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被拐的女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黄叶满地  2017年05月11日08:34

袁媛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再次走进这个小山村。春天的风掠过山梁,带着冬的余威,冷飕飕的,群山环绕下那个小小的盆地,十几户人家的屋顶参差不齐。

如果在一年前,袁媛可没有闲心俯视这个小山村。

那一天,当袁媛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置身于一个小黑屋里。“这是哪里啊?”袁媛头痛欲裂,记起来了,她是喝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经理的矿泉水后晕倒的,他说公司决定聘用她,然后“发”了一瓶矿泉水……

袁媛爬起来摇晃着走到门边,拉了拉,被反锁了。踮起脚尖从窗户看出去,只见青山和低矮的瓦房。她瞬间石化,她这是……被拐卖了吗?可这是哪里啊?

门外有声音响起,她急忙重新躺下装晕。

“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脚步轻轻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袁媛暗暗积蓄力量。有人走近她身边,看了看,说:“怎么还没醒?”听声音是个女的。袁媛悄悄开点眼缝,看起来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女人。袁媛一骨碌起身,用力一推老女人就向门外跑,身后传来老女人“哎哟!”的叫声。门外是个大院子,四五个壮实的农民正往外走,袁媛一看惊得脚步顿了一下,几个庄稼汉闻声回头一看,黑着脸不由分说把袁媛架回了黑屋里,狠狠地往前一推,袁媛便扑倒在地。一个男人对老女人说:“你不要再开门了,等强仔回来再说。”老女人说:“我是想看看她醒来没有,给她做点吃的。”男人凶狠地说:“饿她几顿,看她还有没有力气跑!”

几个男人往门外走去,老女人看看她,也随之出去,门“吱呀”一声,重新在外面上了锁。

太阳偏西的时候,老女人还是煮了饭菜送进来,袁媛知道,外面院子肯定有人守着,跑是跑不了的,憋气地转过头去。

“你,吃点吧。”老女人说。

袁媛不动。

“你放心,我对你哥嫂发过誓,我们一定会对你好的。”

“哥嫂?谁是我哥嫂?”袁媛脑子一闪,忍不住了,“送我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她必须弄明白才好报警。

“还有你姑姑。”老女人说,“姑娘,你放心,我家强仔绝对不会像那个有钱人一样,玩了又抛弃,我们强仔……”

“等等,什么玩了又抛弃?”

“哦哦,瞧我,真不会说话。我是想说,我家强仔会对你好的。”

“我所谓的‘哥嫂’告诉你,我被有钱人玩了又抛弃了?”

“是的,他们说,所以你才想找个靠得住的老实的乡下人嫁了。”

“大妈,他们根本不是我哥嫂,我被他们拐卖了。他们是人贩子!”

“呵呵呵,还真被他们说对了。”老女人咧开缺牙的嘴。

“什么?”袁媛茫然。

“他们说,你肯定会说他们是人贩子,因为你恨他们没有帮你教训那个有钱人。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

“不是!他们真的是人贩子!”袁媛急了。

“你也饿了,吃饭吧。”老女人不再跟她啰嗦,说了一句“安心留下来吧”便径直出去了,还不忘加上锁。

袁媛抽了筋似的瘫倒了,她遇到了一帮多么狡猾的人贩子!真恨自己,干嘛要喝那瓶矿泉水啊!

天擦黑的时候,门外一阵响动,一个年轻的男人跨进屋里,看着桌子上纹丝不动的饭菜,说:“你不饿吗?”袁媛带着一丝希望,说:“你就是他们说的强仔吗?”

“是啊。”男人端详着她。

“我是被拐卖来的,你放了我吧?”

男人眼睛眯起来,睨视着袁媛,说:“你知道你家要了多少彩礼?我们家可是被掏了个空,还借了一大笔债!你还要我放了你?你是骗婚的吧?”

“不是!我真的是被拐来的,我不认识他们!”

“既然不饿,就睡觉吧。”男人不想废话,说完直接脱衣服。

“你,你想干什么?”袁媛一惊。

男人不说话,继续脱衣服。

“你不能睡这!”

