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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往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古桥真人  2017年05月10日09:08

八点三十分,一位戴着深度近视镜的中年妇女领着个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走进车间,来到一位低头钉包装箱的姑娘面前,“小史 ,这位同志就是莫初华。”她说着把小伙子拉到面前,姑娘抬起头,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忽地在对方身上一闪,这是张满月脸,一个小巧的鼻子微微向上翘着。她放下羊角锤把手伸了过来说;“欢迎——我叫史佳妹,以后就叫我小史吧!”莫初华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双纤细的小手,“不怕沾上血吗? 师傅”“你……”史佳妹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忙垂下头紧紧咬着下唇,不知如何是好,“小莫,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要有顾虑,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能办的组识上一定给办。”“谢谢高厂长,我这个人、困难喜欢自己处理。”“那好 …,那好……”高厂长用手往上推了推已滑到鼻尖上的眼镜,“小史、那我走了”她说着,咚、咚地迈着方步出去了。

史佳妹将身子一扭也不看他继续干着自己的活。莫初华只好拾了个钉完的箱子坐下,扫视着这间略比青年点强些的房子,满屋堆着木板和钉好的包装箱,不远处有几个妇女在叮叮当当的忙着,不时用眼睛向这边斜,偶尔低头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又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莫初华在那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好像在公共场所被人扒光了衣服,他左右看看,是呀、就他这么一个男人,那几个妇女一定是在笑自己,哼、奶奶的、管她呢。老子都过了五关,他自嘲的笑着,“你请起来一下”史佳妹说着把钉好的箱子落在他刚坐着的箱子上,转身出去了。莫初华望着她的背影玩世不恭的笑了笑,半小时后,她回来了,把抱着的一堆东西放在他面前,“小莫,这是你的工作服和工具,”她说着难得的笑了下,“以后的工作就是钉包装箱,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我好了,”莫初华“哼”了声,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是的——又一个姑娘的面影在他眼前交错着,微笑在重叠……肖芳芳,他如被什么东西刺了下。

史佳妹的私生活没人知道,就连心细的高厂长也是摇头苦笑,那帮长舌的婆娘们,就只好造出几个精彩的小段加以渲染,添枝加叶。也难怪,一个二十八的大姑娘还没个婆家,史佳妹长相丑,个头矮,不、这些大家都公认,她的美貌在这个小厂里也是独一无二的,那又为什么呢?所以这便成了那帮婆娘们的焦点,不知的往往都是神秘的,经过长期的努力得来的,只是、哎、真难理解这个人,时光磨人,什么都是这样,时间一长就不新鲜了,渐渐人们就把这件事忘却了,偶尔不知谁说了句;“嗳、昨天我看到一个姑娘,像是佳妹,穿了件米色上衣、裤子吗……哎、就是上礼拜她穿的那套,从大南街那个婚姻介绍所出来,走的呀,那才急呢……很怕熟人瞧见,”人们、嗯、啊、听完也就过去了。今天突然来了个二十八九岁大小伙子,俩人又分到了一起,一个徒弟,一个师傅,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了过来,好久的‘悬疑’又提了起来,可是渐渐人们又疑问了起来,莫初华可是坐了两年大牢的人,说是动刀子险些要了人命,几个妇女吓的直伸舌头都不敢去 正眼看他,再说史佳妹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瘦小的身体走起路来像似朵棉絮,每天很少有人听到她说笑,笑也只是那么一抿嘴,男人们叫她冰美人,好看、可是太凉,中国的,‘山口百惠’,小姐,她听后也不怒也不喜,只是皱了皱眉,她杜绝同男人接触,这也是人们不解的,小伙子们对她也是望洋兴叹不敢冒昧,在姑娘面前常常爱表现自己的,现在不知所措,几个胆大的也是碰壁而归,单相思而已。

前天下午,高厂长把史佳妹叫到了办公室给她倒了杯一望见底的白开水,嘴角向上动了动挤出点笑容,见史佳妹没有瞅她,那点难得的笑容也就没了,“厂长、叫我有事吗?”史佳妹把脸转了过来,高厂长面部的笑容又出现了,还是挤出来的,“啊…是这样,我想给你配个徒弟,你看行吗?”“行啊!”史佳妹点了下头,“厂长、这个姑娘多大了?”“二十九岁、是…是个男的,”高厂长扶了扶下滑的眼镜轻声道,“什么……”史佳妹惊的把身子扭了过来,高厂长把胖身子往前欠了欠,抚摸着她的手极力表现出自己不凡的风度和老练,对於史佳妹在男人面前的高傲和冷淡不接触,这只要是‘木器加工厂’的人都知道。高厂长非常为难,莫初华如何,档案、她已看了,七三届下乡知识青年,家庭出身、贫农,在青年点表现不好,打过大队书记、小队会计———。就凭这一点高厂长就有些难色,再有就是,三年前持刀行凶使受害者终身残废,在大北监狱蹲了两年。高厂长愣了会,把眼镜摘下,掏出手绢轻轻擦着厚厚的镜片,像这样的青年安排工作是难,那也不愿接收。街道胡书记已找过她几次了,怎么办呢?“老高、你说让他闲在家里干什么那,天天站在楼口再往马路牙子上一蹲,游游逛逛难免不出问题,老高我们都是党员,要为社会负责呀”胡书记语重心常地开导着她,高厂长把眼镜戴上,站起身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踱了两圈,然后回到她那把椅子上又拿起了‘档案’。像这样青年的心里是复杂、矛盾的。给找个什么样的师傅才能带好他呢,这也是高厂长苦思的一件事,经过一天一夜的酝酿挑选,她选中了二组组长史佳妹。因为一年来给她印像最深也就是史佳妹,这个姑娘的为人做事她不得不佩服,她感觉这个姑娘很有思想,不管厂里还是家庭出了什么事,她都爱找这位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小史商量。可对于这件事、聪明的高厂长不是没有想过,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高厂长把‘档案’打开递给史佳妹,“收不收,你先看看,听派出所小王说,他很喜欢美术,画一手好画,可惜还是个打架大王,”高厂长说着叹了口气,“但愿以后他能成才,你说那小史…”高厂长突然发现史佳妹在愣愣的瞅着档案登记卡上的照片,根本没有听她刚才的话,“你、你怎么了,认识——他…”高厂长盯盯地瞅着她,对史佳妹反常的表情很是奇怪,“啊、不、不认识”史佳妹猛地清醒过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忙直起身,“厂长,那我就收这个徒弟吧,要没别的事,我回去了。”她说着转身出去了。高厂长感到自己像在做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听觉,惊呀地瞪大镜片后面的细眼睛,坐在那好久没有动。

