来书写?总之,这种情谊,值得大写、特写。
老曹说,是啊!多难得的情谊!哪位老兄也该把今天的聚会写一写,题目就叫《情谊》。
真 情
我写回忆下关职工业余文学创作小组的文章,在当地杂志上发表后,不少人打电话给我,说,老兄,你根本没有写够。很多人都没有提到。我说,篇幅有限,我不能放开写。反正写谁,都是写文学小组。打电话的人,也觉得有道理。你不可能面面俱到。
一天下午,我正在家中写稿,电话又响了。我忙起身去接电话。电话是老孙打来的。我以为他又是要兴师问罪。可他说,你老兄写那篇文章我见到了。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你不写,别人不知道,这是历史,是一段抹不掉的历史。在我们这个地区,一个县级文化馆,能够培养出那么多本土作家,确实不简单!应该写出来,让后人知道前人的艰辛。让他们知道,当年我们学习写作的艰难。
我说,写过去走过的路,主要是让后生们珍惜今天的境遇,珍惜自由创作的大好环境。
他说,老兄,我觉得这是一份难得的资料,很有参考价值。你信不信,将来会有人把它写进历史?
我说,这倒不一定,有人把写文章的人当作疯子,不一定有多少人来读?如今的文章,写出来,也就是朋友读、自己读,你是局中人,对当年那段生活有感情,所以,你才觉得有意思。不相干的人,哪个看?再说,把这件事写下来,是我一直的心愿,我以为,不写对不起当年组织我们学习、把我们引上文学创作之路的老师。现在发表了,我了结了心愿。我的用意,仅此而已!
他说,其实,你还可以继续写,把后来大家刻苦写作的事,也写一写。那伙人,后来都成为本地区的文学创作骨干,人人都有成绩,完全可以大书特书。大伙都出了集子,有的一本、两本,有的8本、10本,不容易啊!大伙能有今天,全占当年走进文学小组。不走进文学小组,或许各人走的又是另外一条路!
我说,正因为这样,我才去写,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走进文学小组之后,爱上文学,从而改变了人生之路。没有当年文学小组的磨练,就没有大伙的今天?
他说,我建议你继续写下去,有些是现成的,可以说信手拈来。
我说,让我想想吧!想写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它会自然淌出来。谢谢你了。文章写出来,有人读是一种幸福。你不单读,还鼓励我继续写,我很欣慰。一旦有了激情,我会继续写的!
他说,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好,我挂了。
放下电话,我依然有点激动,能有这么多朋友读自己的文章,让我顿生一种成就感。平时,我的文章发表后,很少有人打电话给我。想不到,这篇回忆录,竟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响?我真有点受宠若惊。其实,写散文,不是我的强项,哪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关注?
几天之后,我又遇到老孙,我说,怪了,我那篇回忆录,写得不怎么样,可是,很多人都感兴趣?
老孙说,因为你用了真情,读来亲切。
是的,那文章,的确用了真情,写起来,很顺手。
圆 梦
三个月后,我在小城街头遇到张海教授,他告诉我,老孙准备出书了。他让我帮他联系出版社。我已经把出版合同拿给他。他笑成一个正月里的米花糖。
我接过张海的话,说,老孙还是不错,说干就干,没多长时间,就写出一本书,他为我们当年的文学小组又添了一份光彩。好事、好事,值得庆贺!
张海说,总的说来,我们那伙人,还是争气的,多数人都很努力,都想为自己的人生,划一个圆满的句号,了结年轻时当作家的梦想。这个句号,不管迟划、早划,最终都划了。至于在别人眼里,这个句号划得圆不圆,是另一回事了。我觉得,只要努力去划,就行了。
我说,老孙精神更可贵,这几年,他是带病写作,比别人吃力。他确实算争气了。如果不努力,这么一段时间,发表那么多作品,是不容易的。我曾告诉他,你有钱,只要把写出来的稿子拿去,就可以出书了。可他硬是要等作品发表后,才拿去出书,算硬气了。
半年之后,我收到市文联的邀请函,让我去参加老孙出书的首发式。我一方面为老孙出书感到欣喜,一方面佩服老孙的执着。于是,我打电话祝贺他,我说,孙兄,祝贺你了!想不到这么快你就弄出一本书,足见你是一个功底深厚,而又有毅力的人。
老孙在电话里说,让你见笑了,在我们那伙人里,我算小母指了,也就是最后一个。大伙都早就出书了。最多的出了10本,最少的出了两本,我再不出,真是无颜面见江东父老啦。你就别寒碜我了。我是长跑队伍里,跑在最后的一个,只是说,我无论跑得再慢,还是跑到终点罢了。
我说,跑在最后,总还是跑完了全程,说明你没有拉稀,你没有中途退却,精神可嘉。市文联为你组织首发式,说明他们还是看好你这位老作者的。我为你高兴,因为,你为我们文学小组长了脸,争了气。
老孙说,我也是受文友们的鼓舞,才重新握笔写作的,众文友是我的榜样。文友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惭愧、惭愧。
老孙出书的首发式,很热闹,老孙还掏钱买了800册书,送给市属农村小学和农村文化室,他的义举,受到普遍好评。大家都说,老孙为新农村建设做出了贡献。市文联主席还号召作家们向老孙学习。
那天,老孙很激动,他在会上即席发言,他说,当一名作家,是我年轻时的梦想。想不到,到了晚年,我在大家的鼓舞下,终于圆了年轻时节的梦。虽然,我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但可以算一个本土作家吧?苍山、洱海养育了我,我应该用自己手中的笔,描绘家乡的美好生活,报答家乡对我的养育之恩。
散会之后,我往外走着,忽然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是张海教授。我立即站住,当他走到我身边时,他说,知道吗?这个首发式,是我运作的。起初,市文联不想搞,后来,我去找宣传部,后来,他们才同意。我是想让老孙高兴、高兴,老孙不缺钱,他要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你看见了吧?今天,老孙比任何时候都兴奋,因为,他终于圆了文学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