“这是我的房间。”男人说完,掀开被子,躺在床外边。

袁媛急忙挪开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远远地坐着。男人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片刻便响起了鼾声。

袁媛睡不着,也不敢睡。她一直张大着眼睛,警惕地盯着男人。震天的鼾声一直在响着,袁媛忽然想起,白天的时候老女人好像说他在矿上打工,想必是刚赶回来,累坏了吧?这样想着便放松了一分心,从早上踌躇满志地出门找工作,到现在还滴水未进呢!袁媛又渴又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梦中,她穿着干练的套裙,青春洋溢地走进公司的大门……应聘成功啦!她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摊成一个“大”字。好舒服啊!……嗯,娇娇又来闹了。袁媛拍掉停留在胸口的东西,翻个身继续睡,可是那东西不老实地再次袭上胸口,人被扳过来,紧接着一个重物压上来,“死娇娇,别闹了!”袁媛迷糊中用力一推。

“哧哧哧……”沉闷的笑声伴着心脏的共鸣直震到袁媛的胸口,她倏地醒过来,吃惊地看着眼前放大的男人的脸。“救……”刚想喊,嘴巴就被男人堵住了,男人毫无章法地吸着她的唇,粗暴地扯着她的衣服,袁媛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拼死挣扎,男人手忙脚乱地按着她挥舞的双手,压着她乱蹬的双腿……忽然,男人痛苦地闷哼一声,滚下她的身体。袁媛睁着恐惧的眼睛:自己何时到了床上?还好,衣服还算完好。再看看男人,他正捂着腹部痛苦地缩成一团。好一会,袁媛才找回意识,冷冷地说了一声:“咎由自取!”

以后的几天,男人没再强迫她,但一直在她身边踟蹰。袁媛只想着尽快逃跑,可是男人从不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怎么办呢?还有,这里人生地不熟,出逃的路线也要尽快地看好。看来只有让他放松警惕自己才有机会。袁媛变得乖巧了,让她吃就吃,睡就睡,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母子两人以为她想通了,笑吟吟地每天都做她爱吃的。

这天,机会终于来了,老女人,现在她知道她叫六婶,去地里摘青菜了,男人内急,来不及把她锁屋子就奔茅厕去了,她抓紧时机马上往院外跑。这个院子平时看起来不咋样,怎么跑起来那么大呢?心里念着,加快脚步。才出院子,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袁媛,你干什么呢?”袁媛吓得脚一软,正犹豫,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心里“咯噔”一下:跑不掉了!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企图,要不以后就更难了,急中生智应道:“你娘回来了。”男人追上来,看着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扭头看看袁媛,将信将疑。袁媛殷勤地接过六婶的菜篮子,六婶慈祥地笑了。

这天晚上,袁媛忽然被阵阵腹痛疼醒了。每月的那几天,袁媛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她死死地咬住被角,缩成一团,可是疼痛并没有缓解一丝一毫,很快她就冷汗涔涔,满床打滚。男人醒了,拉开灯,混黄的灯光下,袁媛的脸白纸一般,缩着腿翻滚着,额前的发络已被冷汗浸透了。男人慌了,忙问:“你怎么啦?”袁媛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男人忙起床拉开门,大叫:“娘!娘!”

六婶一边麻利地穿着衣服,一边跑过来问:“咋了?”

“你看她……”

六婶走进床来摸摸袁媛的脸,袁媛已经疼得泪流满面了。六婶一眼看见袁媛裤子上的血迹便了然了,说:“别怕,我给你煎药去。”又站起来对不知所措的男人说:“你跟我来。”

没多久,男人把药端上来,黑幽幽的墨汁一般,散发着怪味。袁媛刚想拒绝,又一阵腹痛袭来,她赶紧抱紧被子,咬紧牙关。六婶搂过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命令男人:“按着她胳膊!”六婶一边用汤匙撬开袁媛的牙关,把药汁喂进去,一边叹息地说:“唉!真是作孽啊!年纪轻轻要受这种罪……丫头,要不那么痛了就把嘴巴开大些,喝了药就不痛了,乖啊……”