莫初华,史佳妹确实认识,那刚才为什么又说不认得哪?她还是有她的道理,自己生活的琐事还是叫旁人少知道点为好。她同莫初华也只是一面之交罢了,可他在姑娘的心里掀起了波澜,这要是平平凡凡的一面也早在记意中消失了,可那一面至今还浮现在她的面前。那还是一九七七年元旦,她好不容易买张回沈阳的火车票,又买了些山货准备回家过年。站台上人山人海,大多是返城过年的知青和一些走亲戚的山民,史佳妹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挤上了车,车厢里黑压压的,没有落脚的地方,她拎着旅行袋离开车门往里挤着,四面都是人墙,她往前挣扎地挤着总算找到个座位,是个刚下车的,椅子还有着温热,她喘着气坐了下来浑身竟有些微汗,手便不自主地捂着小腹,在一个月前刚刚做完阑尾炎手术,身体有些虚弱,她拿出手绢擦着额头。列车开动了,车内随之也安静了下来,也不那么拥挤了,对面的座椅上坐着三个知青,在向她挤眼嘻笑,好像在小声说着什么,她装着没看着转过身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黑黝黝的田野、农舍、还有白了头的山峰,在玻璃的反光中她断定那三个知青一定是那个青年点的。突然一个沙哑的嗓音在发着颤动的声,“哎呀、我的天呢、你、你这不毁了我吗?俺还想指望它换几个钱…”“你这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你再叫——全给你没收,我看你是没尝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又是一个尖厉的姑娘声音,史佳妹微微闭了下眼睛是一个小站的水银灯射了进来,车没停一晃过去了。声音也平息了,她知道这是一个小贩同乘务员的对喊。天很快的大亮了,东方地平线上的红日已顶破了雪雾霞光四射。农家已在门上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喜迎粉碎四人邦后的第一春,史佳妹忽然好像想起什么,忙从上衣口袋里找出看了一半的信,这是上车前收到的,‘佳妹:妈五号接到了你的信,对你的果断我极为赞成,这才是妈妈的好女儿,你想想,你要嫁给了杜昆那小子你不受一辈子气,城里也回不了,以后有了孩子也跟你们蹲山沟,到时候你会后悔的,万事都要思前想后,佳妹,妈告诉你一件喜事,你回城的关系妈已给你办好了,过了年你就可回城工作了,佳妹,你可知道妈为你操了多少心,哎、刘局长托你买的那东西千万别忘了,以后求他的事多着呢,佳妹、还有件喜事,你听后一定会高兴的,你大姑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小伙子满不错的,是给一位什么首长开伏尔加的,还是个独生子。他父亲还是个工程师呢,听说每月工资就一百多元。就凭妈这眼力我给你答应了下来……’史佳妹皱了皱眉,妈妈怎么这样,还没见到人呢,怎么就给……,她有些生气地把信折了起来装进口袋。“你他妈的敢不敢,妈的。咱俩打赌,你要办了,“怎么样?”“下车冒沫,哥们请,”“好、一言为定,”对面的三个知青不知在打着什么赌,嚷的面红耳赤。史佳妹无心去理他们,用手支着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切一切这都是命啊———她也不知自己竟办了些什么事以后还要做什么,只感到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呜——列车一声长呜驶进了隧道,刹时车厢里一片漆黑,突然两瓣溶热湿润的东西吱的声在她的面颊上嘬了下,“啊”她不由惊叫了一声手敏感地抡了过去,只听‘啪’的声脆响,史佳妹感到打在一个肉呼呼的东西上。顿时车上一阵骚乱,白光一闪,列车冲出了隧道咣当当地向前行进着,旅客们各个面面相视,不知刚才的那一声惊叫和啪的声从那发出的,对面那三个青年庄重的坐着目不斜视,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中间的那个胖子只感觉脸蛋子上火辣辣的发热,可又不敢抬手去揉。史佳妹禁不住的泪水淌了下来,她拿出手绢捂着脸把头垂了下来,旅客们好像明白了什么,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不时发出一二声坏笑。列车进站了,旅客们你拥我挤地走出站台好像回家晚了就过不着年似的,史佳妹拎着旅行袋穿过沈阳南站广场上的苏联红军纪念塔向电车站走去,她越想越气不由又轻轻抽泣起来刚走进一个胡同,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喊叫,“小娘们,妈的、站住,”原来是那三个知青追了上来,想躲已来不及了,那个胖子忽地跳到面前揉着嘴巴子嗡声嗡气地说:“奶奶的,把老子打了还想跑,”说着往前凑了凑,“最少也得叫我摸一摸呀,嗯、也算还这一巴掌、啊、哈哈哈”他说着同那俩个嘻嘻的笑了起来,“流氓、你、你们要、要干什么?”史佳妹浑身在发着抖往后退着,“哈、哈哈、没什么、玩玩吗!”胖子讪笑着把手向史佳妹的胸部伸了过来,“哎、哎哟——”胖子叫了一声,他那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哥们,你们要干什么?”“哎,干什么、你他妈的管得着吗?”胖子龇着牙,可他看了看这身材高大的汉子也有些发惧,可为了面子不得不硬下去,那个大汉转脸看了下史佳妹喊道:“你还不快走”史佳妹盯盯瞅着他半天好像才反应过来提着旅行袋转身就跑。那个大汉就是现在的莫初华,后来史佳妹听人说,在那个胡同一伙打架的说是为了个不认识的女人打起来的,还伤了个人命……,史佳妹脑子嗡的一声,她不知死者是谁,也不知他叫什么姓什么,家住什么地方,她茫然地跑到当地派出所去打听,但答复是,没有人命案……

