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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民盛宴》书摘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5月14日22:45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继母,是在二伯家位于祁连山路的房子里。那一年我十七岁。已经差不多快要过完会有危险被可怕继母下手毒害的年纪,因而内心踏实得很,像逃脱山崖后吊桥方才收起,惊魂被时光毫不用情的翻转所悬置。我想起十岁时母亲曾对我说,古话说的好,“宁跟讨饭的妈,不跟当官的爸”,我就兢兢跟了母亲,从此不用害怕会被下毒、火钳烫、泼硫酸、不怕会被卖做童养媳……这一类事,一旦决定,往后就很难说清对不对,人生大部份的选择都是很偶然的,但任何一种选择之后,都需要绵长的意志力来克服浅滩暗礁的责难。选错了,也没什么,大部份人都选不对。

当时的我,因为太过年轻,还不太能理解男人的腼腆与怯懦。毕竟我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我会在哪一天和她初初相遇。不然我也好稍作打扮,作些当孩子时必然会被原谅的、逆反的准备,显得不那么逆来顺受、困窘寒酸。因为无论是在什么年纪,女人的照面总是怀揣鬼胎又意味深长,男人都不懂得这些,或者永远不需要懂得。我自然不太喜欢这样贸然的出场,父亲却显然对此毫无知觉。

我父亲是个胆小怕负责任的男人,头大,肩窄,背驼,外观与内在基本吻合。我一直怀疑他小时候得不到父母的重视,成年后才会显得那么愚蠢怕事。他一贯如此,更何况恋爱期的父母,总是在孩子面前鬼祟得像个小偷。

父亲在电话里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只敢对我说:

“那个,你爷爷快不行了,家里人都到了,你要不然就来一下。”

他用将死之人来震慑我,以期搪塞那些他不敢启齿的重要的事。他显然知道怎样才能回避我的拒绝,知道怎样抛给我一个既定事实,无论我能否接到。他显然不需要我的意见,也不想面对我的意见。从头至尾,父亲甚至都没有足够的胆量叫一声我的名字。在漫长而悠远的青春期里,父亲有时叫我“这个”,有时叫我“那个”,我在他的口中就是一个远近的“区位”,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晃很多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