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在此心透明

来源:文艺报 | 师立新(彝族)  2017年05月05日06:55

南马河守着清丽的山水,南卡江和南垒河注视着经年的“贺罕”,历史温暖的痕迹安寂在遥远的茶盐古道上。翠绿,娇羞欲滴;古朴,深幽浓郁。这就是滇西南的美丽景观。

依稀记得还是年幼的时光,一次在电视上与孟连县邂逅,那承载厚重傣族文化气息的金色王宫、奇妙的龙血树、浓荫里的土司避暑山寨,以及袅娜的傣家女子,便成了萦绕心头的一个梦,不时召唤我行走的脚步。

季节在这里并没有明显的诠释,我梦想成真地站在了统治孟连600余年刀氏土司的府第“贺罕”——孟连宣抚司署前,而多年来持续向往的热情,和随处相遇的葱茏一样,盛放开来。

其实,对于古迹,我也算赏览无数,巍峨的北京故宫、古旧的西安老城、娟秀的苏杭古寺,还有许多已记不清名字的亭台楼阁。但是现在,站在贺罕前,它如谜一般的气势,始终让我魂牵梦萦。也许,世间之事就是如此,神秘总能挑动无限的遐想和长久的希冀。

孟连宣抚司署所处的娜允古城,有着三城(上城、中城、下城)、两寨(芒方岗寨、芒方冒寨)的构架。当我的步履在这座傣、汉合璧的大型建筑群四周轻轻叩响,当我看见有数百年历史、在树叶上闪光的贝叶经满含神奇的形态,心潮便澎湃起来。这是怎样的一座城池啊,我穿越孟连土司和家奴的居住地上城,紧靠金山的上城佛寺,用慈祥的经诵荡涤了我一路尘埃,那个传说中来佛寺听经布道的神龙,似乎从来都在护佑这方净土,不然何来现在傣文化的昌盛?敲响搁置在宣抚司署议事厅左侧的象脚鼓,拾起傣家人抗击外敌的记忆,幽静的空中似乎传来议事厅楼上土司召集傣族、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头人议事和决断政务的低沉嗓音。长叹,达官显贵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大家终将是历史的过客。

在当年宣抚司署的官员及家属居住的中城,我崇敬的气息缓缓拂过佛殿、僧房、大门、走廊、八角亭。我的目光抚摸着中城佛寺外板壁上装饰的孔雀、宝塔佛像、花卉和木制织布机织成的土布,翻阅青石板铺成的阶梯及砖墙上的壁画,将身体轻轻依偎百年老宅的土墙,傣族封建领主制的等级森严从沉淀的风雨中渐渐清晰。原来议事庭长和几位官员的住处下城,在永远的暖阳中优雅鲜活,毁于大火的下城佛寺并没有带走这里的平和安详,时光穿梭在树枝条的天空间隙。不信?看看芒方岗、芒方冒这两个当年专为土司撵山打猎的寨子,现在的村民都兼营纺织傣锦和傣包,生活在南来往北游人的熙攘里,变幻出一副副惬意的模样。

光阴荏苒,季节轮回,多少辉煌被沧桑凝固,多少前尘往事随岁月走远,我无法评断前人的是非,只能让怀古的思绪一遍遍流连在这座昔日的王宫。

午后的阳光在冬日里竟泛起点点燥热,正好,我走进了龙血树的群落。这种树干灰白色、剑形叶片集生于茎干顶端、叶长尺许宽半寸余的单子叶植物的美丽,我只能用“飘逸”一词来描述。一份纤弱的妖娆,当以漫山成片的姿态扑入眼底,却也生出许多坚强的味道,想来,千百年的风雨,并不是谁都可以经受的。

暮色里由8个小塔环抱一个主塔构成的大金塔风铃叮当,散布浓重的佛国梵音,与“贺罕”相对遥遥。环视塔体,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金塔四周雕刻的游龙身旁都有一只仙鹤相伴?走近地宫,竟被告知这里原是女人禁足之地,失落开始向空中星星点点飘洒,而金塔外面盘腿静坐,给游客拴线祈祷平安的佛爷却对我微笑着,淡淡一句:姑娘,心意到了,佛祖无处不在!睿智的语言,宽慰了我小小的女儿心。