三五牌挂钟已敲响了十二下,屋子里有些发闷,莫初华欠起身把窗户打开,一股清凉的风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翻身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失眠、对他这是常有的事,只要一闭上眼睛,一切生活的原形便出现在他的面前,人生的路是蹉跎的,一切他感到是那么的不公平,他痛苦、感到生活在捉弄他,感到自己杯里都是苦酒和涩酒而别人杯里乃是甜酒与蜜酒,同学朋友都是那么幸运,好像命运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他必得受苦受难,二十九年,在人生的旅途上是多么短暂,可对于莫初华来说又是多么漫长。同学、朋友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一切、工作、前途、家庭、爱妻和娇儿,而自己呢?山沟沟里夏日漏雨冬日进雪的青年点,第二监狱的铁窗,伟大的三小一道企业,爱情的不幸。他简直要呐喊发疯,但每当这个时候,芳芳父亲严肃的面容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像似一面金箍咒。

那个夜晚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得还是他刚刚出狱后的一天,芳芳找到了他,说她爸爸晚上请他去一趟。芳芳的父亲是位保养很好的小老头,刚刚恢复工作不久,在一个什么部当处长,身子发福的把沙发坐的嘎嘎直响,他把莫初华让到旁边的座位上,抬头对芳芳说:“芳儿、我要同小莫单独谈谈,你先出去下,”芳芳转身淡淡地瞥了眼莫初华推门出去了,肖处长起身给莫初华倒了杯茶,终于笑了下道:“小莫、你同我家芳儿的关系,芳儿已对我讲了,这么多年在青年点你对芳儿的帮助和照顾我是非常感激的。不过……”他发现莫初华有些发愣地瞅着他,忙把笑堆在脸上道:“来、小莫喝茶、喝茶,”说着把杯递过去,“啊、谢谢!”莫初华接过杯抿了一口,“不过…不过你的,我已做了了解,这也不全怪你……”你看;小莫、你也是个明白人,不用我多说”莫初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感到他在绕圈子,随手放下茶杯道:“大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这个人不喜欢云遮雾罩的,”“那好、那好、不过我说话有些直,请你不要见怪,”莫初华点下头苦笑了一下,“小莫、我看你同我们家芳儿是不合适的,”他说着瞥了眼面部有些麻木的莫初华,从茶几上拿起根中华牌香烟点燃,但没有吸,只是用手指来回捻着,“不知你想过没有,我家芳儿在国营企业、又是机关干部,以后的前途……,我做为她的爸爸不能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他说着站了起来往前踱了两步,“小莫、你的档案我已调来看了,不过、你不要有压力,从新做人吗?在华主席的领导下我们已粉碎了‘四人帮’,我们还要建设四个现代化,只要你在新的岗位上努力工作,不会有人小看你。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坐在了莫初华对面,“小莫、你要是真喜欢我家芳儿,为了她的前途,你就离开她……”莫初华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家。他多么盼望芳芳能来看望他,一次也好,可、她没有来,没有。两个月前听说芳芳要结婚了,男人是她们机关主任的儿子,他买了很多礼物,但、他没有送去,他怕见芳芳和那个男人,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那天,他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心在淌着血,他真恨那个肖处长,也恨自己。今天莫初华没有想到,这位史佳妹的浅笑是那么酷似芳芳。