絮絮叨叨中,袁媛恍惚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爷爷温暖的怀抱里。多久没有依偎爷爷了?仿佛好久好久了……袁媛在六婶温暖的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起床,又是一大碗墨汁一样的药,袁媛回忆起昨晚喝过以后确实没有那么痛了,就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慷慨就义般端起碗,男人看着袁媛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巴掌一开,一颗小小的晶莹的冰糖静静地立在掌心,袁媛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拈起放进嘴里,冰冰的甜味在口腔里散发,让她舒服了很多。

男人辞掉了矿上的工作,专心地侍弄着家里的几亩田地,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六婶打理着两头猪和十只鸡,还有几块菜地,忙得脚跟不沾地,只有袁媛是个闲人,不用干活,又在母子俩的默认下可以四处闲逛,日子优哉游哉的。期间袁媛了解到,这个大山环绕的小村子属于我国西南部,青壮年多数到矿上打工,常年在井底,怪不得男人那么白。由于贫穷偏僻,媳妇大多是买来的,却没有一个逃跑。但是袁媛不气馁,她已经侦查好路线,只等机会了。袁媛嘴间的笑容越来越多,母子俩看着她高兴,不禁也喜上眉梢,家里一片其乐融融,不经意间日子就溜走了一天又一天。

一个花开鸟鸣的早晨,袁媛终于找到机会,按照侦查的逃跑路线一口气跑上山岗,看着越来越远地撇在身后的小山村,袁媛高兴得差点要唱上山歌了。群山一如既往的静默,袁媛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觉太阳中顶了、偏西了、下山了,也不知道跑过了多少座山,穿过了多少道林,天快黑了,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还在群山里,根本没有跑出去。袁媛傻眼了,当初以为翻过眼前的山就能出去了,谁知道山连山,根本就没有路!“出山的路到底在哪啊?”袁媛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

天渐渐暗下来了,鸟儿归巢了,山中很快寂静下来,袁媛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很多鬼片里的镜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坐着的石头下边也是一个小坟包!吓得弹簧般跳起来,一向自诩大胆的她也不禁毛骨悚然了。真正置身寂静黑暗的深山时,才明白什么叫害怕。她浑身发抖,腿脚发软,仰头望天,几颗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同情。“大不了一死!”袁媛这样想着,心便定下来了。她想起爷爷临终前对她说的话:“人死了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会和那个世界的亲人在一起。”

“爷爷,我死了会和你在一起吗?”又自嘲地,“一个生下来就被遗弃。连亲生母亲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死了,这个世界也不有人难过吧?”

“我会难过!”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呀!”袁媛吓得跳了起来,捂着头蹲下,身子簌簌发抖。

“袁媛,是我。”熟悉的嗓音让袁媛的心定了下来,一下子扑进男人的怀里,“哇!”地哭出来。

男人抱着袁媛发抖的身体,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一下一下,缓缓的……

“你这么找到我的?”终于平静下来,袁媛吸着鼻子问。

“我跟了你一天了,你可真狠心啊!一味地往前跑,就是不肯回头看看。”

“我……”

“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疲惫。

袁媛想想,好像他们母子对她真的挺好的,一时语塞。

“你跑不出去的。”男人放开袁媛,正色地说,“日本鬼子入侵时,山外的村庄全部遭殃,只有这里幸免,就是因为日本鬼子找不到路,根本就不知道群山脚下还有一个小山村!”

“明知我跑不出去,你还跟着我?”袁媛小声地说。

“山里有野猪,有熊,有毒蛇,无论遇到哪样,你都会死的。”男人严肃地说,“以后不要再跑了,你死了,我会难过的!”

你死了,我会难过的!袁媛忽然被感动了,低声应道:“知道了。”

以后的日子一如既往,春耕过后是春种,天没亮母子就起床干活,天黑透了才回来,一身泥尘一身疲惫的,说话都没有力气。可是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要求袁媛帮忙,袁媛便吃了睡,睡了吃,猪一般。偶尔出去走走,听到大树下歇息的人戳着她的脊梁:“年纪轻轻啥也不做,娶来有啥用!”“也就六婶两母子好说话,换我家试试?”“听说第一晚就踢伤了强仔的命根子,比母老虎还凶……”

袁媛可不管这些,又不会在这呆一辈子,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跑出山外的。

这天,村里来了个收山货的,袁媛眼前一亮,跟着他不就能出去了吗?

