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之痛
2017年4月21日下午，我和戴老师父子、刘仁欢四人驱车前往田兴文家。一路上，尽管我努力试图在记忆深处捕捉一些当年田兴文同学的校园印象，但一无所获。我很惭愧，当年的48班，对于我而言就像一张陈年的老照片，23年漫长岁月的水洇风蚀，曾经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变得漫漶模糊，难以寻觅。
田兴文家住东冲湾村9组，在仁欢的引导下，我们很快就找到了田兴文家。那是一栋二层小楼房，灰色的瓦面，洁白的瓷砖，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的勤劳与能干。屋檐下，兴文早已坐在轮椅上，等候着我们的到来。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兴文坐着轮椅赫然出现在我面前时，心里仍然充斥着惊讶、悲凉、不安和怜悯。“田兴文同学，对不起呀，你遭遇这样大的不幸，老师现在才来看你，老师感到格外的惭愧啊。”戴老师语带愧疚。“没有，没有。”兴文答着，声音有些干涩。
兴文的母亲，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非要为我们做晚饭吃，我们再三拦阻，好不容易才让她安定下来，可我们与兴文才聊了几句，她又从房里端出来一小脸盆鸡蛋，非要去煮，我们还是把她拦住了。老人感伤地说：“你们还记得我兴文，不吃点东西，我心里不舒服呀。”透过老人的言语神情，我隐约感知，这个外表看似整洁体面的家，如今少有来客，无处交流，凄凉而冰冷，对于一个双脚残疾的人，何异于监狱？每天寂寞空房，冷月残照，兴文已经独守了九年。
在与兴文的交谈中，我们得知：2008年时，兴文从深圳临时回怀化搞装修，一次骑着摩托车经过一个工地路段，由于路面泥泞湿滑，摩托车意外侧翻，兴文从两米多高的坎摔了下去，摩托车也跟着摔了下来，正好压在双脚上，当时就不能站立了。后来在各大医院进行了治疗，但效果不佳，再后来便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听了兴文的叙述，我不由将手伸向他那飘晃着的裤管，轻轻用力一抓，一种僵硬的骨感涌了过来，双脚小肚完全萎缩，如同失去生命的枯树干，没有了灵性。兴文自从残疾了，家里就一落千丈，儿子初中没念完，今年快19岁了，在跟人学电脑维修，希望找个好点的工作。
“你妻子呢？”戴老师问。“在长沙当保姆，给老表带孩子。”兴文答。“多少钱一个月？”“包吃包住，一千多点。”“我认为啊，你妻子若能在辰溪找点事做最好，既可以找钱，又可以照顾家里。刘仁欢，你相交广，跟兴文妻子找个事做，看行不行。”兴文点了点头。刘仁欢说，我尽力联系。我问兴文是不是贫困户，他说是的，村子也是贫困村。我又问残疾证是否办了，他说有，没多大用处。我在机关工作了六年，各项政策有所了解，像兴文这种情况，帮助也是有限。就拿民政大病医疗救助来说吧，磨破嘴皮也就两三千块钱，那些癌症、白血病、尿毒症病人，每天卷着厚厚的发票和治疗药物清单复印件，扎堆在民政局要钱。政府也难呐！
在兴文的目光里，我能感受到一种自卑、无助、忧伤的情绪。兴文的母亲呢，她站在我们跟前，目光总是落在兴文的双脚上。她说，她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兴文最小，条件都不好，现在老头子八十多岁了，自己也七十多岁了，不放心啊。说实话，我有点害怕与兴文的目光对视，但更怕与他母亲的目光对视，那几乎是一张潮湿的泪眼，我太熟悉不过了！
2002年，我在石马湾中学教书，当班主任。一天，班上一些学生得了流感，我去探望。第二天，我感觉头痛发热，寝食难安，到医院打针，开药，仍坚持上课。然而情况越来越严重，医生诊断是伤寒，高烧最高时达到41度。我在乡村医院住了8天，伤寒慢慢好了，但更大的灾难正向我步步逼近。我双眼视力开始模糊，走路高低不平。我于是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半个月内，病情反复不定，无奈之下，转院市第一人民医院。在市一院治疗了一个来月，病情仍然反复不定，严重时只能看到视力表上最大的E字。没有办法，我从市一院转到长沙。在长沙，医生诊断为视网膜血管炎，血管渗漏，治疗不好会导致失明。医院一位刚才美国留学回国的专家对我说，现在医学确实发达，但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有效治疗的。那一年，我一直在医院奔走。我去过湘雅附一、附二，去过省中医附一、附二，去过省人民医院，去过爱尔眼科医院，等等。灾难摧残往往是多重叠加的，精神恐惧、悲伤、绝望，经济重压、无助、借钱无门，身体痛苦、煎熬、难以承受，亲人牵挂、忧郁、担惊受怕。这样的心路历程，非亲身经历者，是无法想象的。记得一次，我在长沙的医院里，母亲托人带来一瓶水，用玻璃瓶装着。来人告诉我，这是你母亲求神得来的神水，叫你无论如何要喝下它。我是不信神的，但我知道母亲的心理，刚喝了一口，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了，我似乎看见了母亲那双忧郁潮湿的眼睛。后来，我终于治好了眼睛，我很感激我的母亲，但5年后，我母亲却去世了。谁的青春不迷茫？人生天地间，风雨雷电，谁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坎坷。我跟兴文聊了我自己的故事，相信他也能像我一样好起来。小事讲智慧，大事见精神，灾难面前，真不能沉迷于疼苦、迷茫了人生！
回来的路上，我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名叫《无翼的飞翔》，作者尹小星跟兴文一样，双脚残疾，身残志坚，照样生活灿烂。我希望兴文忘了折翼的痛楚，像尹小星一样实现无翼之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