那是仲秋,一个晴朗的早晨,当大地还在散发着芬芳馥郁的草木香气,当层层古铜绿的大森林在浓露中初醒时,一支队伍向山的深处进发了,这是由十几个知青组成的打核桃小分队。队伍走了近半天,只遇见了几颗小核桃树收获的果子也是可怜的。中午,他们来到一个不大的山窝里,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啃着带来的玉米面窝头边骂骂吱吱地嘻逗着发泄着。吃过午饭,又继续前进,队伍在不知不觉中走散了,莫初华回头一看,整支队伍只剩他和一位姑娘,姑娘叫肖芳芳是青年点里有名的辣子,她见莫初华瞅自己忙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她对莫初华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是爱吗?莫初华把麻袋往身上一背笑道:“快走吧,天黑之前我们得赶回去,山里可不是好玩的,”“嗳呀、我说你可别吓我,”穿过茂密的野山葡萄架,往里走是枝叶遮天的原始森林,绕过潺潺流淌的小溪又翻过了两个小山岗,在一颗高大的核桃树下俩人站了下来,望着满树绿皮的大核桃肖芳芳喜的笑道:“嘿,这下够咱俩满载而归了,”“你在下面往麻袋里装,我上去打,”莫动华说着把身上的麻袋投在地上,手搭树枝身子往上一跃站在了树上,枣木棍在他手中带着呜呜的风声,不一会一大一小两条麻袋装的满满的,莫初华从树上跳下来浑身冒着热气,“喂、给——”肖芳芳接过他脱下的上衣随手把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莫初华笑了下擦着那宽大的臂膀,嘿、好漂亮的一身腱子肉,真是位标准的男子汉,肖芳芳险些说出口,脸不由一热忙抬眼瞅着莫初华,“嗳、你先歇着,我去搞点水”她说完转身进了树藤里面,太阳已经西斜了,由赤白色变成了金桔色渐渐森林里暗了下来,参天的树木档住了晚霞的余辉,他靠着树干扬起头寻找着缝隙间的那一缕残阳,他深知得赶快下山,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这桃园境界,声音嘶哑的叫人浑身发寒,肖芳芳、是、是她,莫初华腾地跳了起来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一条足有四、五尺长的花斑蛇吱吱地叫着昂着头吐着红红的舌芯子,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在夕阳中闪闪发光,肖芳芳脸色刷白抖动的双手紧紧地搂着树干,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向她发出最后通谍的花斑蛇,蛇突然一跳在肖芳芳的小腿上重重地螫了一口,“啊……”肖芳芳一声惨叫堆在了那,莫初华猛地冲上去抓住蛇尾,将蛇像抽鞭子似的往岩石上一个劲地抽,等他停下来时岩石上已满是污血,“初华、我、我完了,啊……”惊魂未定的肖芳芳抱着腿嘤嘤地哭着,莫初华略使自己静了静,忙将手里的蛇很命地抛了出去,他蹲下身撕开肖芳芳的裤筒,伤口已有些发黑,怎么办、莫初华的脑袋嗡的声,这是条剧毒蛇,它会使人很快丢掉性命的,得赶快把毒液挤出来,若晚了肖芳芳就永远的留在这了,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额上滚落着,这个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肖芳芳已有些昏沉的歪倒在了地上,嘴唇在蠕动着,一个想法在莫初华的脑子里一闪,用嘴吸,他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办法,自己也会染 毒的,可是、能叫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他俯下了身……。山路崎岖不平,野藤杂乱地遮盖着阻档着下山的路,莫初华吃力的拖着已奄奄一息的肖芳芳爬到了山腰旁一户看林人的家,用的什么药怎么处置的不知道……他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一个粗粗的声音“喂、小伙子醒了,你们俩捡条命啊,”渐渐他才看清,是一位老汉在向他微笑。

……大大小小的包装箱八个小时排满了,工作是那么机械,这里的工人一锤起一锤落送走一天又一天,看到这一切高厂长无比的高兴,在同企业中,她是佼佼者,她有着能干又得心应手的业务员和庞大的客户群,使她领导的这个街道企业年年受政府奖励。自己也是年年的三八红旗手,满有自豪感,收发室门上的那个年久失修的电铃沙哑地响了,五点整,劳累一天的工人下班子,史佳妹推着自行车紧跑几步追上莫初华,“小莫、我们谈谈好吗?”“有什么好谈的,”莫初华把头一低继续往前走,“我是有前科的,比戴着地主帽子的还厉害,”史佳妹的心猛然一揪,感到是在谴责自己,心里不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小莫、你、你要把心放宽些,”“哈、哈哈…”莫初华强笑了笑,笑的叫个看了心酸,“谢谢——”他说了声转身骑上车走了,史佳妹呆呆地立在那望着他那宽宽的背影,史佳妹感到委屈,还从来没有男人对她这样。回到了家,史佳妹心烦意乱的把挎包挂在衣架上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佳妹”妈妈随后跟了进来,躬下身看了眼女儿忙道:“怎么——不高兴了”“啊、不、没没”史佳妹站起来笑了笑,“嗯”妈妈瞟她眼嘴角向上一翘笑道:“一会呀,就叫你乐的晚上睡不着,”她说着一把将女儿拉进大屋,“来、妈今天给你做了两样你爱吃的,”不一会,从厨房端出一盘子樱桃肉,一盘子拨丝地瓜,史佳妹望她一眼笑道。“妈、你在那儿搞到的,”“这你别管了,只管吃就是了,”女儿是了解母亲的,母亲也是最了解女儿的,史佳妹知道,妈妈是位开朗好交际的人,多大的干部她都能说上话,平民百姓也能嘻嘻哈哈地谈上两句;这可能和她在制药厂做供销职业有关。前两年,家里总是宾朋满堂,猜拳行令,妈妈是有六两酒的量,每次总是能灌醉他几个。爸爸呢,是位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在妈妈面前是个弱者,心甘情愿忠心耿耿地为妈妈做后勤服务,老史去买酒去、老史去干这、老史去干那,爸爸乐而不疲。也怪,大事小事只要妈妈一出面总是那么顺利,至从妈妈从供销科长的位子退下,一切都变了,宾客没了,办事妈妈也碰壁,送去的礼被退了回来,她哭了,没有了以前的风光,她感到人越来越不懂人情,太世利,那些从前收贯她礼的干部,现在像得了神精病,一见她拎着酒啊、烟啊什么的,就吓得直摇头,好像她是手里拎着炸弹的恐怖分子。娘俩你推我让的吃完了饭,爸爸还没回来,这是他的老毛病,下班后总是最后一个走,把岗位打扫完再回来,把妈妈气的,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可还是把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往往这时史佳妹就忍不住嘻嘻笑着把个绷脸的老俩口逗的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也嘿嘿笑了。史佳妹洗完碗筷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妈妈叫住了她,“佳妹、来、我有话和你说”史佳妹眨了眨眼睛看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哝、你看看”妈妈说着从怀里拿出张壮年男子的照片,大眼睛大嘴的,史佳妹一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妈妈轻轻打了她一下,“笑什么,这么大了还没个正样,”她说着抢过照片,一般正经地端相了会,嘴一咧笑道:“是个福相是个福相,眼大观六路,嘴大吃四方,以后你跟他受不了苦,”“妈——你说什么呢,我不同你声明了吗,这辈子我不找了,你、你怎么又……”“胡说,傻孩子、妈这是为你着想啊,才二十几岁怎么行呢,妈、怕、怕你…”“妈、你今天怎么啦!”史佳妹满脸通红,把身子扭了过去,“好、好、不说了,妈同你好好商量,”她说着把照片又拿了起来放到史佳妹面前的桌子上,“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以前的事过去就算过去了,你又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再说这个人条件还不错,老婆一年前死了,只留下个三岁的女孩,家里吗,又没什么牵挂,工种也蛮好,是个钳工,每月基本工资就五十多,又有套大单元……”“够了、够了,真烦死了,没完没了,以后在不许提我的事,”史佳妹说着转身进了里屋,那张照片也被一带飘落在地上,她愣愣地望着女儿没了主意,史佳妹躺在床上发呆地瞅着天花板,但很快脑电波又回到了莫初华身上,她从接收莫初华这个徒弟到现在已一个多月了,收个大小伙子徒弟这在木器加工厂可轰动不小。换个别人这是件很平常的事,可史佳妹是位有名的禁男主义者,谁都不知其中存什么奥妙。史佳妹呢,每当见到那些斜眼瞅她的君子们,总是把胸一挺有点挑战意味地走过。她多盼望莫初华能认出她,但又怕——,她翻了个身,长长的叹了口气。