袁媛避开人群,悄悄躲在村口小路边的草丛里。好不容易等那人收完货了,发动他的三轮车了,袁媛的心“噗噗”地跳得厉害,马上就可以出山了!三轮车出了村口,在蛇般盘旋的小山路摇摇晃晃一路欢歌,袁媛急忙跑着跟上去。可是人怎么够车子快呢?更何况袁媛还不敢跟在小路上跑,只能在路旁的荒草中慌不择路。袁媛丧气地眼睁睁看着小三轮越跑越远,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停下来才发现手上、脸上被野草割开一条条横七竖八的口子,冒着血珠,热辣辣的疼,看着看着眼泪就“噗噗”地往下掉。

晚上,母子俩回来的时候,袁媛借口已经吃过了,蒙着头大睡,不敢在母子俩面前露脸。她小心地听着母子俩的动静,一切和往常一样,心便慢慢放下来。也不知道咋的,很怕他们知道她逃跑的企图。

这天,男人又端来了一碗墨汁似的汤药,袁媛才想起,又快到生理期了,心中有些感动,问:“你记得啊?”“记着呢!”男人应了一声,“快喝,不然到时又疼了。我下地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年了,袁媛再也没找到出去的途径,倒是痛经的毛病被治好了。有时候,袁媛会想:就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到了,夏粮要收,秋粮要撒种。所有的人都在跟时间赛跑,抢收抢种,村子里更加寂静了,连一只闲逛的狗都没有。刚会走路的小屁孩也被大孩子带着看守晒场上的稻谷,就连村子上空的空气都弥漫着紧张的劳动气氛。袁媛无所事事地走在村子里,有被拐来的媳妇背着孩子,刚从田里挑回满满一担刚打下的稻谷,风风火火地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一句感叹:“你的命真好啊!”

袁媛忽然就觉得汗颜了,家里另外两个人每天一身泥一身汗的,累得像条狗一样,自己却……好像挺没良心的。

夏天孩儿脸,刚刚还日头高照,转眼便乌天黑地。糟糕!房子旁边晒着昨天刚打下来的稻谷。只有和农民生活在一起了,你才会知道粮食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袁媛想也没想,转身往家跑,刚把稻谷收拢装袋,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袁媛想了想,走到厨房,添上一锅水,第一次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呼哧呼哧”地烧起火来。

瓢泼大雨中,母子俩衣服淌着水、口里喘着粗气一前一后跑回家,一眼看见屋角胀鼓鼓的稻谷袋子,呆了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刚才不见了稻谷,还以为被雨冲走了呢!失而复得的狂喜在二人心中游窜,走进厨房,看到袁媛撅着屁股,鼓着腮帮子往灶里吹气,灶里的浓烟却一点也不领情,熏得她眼泪直流……男人一把扯起袁媛,紧紧地抱着,把狂喜化作拥抱的力量,箍得袁媛喘不过气来。六婶则把狂喜化作爽朗的大笑,蹲下身子三两下拨弄一番,火苗便“呼”地上来了。

“你弄湿我了!”袁媛叫着,用力推开男人。

男人搔搔头,“嘿嘿”地傻笑着,大大的眼睛流光溢彩,整张脸英俊无比,看得袁媛的心漏跳了一拍。

男人把卖稻谷的钱,卖山货的钱,卖松脂的钱,都放在床头那个小布袋里,对袁媛说:“想吃啥就买吧!”村里小卖部的东西对于来自大省城的袁媛来说实在没啥吸引力,袁媛便从没动过那个小布袋。

这天,太阳像往常一样挂在山岭,鸟儿像往常一样“咕咕”叫着,村主任带着几个民警从天而降,原来人贩子被抓了!袁媛被解救了!