夜晚不知不觉到来,我留宿傣家的竹楼,乡村质朴的氛围在四周弥漫,此刻,感觉自己就是在这儿破土而出的新竹,摇摆在温润的山风里,清新舒展,须臾,安然入睡。

当朝霞拨开芭蕉叶亲吻上竹楼的窗棂,我也享用完傣族爽口的酸肉米线,去赴勐外土司避暑山寨之约。

一路的山灵水秀,一路的风景如画。绿色是这里的主色调,但绝不呆板,因山势的方向和延绵,树木和翠竹的疏密程度不一,这里的绿也被层次鲜明地分为多种,或深或浅,与无处不在的流水相随,滋润万物生灵。这种苍翠缠缠绵绵,无限延伸,与天相接,难怪傣族人老说勐外就是容易上天的地方。

依山傍水,丛山密林庇护的土司山寨恬淡地看着我。世间万物的美不外乎由静与动合成,寨门口的水车流转出清幽,敦实憨厚的通天石亘古依旧,古朴的勐外佛寺,佛幡飘扬。

这里是一位备受民众爱戴的土司的长眠之所,感觉像封在两块天然的巨石里,与山河同在,与自然交融。同时喷涌两个泉眼的“夫妻井”、放生池边两棵“夫妻树”,爱情的忠贞,亲情的温暖,在远离喧嚣的日出日落中倾诉平淡是真的幸福。

沿着竹制的梯子登上萨拉亭,亭旁的林子间鸟儿婉转歌唱,松鼠轻快舞蹈。举目眺望,斜映的枝桠于亭外微笑。古老的寨子在参天浓绿和柔软摇曳的竹林里兀自从容,一副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的淡泊。缕缕灰蓝而又充满生机的炊烟从寨子里冉冉升起,升起山寨一轮行板如歌的生活。绿水绕寨,田园牧歌,鸡犬相闻,三两傣家女子袅娜隐现,远离红尘的祥和荡漾在山风下,令人心旷神怡。这时的我,如王,占领了历代土司来此避暑的悠然。

步转景移,进入天然氧吧大象山。密林深处斑斓的冬日舒缓着,林里竟然还有花儿绽放,老树新枝自成一道风景,许多粗壮的大树上寄生品种不一的植物。或盘踪纠结或枯藤裂痕的根,是山中绿色的灵魂,纵横在石头之上,而随处遍布的苔藓,又安顿下多少痴守和流放?我站在佛雨树下捧接圣水,祈祷安康。相传,佛祖在大象山上讲禅,并向众人抛洒可祛病消灾、平安健康的圣水,圣水尽,可后来者仍络绎不绝,无奈之中佛祖将手执的树枝插于地上,生成此树,终日滴答祝福。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清澈的泉水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出现在眼前。从山的角落,从树的身边,日夜不息流淌在杂草荆棘丛和树木之间。所有的生命依附水的指向生长,所有的生灵跟随风的姿态张望。水,生命之源。

将挥别,可我的不舍在禁锢离去的心绪。清愁凌乱,不紧不忙,我再次徜徉在幽深的村巷里,多想霸着这方山水做只修行千年的白狐,邂逅一幕荡气曲折的回顾;更想站在干栏式的竹楼下,轻盈艳丽筒裙,停泊住芳菲的年华……

必须离开了,大曼糯之榕树在不停呼唤。赶到树旁,我惊讶得张大嘴。天啊!这是一棵树?这分明是一片林子!有资料记载:树高48米,冠幅面积4336平米,基部直径35.3米,需要68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围,树洞更是夸张得可以并列两辆汽车从中同时驶过。满眼枝繁叶茂在安抚来了去、去了来的枯荣,收纳下所有的不期而遇,我,傻傻地迷醉。

我来了,我还得回去。我把匆匆的身影定格在平凡却不平淡的孟连,心境纯粹得透明,在这里,走过往事辗转的颠沛和光芒,触及过一段历史的宽和长,牵手过一片亚热带景致的轻舞飞扬,足够了。我的心海,从此,停放这一隅无限的明媚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