刚到八点,赤白色的太阳就已爬上了树梢,热度也随着太阳升高了,史佳妹淘完米放进了蒸锅,刚直起腰,高厂长便笑容可鞠地咚咚走了进来,见旁边无人轻声笑道:“小史你真行,我以为他不得大吵大闹……”几句话把史佳妹闹了个丈二和尚,高厂长一看史佳妹发愣地瞧着自己,知道自己刚才冒出的那一句是个病句,忙又补充道:“我是说小莫、莫初华、你的徒弟呀,”史佳妹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回到工作间史佳妹把一天的板料都领了来,今天有个急活是给第一机床厂钉四个洗床的包装箱,她下完料见莫初华还没有到就自己干了起来。九点了,小莫今天怎么了,每天是从来不迟到的,史佳妹边干边想着,一个多月来,他总是保持沉默,情绪又非常低落,这一切史佳妹知道也明白,莫初华是冤枉的,为了她……,我要到法院为他申诉,因为他没有罪,一阵脚步声把她的思路拉了回来,抬头一看是莫初华,他一屁股坐在靠墙的箱子上,随手捡了根草棍放在嘴里心烦意乱地撕咬着,史佳妹见他脸色不对,忙起身走了过去,“身体不舒服吗?”莫初华头也不抬,用鼻子哼了声,“用不用开点药,大热的天可别中署了,”史佳妹放下手里的活到卫生所给他要了两片药,见他不高兴也没叫他,把药和水杯放在了他面前的箱子上。中午、天气更加炎热,莫初华咕嘟嘟喝了一肚子冷水,坐在那拿了本杂志没命地煽着风,好像心中的不快都能煽出去。莫初华的反常使史佳妹摸不着个头脑又不好去问,俩人的工作只好自己干,汗流到眼睛里发涩,流到嘴里发咸,这些她全不顾,好像抬手擦汗的时间都没有,莫初华一抬头愣住了,史佳妹躬着腰一手扶着箱子一手捂着小腹,鲜红的血从裤筒滴了下来,“你……”他站起来象似明白了什么,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史佳妹脸一红道:“你、你快去休息室把我的包拿来,”莫初华跑去跑回站在那不知该干什么,史佳妹见他这副逗人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红着脸说:“站在这干吗?还、还不出去呀!”莫初华好像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嗨”了声,转身跑了出去,“哎、把门带上……”