袁媛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

“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民警说。

“不用收拾了,马上就走!”袁媛反应过来,雀跃着。

六婶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敢上前,看到袁媛要走了,不禁怯怯地叫了一声:“丫头!”眼里的哀伤一览无余。

民警转过身严厉地说:“怎么?还想阻挠执法?买媳妇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六婶吓得“噗通”跪下,颤抖着说:“我们不知道……她哥嫂说她……”

“妈!”袁媛疾步上前抱住六婶筛糠似的身子。

“你……叫我什么?”六婶不敢相信地问。

袁媛吓了一跳,从没叫过的“妈”字怎么叫得这么顺口?“民警同志,她对我很好,她不知情……”

“走吧!”民警说。

袁媛再一次抱住六婶颤抖的身子,轻轻地说:“谢谢你!”转身随民警走出去,走到院子边时回了下头,冲着倚靠着门口的六婶笑了笑。六婶浑身的劲霎时被抽空了,软软地瘫坐在门墩上。

走在熟悉的路,袁媛仿佛置身梦中,真的可以出去了吗?抬头看看前面民警挺拔的英姿,又感慨万千:终于可以出去了!有三三两两的村民驻足观看,远远地指责袁媛无情无义,远远地替六婶家不值。一切的一切,让袁媛觉得兴奋之中似乎夹杂着什么说不清辨不明的东西……

“袁媛!”背后忽然传来焦急的喊声,伴随着“咚咚”的脚步,有力而急促。

袁媛转身看着男人,前面一帮人也停下来,皱着眉头看着男人。

“你……你怎么来了?”袁媛低着头,小声说。她忽然觉得不敢见这个男人。

“给你。”男人塞给她一个小布包。

“我不要!”袁媛像接到烫熟山芋那样急忙塞回给男人。她怎么会不认得,那个小布包里装着男人全部的家产!

“到了外面,要吃要喝,身上没有钱,一个女孩子……”男人似乎感到说得太多了,霎时住口,把小布包往她怀里一摔,转身“咚咚”地大步走了。

袁媛抱着小布包,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直流……

如今,袁媛就站在同样的地方,抱着当年的小布包,流着眼泪,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昨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袁媛向那个熟悉的小屋走去。

六婶正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烧猪潲,眼见门口的影子越来越近,又没有声音,吓得“腾”地站起来。

“是我。”袁媛轻声说。

六婶手里的火钳一丢,便扑过来抱着袁媛。袁媛只觉得咸咸的泪水淌进了口角,淌进了一直忐忑的心里,酸酸的,甜甜的。

“受苦了吗?”六婶推开袁媛,细细地端详着。

“没,没哪!”袁媛含着泪,笑着说。

打开小布包,一叠叠红彤彤的人民币呈现在眼前:“我把钱带来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六婶狐疑地问。

“你放心,我没做坏事,也没做脏事,这钱一部分是人贩子赔的,一部分是我挣的,你们也是受害者,白花了那么多钱……”

“我不要!强仔也不会要!”六婶坚决地说,“你还记得我,有心回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我知道,为了我,家里欠了好多债,我走的时候,强仔又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了……他挣钱挺难的……”

“你不用管我们,他是男人。倒是你,在外面上点心,找个喜欢的人,好好过日子。”

看着六婶慈爱的脸庞,袁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年多以来,好多次梦中,好多次不眠之夜,袁媛总是想起这间小屋,这段笼罩在母子俩暖暖目光下的日子。她越来越知道自己是多么眷恋这样的眼神,这是家的味道!是的,这就是她今天回来的原因!

“妈,我们超市需要搬运工,也需要清洁阿婶。你和强仔,跟我出去好吗?”袁媛盯着六婶,小心翼翼地问。

“这……”六婶一怔,“去哪里?”

“城里挣钱比家里容易,我算过了,我们三个人的工资,刨去吃的能剩下不少呢,三两年就能把债还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还债?”六婶吃惊地问。

“嗯。”袁媛羞涩地低下头。

六婶看着袁媛,便笑了,爽朗地说:“我喊人去矿上把强仔叫回来,等他回来再说吧!”

一切跟一年前一样,强仔风尘仆仆地从矿上赶回来,只因母亲传话说:“家里来了个年轻女人。”

一切又与一年前不一样了,这一回被“拐”的是两个人了,而且都心甘情愿、欢天喜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