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
我到草原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虽然朋友仔细地告诉了我行车路线，我还是走过了下路口。如果不是朋友及时打电话让我停车，不知道还要开出去多远。我把车调头，顺着原路返回，几公里后，远远看见一台车停在路边，我心里一喜，知道是朋友来接我了。紧张的心情放开，加速来到朋友的车后面，用大灯闪了几下，示意我到了，可以开车了。其实即使不用大灯晃几下，朋友也会知道是我。
这个季节，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除了羊群、网围栏、灿若星辰的水泡子和光秃秃的电线杆子，根本没有其他可入眼帘的，偶尔惊起的百灵鸟不知是欢迎我还是讨厌我，欢叫几声离我远去。茫茫草原上突然出现一辆车，不是我还会是谁？
朋友领会，开车在前面引路。我彻底放心了，起码这次到草原没走多少冤枉路，也没遇上什么麻烦，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随着车轮溅起的尘土慢慢消失了。
我曾经和朋友约定，待到接羔的时候，我一定去看看。
农历三月，乍暖还寒，正是草原接羔的时候，牧民们忙的不可开交，几乎全家齐上阵。朋友的孩子在城里上学，需要照顾，妻子当起了全职母亲。朋友一个人在草原上筑起的木屋中苦心经营着。
车刚刚开到大门口，就迎来阵阵犬吠，四条大狗分别把守着四个方向，一呼三应，瞬间叫声一片。粗大的铁链子被大狗拽的“哗哗”响，我曾设想，如果狗把铁链子挣开，我一定成了狗们的美食。
朋友叫李卫星，曾经是农场的职工，几年前，农场改制，他也像其他工人一样，踏进下岗行列。后来他承包了场里的土地，赚到了第一桶金。接下来就开始多种经营，凭借天然的好牧场，他搞起了养羊。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羊的价格就像断崖似地一下子跌到谷底。在猪肉价格居高不下，玉米价格触底不升，汽油价格不断波动的今天，羊的价格却迟迟在谷底徘徊，没有任何上升的迹象。他站在宽阔厚重的草原上，仍有如履薄冰之感。
我们进屋，狗便不再叫了，这就是草原狗的特性，只要进屋就是朋友。即使再叫，也是友好的招呼，算是对远方朋友的一种礼节。喝茶过后，李卫星开车带我们在他的牧场转了一圈儿。这个季节，草场还没有返青，所有的羊都在围栏里，除了捡拾秋季剩余的枯草，就是投放的牧草。看着膘肥体壮的羊群，我就知道，朋友有一定的“抗寒”能力。
在草原上，不喝酒是不让走的，尽管我面临着违章或者违法，可卫星还是执意让我喝酒。不喝酒就是没有诚意，不够热情，就不够朋友，哪怕喝得一塌糊涂，那才是草原的情怀。本来我的抵抗力就弱，经不住几番劝慰，加上不想让朋友失望，我便放开酒量喝了起来。
草原的酒不醉人，如果说你醉了，那不是酒的作用，而是你自己醉了。不是吗？尽管草原还没有绿色，尽管草原上还刮着冷风，但是，早已开化的水泡子波光粼粼，蓝色如海。它把蓝天装下，也把白云装下，小小的水泡子装下了整个天空。站在旁边，可以看见映衬在水面上的蓝天白云，深不见底。此时，我才觉得草原的博大，草原人心胸的博大。
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雪白的羊群点缀着草原的底色。还没有来得及融化的积雪，像一条哈达，披在山坡上，似乎在慢慢唤醒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草原。百灵鸟叽叽喳喳鸣地叫着，不停地在草原上飞舞，用翅膀拨动着绿的音符。
几杯酒下肚，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直到放羊的老边拎着两只羊羔从外面走来，我才恍然大悟。我亟不可待地跑出去，双手抱起一只羊羔。羊羔雪白，抱在怀里暖暖的。那种清纯、稚嫩和天真活脱脱一个会跑的婴儿。我紧紧地抱着羊羔，羊羔似乎有些害怕，在我的怀里挣脱着，我调整了几次怀抱的姿势，羊羔好像舒服些，不再叫唤。倒是那只母羊像疯了一样，低着头像我冲来。我来不及躲闪，母羊的头重重地撞在我的身上，我被撞了一个趔趄。母羊叫唤着，后退几步又冲着我撞来。我踉跄了几步，抱着羊羔想跑。母羊叫，羊羔也在叫，四条大狗都在叫，目标都是我，它们把我当成了偷羊的狼。
看着母羊对我的敌视，我有些不知所措。在草原上，我相信我是跑不过那只尽管刚刚生完羊羔身子还很弱的母羊的。母羊又一次向我撞来，惊慌恐惧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母羊要撞上我的那一瞬间，老边喊我：“快把羊羔放下。”我如梦初醒，慌忙把羊羔放在地上。母羊叫了几声不再理我，而是用身子护着羊羔，不时用警惕的眼睛看着我。
站在那里，我的腿有些发抖。我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温柔乖顺的母羊，在那一瞬间的举动。在我的脑海里，彻底颠覆了羊任人宰割的形象。
看着母羊领着羊羔走进羊圈，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问自己，世间什么是伟大的？面对危险，谁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自己的孩子？而且面对的是比自己强大几百倍的对手，亦或是主宰自己命运的人。面对危险，哪怕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孩子的生命也在所不辞，这样的情节不只是在小说里才有的，而是活生生的现实，而创造这些情节的，不正是这片草原吗？不正是生活在草原上的那些生灵吗？那一刻，母羊给了我最好的回答。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喜欢那只羊羔。母羊理解吗？母羊知道吗？它只知道，在那一瞬间，羊羔受到了威胁，它对我的攻击完全是一种本能，一种保护孩子的本能。母羊把我看成了异类，一只对羊羔构成威胁的狼。
母羊温柔地咩叫着，羊羔跪在地上汲取着乳汁。犬不再狂吠，草原上只有声声羊咩和偶尔飞过的百灵鸟的鸣叫，露着底色的草原慢慢恢复了平静……
朋友和我约定，等到芍药花开的时候再来草原，那时候将是另一番景致。我答应了，尽量抚平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草原的空气。我知道，那是没有任何杂质的，没经过任何加工的，没有任何污染的空气，多吸一口，不仅可以愉悦身心，还可以净化灵魂。吸一口草原的空气，删除过多的欲望，让自己更加轻松。
闻着阵阵土香，我似乎嗅到了幽幽草香。房檐根儿上已经有草芽冒出，我想，用不了多久，大地将被这些草芽覆盖。到那时，大自然给这里的又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设想着、期盼着……（杨喜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