傍晚,起了点小风,天才凉爽些,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马路上自行车大军和人的流动汇集到了一起,骑车反过来还不如步行快。莫初华把车子往史佳妹那靠了靠象似要说什么,可又不知怎么说好,样子有些尴尬,史佳妹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笑,只好先搭话,“身体好些了吗?”“啊、好、好了,史师傅今天——’他低着头瞅着车把上的转铃,“瞧、亏你叫得出口,我可不愿听。叫我小史不行吗?”莫初华嘿嘿笑了笑,索性什么也不叫了,用“您”来称乎了,“我、我不知道您今天那啥…,叫、叫您自己还干了那么多活,真过意不去,我……” “瞧你、说那去了,”史佳妹被他说的满脸通红,心想,傻小子,姑娘家的这个事也告诉你,反正今天在你面前丢丑了,丢死人啦!史佳妹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热,心在怦怦跳着,“累一点它就提前来,出、出丑了”她难为情地把脸背了过去,俩人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马路上下班的车海早已散尽,但俩人谁也没有回家的意思,几个少男少女把马路当上了球场,在嗨嗨地打着羽毛球,一位姑娘穿了条短得不能在短的迷你裙在跳来跳去,挥舞着球拍,扬起的裙摆时隐时显地露出里面白色的三角内裤,真是改革开放啦!史佳妹忙把目光移开。晚霞的余辉把整个世界变成了金色,有点使人心旷神怡,“小莫、今天怎么迟到了,有什么事吗?”“啊…、路上遇见一个朋…朋友”他说着把头垂子下去,俩人又是沉默,史佳妹感到步子越走越慢,心到是越跳越快,她凭自己的观察,知道莫初华要说什么,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对今天的事……,他对我好像有一种回避感,这又为什么呢?他那双瞥来觅去在自己身上偶而扫过的双眼,真叫人不可思议。史佳妹微微叹息了声,抬起左手把被风搅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

上午,莫初华确实遇见位朋友,但不是别人,她叫‘肖芳芳’,她像一块石子投进了湖面。莫初华愣住了,这是件比较华贵的真丝提花裙裹着一位高贵的画着浓装的少妇,他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她,肖芳芳也不由一征,“你……”她吞出了半个音忙又咽了回去,快速用刚纹过眼线的杏眼上下打量着穿着一身工作服的莫初华,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抹着深红色唇膏的嘴唇。她仓惶地感觉到有两束刺目的光,利箭般地向她射来,她慌忙低下头,转身跑进刚刚进站的公共汽车,车往那开,不知道,此时她也不想知道,只想感快逃开,不知怎的心跳的非常厉害,她微闭双眼把双手轻轻地按在胸上,我何必这么紧张,他能把我怎样……,透过车窗,只见莫初华像个木桩似的呆立在那,肖芳芳欣慰的感到自己还是个胜利者,女人这一生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生活好点,舒适些吗?爸爸的决定是对的,若真的嫁给了他,我会是什么样?也是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住在小平房里,转过方形广场公共汽车渐渐地被人海淹没了。“你们就这样结束了?”“嗯…”莫初华把头低 了下来,望着路面上的几片没有到季节就被风摘下的绿叶,“小莫,裴多菲有首诗你读过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晚风撕碎了树荫,穿过广场前面是零星几个路灯的林荫道。昏黄赖洋洋的光撒在了板油路上招来了几只好事的甲虫。史佳妹停了下来,侧过身望着他,“小莫、你,知道我是谁吗?”莫初华被问的有些发愣地瞅着她,“三年前、你救过的,也是给你造成不幸的那个姑娘,”出乎史佳妹的预料,他没有极度的惊讶,只是身子徽微一阵,抬眼茫然的瞅着她,足足有半分钟,接来就是沉默,相对的沉默,此时的史佳妹紧张的不行,叫人透不过气的相对,好像世间生灵瞬时都逝去了。好一会、俩人又默默往前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淡淡路灯的柔光给俩人在后面留下了长长的影子。我再问一遍,你有证人吗?”沉默……,“莫初华、我在问你”“没有”乱发下一张倔犟的脸在冷冷地斜着对方,“你可接受本法庭对你的判决,”“没办法,因为我没有证人,”莫初华把头昂起瞅着法庭,“但我是冤枉的,那把刀子不是我的,我是为解救一个姑娘而无意中伤人的,”“那你有什么证据吗?我们重视的是证据。我们又找不到你所说的那位姑娘,”又是沉默,沉默、法庭此刻静的叫人透不过气来……。一个犯有伤害罪的知青入狱了,这也是粉碎‘四人帮’之后本地区法院恢复工作以来,审理的第一例持刀伤人案。

当、当当当……,挂钟的报时把莫初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直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他万万没有想到史佳妹就是当年的那位姑娘,也没有想到一切会这样巧合,此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搔扰着。他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一股沁心的夹带花香的软风顿时拂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感到有一种清新的甘美的物质好像突然注满了血管,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又从新开始。吱的声,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莫初华转过身,“初华”史佳妹满面喜色地站在那,“法院接受了我们的申诉,正在进行复查,”她激动的上前紧紧拉住莫初华的手,“放心吧,你是清白的,”莫初华抑制住自己要暴发的原始冲动,忙点了点头抬眼望着她,望着这位质朴的姑娘。用泼墨的画法,一幅漓江晨曲图很快呈现了出来,莫初华停住笔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审视着画面,三年了,他感到手法生的厉害,笔势没有一点奔放感,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毛笔投在了调色盘上侧过身凝视着花架上的大卫石膏头像,那是几天前史佳妹送给他的,一位多么细心体贴的好姑娘啊!他自语着踱到大卫像前,他感觉自己已爱上这位姑娘了,每当想到她心跳便不自主的加速,就有一种男人都有的那种欲望。昨天,那是他一生中永远忘不掉的一天,是史佳妹送给他的。

