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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鸽:《细民盛宴》,精心打扮过的哀愁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虎鸽  2017年05月14日21:51

一名作家的创作能不能再现时代?这很难说,毕竟首先他必须在形式上尽力地真诚,又要尽力地在素材上东拼西凑。形式和内容摩擦的地方,恰恰是看出一名作家真实情感的现场,而面对张怡微这样本身就是专业读者的作家,其他读者显然需要从不小心落下的蛛丝马迹中发觉其意图和真相。

在《细民盛宴》中,作者仔细地刻画了袁佳乔从少不更事到而立之年,面对父母离异再婚,面对家族成员勾心斗角,面对个人情感生活起伏时的心理变化。按张怡微的话说,这部长篇作品是她“家族小说”计划中的重头戏,但令人遗憾的是,虽然家族成员们在袁佳乔的世界里你来我往,实际上真正能够称之为形象的却只有离她最近的几个家庭成员:她的父亲、母亲、继父、继母,剩下的人对她来说,只是一些寄托着模糊情感的影子。在这些影子身上,又总是沉重地压着他们的身份:二伯、三伯,诸如此类。

在阅读的过程中,眼尖的读者总会发现一些西方理论和中国古典语言之间的冲突,因为作者常常不自觉地使用一些质地坚硬的名词,配合着三段式的情绪节奏,紧接着是突然出现的柔软而又惊人短暂的表达。

我母亲不喜欢大自鸣钟,说那是下等人聚居地,上海人说“下只脚”,就是将人的分类置于永世不得翻身的本质决定论中。其实,在如今的我看来,那不过是母亲躲避去婆家的借口。

同时,她还会试图表达一种突如其来的流畅感(“连个表达符号都没有渗入”),和间或使用的重复段落(“宁跟讨饭的妈,不跟当官的爸”)。

其实在“梅姨”甫一出现的时候,袁佳乔对她的既排斥又同情的心态,就应该让我们猜测,这个“梅姨”是作家的一个影武者。甚至她的穿着都不断让人想到张怡微对自己可能在某个场合的形容。

我父亲的女友,则穿了一身暗紫色的绒线衫,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她的胸口还车了一朵同色系的大花。虽然感觉夸张,但毕竟也是故意的朴素,带着一种精心打扮过的哀愁,显得与这屋子里没分寸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唉!就是这种“精心打扮过的哀愁”过分地充满了这部作品的边边角角。很多人更倾心于作者的散文创作,她的小说几乎是把一种伤感的情绪当作了主题。所以,与其说这是她所谓的“世情小说”,我们不如说这是中国21世纪新伤痕时代的感伤小说。在那种刻意为与“大”时代相对而作的“小”生活,其实是一种个人主义的微小抗拒。倒不用把这种微小当作是作者身为女性的脆弱,因为同样是“80后”作家的张悦然在其《茧》中表现出的是同源异形的“厄勒克特拉情结”,在后者的小说中,李佳栖对父亲世界的追寻和反抗不仅仅停留在情感的层面上,而是更进一步地付诸行动,因而在情感上也显得更为尖锐和真实。

在《细民盛宴》的构思中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作者把袁佳乔塑造成了一个在家庭中沉默寡言的异类,同时在家庭外的生活中她似乎也是沉默的。而现实中,经历过父母离异,哪怕是差点离异的子女,在家庭以外却常常表现为爱惹麻烦、具有侵略性、热衷于引起他人的强烈注意。在主角的身上,所有这些特点都被她用来放到对自我与周遭关系的攻击中。她一边心中藏着虚无的念头“人生大部分的选择都是很偶然的,但任何一种选择之后,都需要绵长的意志力来克服浅滩暗礁的责难。选错了,也没什么,大部分人都选不对。”(第1页)“然而除了忍耐,她也别无选择。或者说,她已经选择了。再婚这种事,大多数人都选不好。选错了,其实也没什么。”(第88页),一边不停地用假装思辨的言语批评世事,结果让这些突兀的话疏远而不陌生。

所以,从审美的角度而言,作品最大的问题是同情心太多,而能做的事情太少,在真实的苦难与想象的美满之间,临渊羡鱼。像“所有的丧失一夜之间又团聚成圆满”(第60页)这样的语言在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中本来不必有,但就像作者说的,“如果能看到世情小说牺牲格调背后的那个意图、同情,那便是更有趣的事”(第198页),似乎一些多余的、被主动宣示的情感就不那么可疑了。这个所谓的“牺牲格调”是令人费解的,直到我们看到作者在“后记”的末尾举出了《新约》的例子,答案才呼之欲出。作者用“此时此地的生命不过是个流泪的幽谷,或只是个过渡”这种甚至根本不像出自《圣经》的话来解释她的感性,实在是容易让人想起“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和“每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一类十足kitsch的表达。

或许袁佳乔想的没错,写小说这种事,大多数人都写不圆满,其实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