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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潮流中女性命运的观照

来源:文艺报 | 彭图  2017年05月08日07:19

李心丽的小说集《流年》,其中15篇小说大都是围绕女性命运展开,她在从各个不同侧面展现当下女性婚姻生活悲喜愁苦的同时,也表现出对这纷繁变幻社会现实中女性生活的忧虑和困惑。

在读这本集子之前,我读过李心丽三篇小说,分别是《过客》《流年》和《迷藏》。多年习惯,我是看到好的小说都要随手发些议论,这三篇小说留给我的印象都不错,读过《过客》后曾写下一段话:“当今中国制造着一棵棵无根的沙蓬,他们不是在流浪,他们是在漂泊,是身的漂泊,是心的漂泊,是身心一起的漂泊。当安身立命的故园百孔千疮时,人的心也百孔千疮了。百孔千疮的心变得凉薄,不是没有家,而是有家不愿回,这就使这些漂泊的人无论到哪里都抱了一种过客的心态,‘那个遥远的地方,是一个属于他的世界,那儿,谁也不认识他。’但这样的地方显然是不会有的。”

我对《流年》是这样评价的:“小说写的是中年夫妻感情上的隔膜,这隔膜因要不要接房子要被拆迁的公婆同住的问题上产生,丈夫负气出走,最后因误会导致离婚。女性作者从女性主人公的角度展开叙述,写女性心理丝丝入扣。男女主人公的个性也在读完小说后给人深刻印象,妻子是个强势和只着意小家庭生活的妻子,丈夫是个倔强而内心封闭的丈夫,他出走时和妻子什么也不说,甚至手机也扔在家里。他明明是因帮助别人而被拘,却负气说是嫖娼。其实他一直想对妻子说出原因,但性格因素决定了他不会在妻子面前低头,而当离婚一年,他终于对妻子说出原因后,妻子已经茫然了。陈若兰夫妇的悲剧固然是性格导致,然而,小说也折射出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人与人之间冷漠所形成的彼此隔膜。小说开头陈若兰闺蜜丈夫的车祸去世是个很好的引子,这一细节与小说结尾,丈夫终于说出真实原因,而妻子“脸上的波澜有,但已经有些遥远了”前后呼应,更凸显出两个人的各自个性,使小说结构和谐完整。

《迷藏》写为报复出轨的丈夫,妻子主动出轨,并藏起和利用丈夫落在家中的手机,想从手机中所获信息找到丈夫的外遇。这是篇很有意味的小说,小说波澜不惊,于日常生活的平平叙述中却给出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结局:妻子布下的迷局没抓住丈夫的把柄,自己倒被抓了现行,暴露了自己出轨的对象不说,还以诈骗被抓进警局,而接她短信、告她诈骗、救她出警局的却是她的丈夫。和丈夫捉迷藏的结果是妻子没破了前一个迷局,倒给自己又布了一个迷局。这个短篇的妙处在于,她明明写的是官员出轨,却让官员是否出轨成为妻子的迷局和留给读者的悬念。

一篇篇读过小说集中的小说后,我发现以上解读,纯属就事论事,我自己情绪的的主观色彩太浓,重读这三篇小说后,恍然悟到李心丽在营构她的小说世界时,始终贯穿的是她对当今社会女性婚姻家庭生活的悲悯情怀与困惑之情。《过客》的主人公虽为男性,但造成他过客心态的却是他在北京买不起房子,致使相处三年准备结婚的女友离他而去,而家中的老父亲又娶了带孩子的继母,所以他才决定40岁以前不结婚。那个离他而去的女友虽然着墨不多,却也有着除了房子之外的因素:他一周一次去发廊解决男人的问题,却对和他生活在一起、准备结婚的女友毫不隐瞒,让女友感到他很脏,这不能不说也是女友最终决定离开他的一个原因。

有的小说是写出来的,小说家们从生活中取材,他的所见所闻所历触动着他倾吐的欲望,他要将这些写下来让世人知道;有的小说是做出来的,小说家以观念取材,他认为他所是者,他极力渲染成小说,他认为他所不是者,他也写出来,一褒一贬,全在他自己的是非之中;有的小说是编出来的,小说家长于趋时,他的取材在于时人之喜恶,时势之需要,自己并无定见。三种作法并无高下,都可以出好小说,也都可以出劣小说。李心丽的写作显然属于第一种情况,她在一篇谈《迷藏》的文章中说,这篇小说的原型是她的一个朋友,那朋友在电话中向她“陈述了一些细枝末节……她是一个识大体的人,不会有那种无法掌控的爆发,只会一味隐忍,所以当她问我你说我怎么办的时候,一股悲凉的情绪从我的心中升起,她对我的信任让我对她充满了深深的怜惜和爱。我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我说婚是不能离的,她说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们不用讨论就已经有了共识”。“生活中的故事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后来好久没有联络,我试着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和丈夫在新疆旅游,听声音过得还好,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为她长吁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为她,可能是为生活中这样比比皆是的际遇所发的感叹。”作为一个身处中等城市中的女性作家,李心丽周围不乏这样的人,或在日常生活中,或在茶馆、饭桌上,她听着她们的讲述,关心着她们的喜怒哀乐,这些都成了她的小说素材。读李心丽的这类小说,可以读出女性作家的感性经验优势。在这篇文章中她还说:“有一个作家说,小说所要写的不是已有的发生,小说所要写的也不是放在客厅里让大家都能看到的东西,不是客厅写作,而是书房写作,卧室写作,卫生间写作,厨房写作。小说所要写的是非常个人化的与平常客厅里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卧室的一隅,厨房的一隅,或者卫生间的一隅”。她注重细节,她的小说细节使她的小说形成了独特的小说氛围。

李心丽是个颇具实力的小说写家。她的小说叙写着日常生活中婚姻和家庭种种琐屑细微背后潜藏的人性冲突。小说里的人是普通人,事是平常事,她以她女性特有的敏锐感觉从这些普通人、平常事中选取她小说中有意味的素材,以她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精准而生动地营造出一幕幕抓人心情的悲喜剧,让人读不忍释,非要看到结局。而结局却往往出人意料,这使她的小说具有了很强的可读性。

我很赞赏心丽的好朋友,同是女性作家的小岸对心丽小说的评价:“她的小说,其实说的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人,我们‘闯世界’与‘过生活’的艰涩与苍凉,我们‘寻理想’与‘奔出路’的苦闷与焦虑。那种试图摆脱平庸日子的不甘心,那种破茧般的痛苦挣扎,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无奈妥协。这也是整个时代的观照,人人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她捕捉到了,通过小说,艺术地表达出来了”。“心丽小说不仅仅是诗意的,还有一种难能可贵的挥之不去的荒诞感。她的小说没有跌宕的情节,却时有荒诞出没,显示了作家对小说的敏锐把握。她小说中的荒诞感,显示的是人性的复杂、错位与苍凉。同时也意味深长地告诉我们,在这个时代,美被放逐,无家可归。她的这些小说更像是献给这个时代的一曲挽歌,是一个诗人手持放大镜在观察我们这个时代的病理切片。然而,这也正是小说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