那是一个庄严的会场,那是一个改变他生活和命运使他从新得到安慰的场面,全厂二百多名职工好像同时屏住了气息,瞪大了惊呀的眼睛,“莫初华同志,本法院经过复查合实调查取证,现决定撤销一九七七年一月十五日对你的判决和裁定,为你恢复名誉……,”往下他在说什么、不知道,莫初华只感到两眼有些模糊。“初华呀、佳妹今天来吧?”“噢”今天是星期日,上街买菜的妈妈回来了,近几年妈妈为了儿子明显的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花白,“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媳妇,”老人天天叨叨着,做梦都在想自己抱上孙子啦,前几天,史佳妹来看望母亲,老人乐的嘴都合不上了,见邻居便说:“那是儿媳呀……”莫初华很是难为情,可又怎能怪一位从四十多岁就守寡的母亲,一位为独生儿子操劳一生的母亲呢!已是午夜,莫初华感到自己失眠了,他望着窗外闪闪的星光,带似的银河,一个姑娘的倩影,一个姑娘的音容笑貌不时在他脑海中出现,他知道——史佳妹已占有了他心灵上的领地。

季节催人,转眼已是隆冬,大雪飘满了整个城市,洁白代替了殷绿,使这个城市一夜间变成了一座童话王国里的银城。歌星李谷一来沈阳演出的海报刚刚登出,几天前票就被抢购一空,莫初华好不容易在小哥们那搞到两张票,他这是第一次请史佳妹看演出,半年来也是第一次单独同一位姑娘坐的这么近,姑娘身上特有的馨香溶入进了李谷一那温柔浪漫的歌声里、使他陶醉。他不知道李谷一谢过了几次幕,也不知道小乐队在演奏的是那国的名曲……。走出剧场天色已很晚了,人们各自嘻嘻哈哈地谈论着,李谷一是否矮了些,身子是否胖了些,台湾校园歌曲如何如何——,不知不觉已到了南湖公园,俩人推着自行车在这静静的街道上散着步。严冬的晚风带着很浓的寒气,人们不得不把大衣裹的紧些加快着脚步,史佳妹今天穿了件薄尼大衣,乌黑的浓发好像特意修饰了一番,黑白红三色的拉毛长围巾搭在肩上经风一拂来回飘动着,白皙的脸蛋上有着淡淡红晕,长长的捷毛忽闪着,莫初华凝神地望着她,半年多了,好像在今晚莫初华才发现了她的美,他感到史佳妹不仅容貌美,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史佳妹发觉莫初华在瞅着自己,而且还是盯盯的,她不愿打破这种幸福中默默的爱,她悄悄低下了头,承受着对方火样熔热的眼波,“佳妹……”莫初华停了下来,把车子靠在身上,“我妈妈很喜欢你,说你是个好姑娘,”莫初华把头低下来望着史佳妹那双小巧的脚,“我、我更喜欢你、爱你,”史佳妹侧过身望着他,两滴泪水静静地流了下来,“佳妹、咱们结婚吧?”史佳妹身子有些发抖,她紧紧拉住莫初华的双手好像一不小心他就会飞掉似的,“不、初华、不——我不配、我不配,”莫初华被这‘不配’惊的瞪大了眼睛不解地望着她,“我已不是姑娘了,初华、而且永远不能再生育了,”她说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嘤嘤地哭泣着,莫初华扶起史佳妹低垂着的头,愣愣地瞅着她,“你在胡说,你在说假说,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才找这个借口,”“不、不是的……”史佳妹委屈的看着他,“我爱你,半年了,难到你一点也不理解我吗?初华、我时时都在爱着你呀,可我又不敢把爱给予你,因为我、我是个坏女人,是一个自做自受的坏女人”她抬起那双泪眼望着呆立在那的莫初华,“想知道吗?我的一切,我会讲给你听的,初华!”莫初华默默地点了点头。夜更深了,星斗被几片乌云遮住了它的光洁,冷风在呼啸着。

我下乡的地方,是离沈阳很远很远的一个偏辟乡村,那是个十分落后的穷地方,一年的工分还不够口粮钱,年年还得回家要钱,索性知青们也就不下地了,整天在青年点里胡作非为,偷老农的鸡鸭和烟叶混日子,就这样两年很快的过去了。一九七六年春,我被保送到公社医院进修赤脚医生,这在农村是个难得的美差,一起来学习的共六个人,住在医院对面的小学校里。在学习期间,我认识了位给我们讲课的医生叫杜昆,三十出头,人长的还算周正,听说他父亲是县革委会主任,是当地的土皇上。杜昆靠着他父亲的光环,上下关系搞的满不错。他给我的印象也很好,举止大方,文质彬彬,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位好男人,时间一长,我们的友谊渐渐转变成了爱情,我们公开的相处了,四个月,一晃过去了,学习期满,学员们都回去了,只有我被留了下来,别人明白,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旁人只是不敢说罢了,因为他父亲是革委会主任。

一天下午,我们坐班车赶到了县城,说是他父母要见见我,第一次见面我忙要去买些礼品,可他说什么也不许。我这是初次到他的家里,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房间里装修的很豪华,这在当时就是宫殿,我像个乡巴姥似的参观着这位中国共产党XX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家,我真不感相信在这么穷的乡下会有这样的豪宅。可惜他父母不在家,他忙把我按在了沙发里嘻嘻笑着告诉我,“父亲到市里开会去了,妈妈是主任办公室秘书当然得跟着。一星期才能回来呢。”“欺骗?你在骗我?”我挣脱他站了起,我真的很生气,我最讨厌说慌的人。“我的小天使,要不这么说、你是不肯来的,对吧?”他幸灾乐祸的傻笑着,我气的转身便走,他忙上前拦住我道:“你去哪?”“回去”“连末班车都没了,你回那去。”他说着猛的把我抱了起来,投进了他的卧室,我终於被他压在了床上……。我对他的爱,被他粗野的冲动给玷污了,肉体代替了精神。当时我也认了,因为回城在那个时候已没有什么希望了。只有扎根农村干革命啦!

