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往事之巷子里的香气
小镇的冬天很冷,没有北风呼啸,没有大雪纷飞,是一种潮湿的、侵入骨髓的冷,而且整个冬天几乎总是阴霾,很难见着阳光。这可苦了上学的孩子们。天不亮就要起床,十分留恋温暖的被窝但又不得不走进寒冷。不过,起床的痛苦只作短暂停留,剩下的大部分快乐是发生在上学路上的。
小镇分前街和后街,也分桥北和桥南,无论前后南北,距离学校都不算太远。也许是上学时天还没大亮,一个人走在静悄悄的街道上有些害怕,更大的原因是孩子们喜欢一路上玩玩闹闹、结伴而行。总之,孩子们按所处位置自发形成了几个上学的小队伍。
我是不用担心迟到的,因为总有人不像我这般赖床,比如房东家的大女儿。她习惯趴在我家窗户边,用一根手指戳着玻璃发出当当的声响,再就是叫着我的名字喊我起床。我正腻腻蹭蹭穿衣服时,她已经跑到街对面喊别人去了。出了门被冷风一激,头脑立刻清醒。天还没亮,小镇上的大部分人都在睡梦中。远远的有狗叫声,近处,吱呀——呯!这是关门声,紧接着是叮叮咚咚的跑步声,再就是说话声。因为安静,衬得这些声音就特别清晰。
我们前街的孩子上学时必定得经过一个小巷子,巷子不长还有些窄,两边紧紧密密排着高矮不一的房子,房檐在暗色天幕下搭配得错落有致。小巷子里有我们熟悉的味道。一户人家,门槛比路面低一截,这户人家起得比我们还早。当我们走进小巷子时,这儿已经飘出了喷香的油糍粑味了。油糍粑是我们当地的一种小吃,做时,先把煮熟的糯米倒在石窝里用木锤捣烂,使它们黏在一起,把黏在一起的糯米分成若干份,每一分都团成一个小团,接着是做糍粑柸,分别把两个小团擀成中间厚边上薄的糯米皮,再把煮熟调过味的豆子馅均匀地摊在其中一张上,将另一张覆在上面,把边收紧、压平,最后一道工序是过油,将糍粑柸提起来竖着往油锅里一放,伴随着滋滋声,锅里顿时滚开了花,原来白白的糍粑柸瞬间变成金黄色,一个冒着香气的油糍粑就出锅了。
经营这个糍粑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憨厚老实,女的手脚麻利。家当倒是很简单:泥糊的灶,外面包一层铁皮,灶上架口大铁锅,铁锅上放着粗铁丝拧成的滤油架。旁边一张桌子被油烟熏得黑黢黢油乎乎的,桌下堆放着木柴。我们管女的叫婶婶。见我们进了巷子,婶婶就招呼我们过去烤火,土灶里的柴火劈啪作响,不时有火星溅出来,我们围在土灶边暖和一会儿,花五角钱买一个油糍粑解馋。我喜欢先吃外边一圈硬的,把皮薄馅香外酥里糯的部分留着慢慢咀嚼,越吃越香。吃完糍粑胃里暖呼呼的,再走几步就到学校了,此时,天已大亮。
这条巷子,我每天要经过四次,印象极深的除了早晨的香气,还有一位老人。说起这位老人,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巷子,老人坐在紧邻路面的石阶上,身后是一间小屋,小屋黑洞洞的。老人旁边放着长的烟锅,烟锅上挂着旧的布烟袋。老人没抽烟,他就那样坐着,似乎很专注地看着远方。
我曾在有意无意间打量过他,是一种孩子的好奇。那时,他正织毛衣,毛线明显是从旧毛衣上拆出来的。那是我第一次见男的织毛衣,不像女的手放在胸前,他拿着毛衣针像是拿着两根木棍,绷着胳膊肘远远伸着,像眼花的人没戴老花镜看报纸。他织得很专注,是最简单的平针,脸上的表情同他凝视远方时一样平静。似乎,那针线织进去的是他久远的回忆。
长大后的我虽没去过太多地方,可小吃品尝的还真不少,只是依旧留恋油糍粑的香和糯,因为那是儿时的记忆,是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