一九七六年年底,仅一个月母亲就来了三封信,她告诉我,她以托人将我办回城,叫我丢掉这里的一切,否则回城就没希望了,我同母亲讲了这里的一切,也讲了杜昆。她生气了,大骂我没出息,命令我无论如何也要丢掉他,我的使命是选择,一个是回城,一个是同杜昆留在山沟里结婚生子,我抉择了。我找到了杜昆,他哭了。紧紧拉住我,简直是在嚎,“佳妹,你、你不能走啊,你怎、怎么这样狠心、” 我当时可能哭了,但还是推开了他。

就在回城的前一个月的晚上我突然感觉右小腹有一种被撕裂的巨痛,阵阵腹痛使我浑身冒汗直不起腰,我被紧急送进了县医院,经查是急性阑尾炎,只能手术。没想到给我主刀的大夫竟是杜昆,当时也没办法,那天正赶上他值夜班,三更半夜也找不到别的医生,我只好认了。被皮、消毒、注射麻药,手术刀划开腹壁,制血钳嗄嗄地响着……,我咬着牙尽量不在他面前过分的呻吟。他的医术是人们公认的,手术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一小时,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瞥我一眼,他同护士把我抬到手术车之后转身进了洗漱间。第三天排气了,他给我买了些果子露和软食放在我的床头柜上,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我不免有些难受,毕竟我们好过一场,搞的像是路人。几天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来,直到出院那天他也没有来。

回到沈阳之后,大姑妈给我介绍了位小伙子,模样还算一般留着小胡子,是给首长开小车的,他父亲是七五年恢复工作的工程师。我很满意的答应了下来,我的工作也随之解决了,是在他父亲的研究所里当临时打字员两年后转正。同事们都说我走了红运,我自己也感到满意,我们相处不到半年就结婚了,新婚之夜我不免有些发慌,因为我已有过和杜昆之间的那种性经历,但他是个可爱的傻小子,我深深吸了口气感到万事大吉,可是我的内心在受着良心上的谴责,我深感对不起他。我们生活的很好,相亲相爱,一年多就这样过去了。怎么还不怀孕?这是我和他也是全家最关心的事,星期一我特意请了假,他陪着我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了我一眼说:“经X光透视,发现你附件内有一异物,由于长期机械性刺激而导致不孕,”医生合上病历卡,抬眼瞅着我道:“应该是几年前,你做阑尾手术时,输卵管被切开后植入的……”“啊、天哪!”我发疯地冲出了医院,脑袋嗡嗡地发胀,两眼冒着金星,他扶住了我,简直要咆啸。

我们到法院起诉了。经过法院侦察取证,杜昆被传了来,他父亲早已被撤职查办,他已是当地县医院的外科主任。他站在被告席上泰然自若,“经我做的手术太多了,记不清,”“被告、你真不记的了吗?”审判长打开卷宗,“一九七六年十一月五日二十三点零五分,你在XX县医院为原告做了阑尾切除手术,这有你的签字。当时只有两名刚刚来院的实习生跟你做助手,你用比较娴熟的技术和巧妙的手法俺饰了助手,利用助手对手术生疏的机会完成了你卑鄙的阴谋……,”杜昆慢慢地抬起头,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态消失了,他盯盯的瞅着我,“因为她为了回城、为了她的私欲,她抛弃了我对她深深的感情……这是对她的惩罚。”“你难到不知这是犯罪行为吗?”“知道、所以我做好了准备,”他说着将双手往前一伸:“请戴手铐吧……”旁听的陪审的哗然了,我呆呆地立在那,他被判了两年零八个月徒刑。人散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到的家。

从那以后,丈夫和他的全家完全改变子以往对我的态度。丈夫对我冷淡,婆婆天天指鸡骂狗,好像我突然变成了妖精,一天晚上他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我们得离婚,我是独生子,不能为了你我们家断后。”我流泪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同意了。当我们走出法院,他默默的望了我一眼转身便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人海中。半个月后,办公室主任把我找去,“小史啊!你的工作还是蛮不错的,只是机关要减员增效。我、我也没有办法——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他往后说了些什么、不知道。我迷迷糊糊又回到了妈妈身边,她老人家为自己不幸的女儿哭泣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抱怨……

一个残冬的夜晚,一个寒冷难眠的夜,莫初华伫立在窗前,他那若带沉思的双眸在望着微微发光的仙女座,望着那深邃夜色中层层叠叠的楼群,月光透过柳枝的缝隙,偶而折射在他的身上,折射在散落床上几页写满字的信纸。

初华,我的救命恩人,想不到又给你写信了,请你诅咒我吧,狠狠地挖苦我吧。两年了,你可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快分娩时流了产,半年前他又死于车祸。初华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甚至想到死。可自己在迷茫中你的音容笑貌总是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我又活了下来。初华、你不能理解一个女人的心,永远也不能的。我记不起是那位哲人说过,一个人的男女之爱,第一次是纯真的,第二次是捏合的,第三次那就是应付了。初华、对这些你信吗?我是相信的,我相信我们的爱是纯真的,不管你是怎么想……,初华、我等你的回信!!!

永远爱你的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