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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山上看月亮

来源:《西湖》 | 赵勤(鲁32学员)  2017年04月19日16:09

早知道会那样,那天晚上就不出去了。乔小乔会说我要洗衣服、我头疼,或者说我要打麻将,然后上床躺下睡觉。但事实是乔小乔想去,乔小乔也很八卦,她想知道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结果是乔小乔不但去了,还和徐晓曼喝酒聊天到清晨,后面发生的事情,诡异的像个梦。

乔小乔知道徐晓曼不是个纯洁少女,这个刚认识她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徐晓曼也并没有假装自己是个纯洁少女。她告诉乔小乔有一次,她失恋了,在酒吧喝酒,不知道怎么就喝醉了。一个曾经在酒吧认识的男人带她回家过夜,她已经跟着他走到他家楼下了,临要上楼了,她又跑了。她说她只是失恋了,只是不喜欢那个男人身上的气味,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烟味,如果他说话不带脏字,那天她也许就会和他睡了。乔小乔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女人失恋了,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尤其是徐晓曼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果失恋了,那得是多大的一件事啊。

徐晓曼大概是晚上十点多打来电话的,乔小乔记不清楚确切的时间了。她突然打来电话说,我是徐晓曼,还记得我吗?乔小乔说记得,她的声音有点黏黏的,有点烟熏的沙哑味道,一听就听出来了。她问,你敢不敢到红山来,说她找到乔小乔的电话号码,说现在月亮很大,山上的月亮一定更大更圆。现在去山上看月亮,问乔小乔感不感兴趣。乔小乔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一个单身未婚的大龄女子,乔小乔猜她只是突然伤感起来,从酒吧出来想去山上看月亮。乔小乔是个电台情感节目主持人,经常夜晚接到电话,她只是特别一点,想去山上看月亮。听她的声音,不像是喝多了,乔小乔一点也没有多想。乔小乔告诉她,我会去,大概半小时以后,在红山公园的前门碰面。

月夜里爬红山,看月亮,听一个女文青的爱情经历,想想就很有意思。说不定还是个特别凄婉动人的故事,也许可以把它写进书里,乔小乔需要鲜活的、有血有肉的爱情故事。前几天责编已经在催稿了,她总觉得不满意,所以还在改。

乔小乔到红山公园前门时,还不到十一点,徐晓曼已经到了。上次见到她时,她留着一头长发,穿着长裙,很文艺的样子。现在她把头发剪了,腿上是发白的牛仔裤,黑色的体恤衫,站在灯光下的她,有点瘦,配上短短的头发,像个男孩子。她抬手把月亮指给乔小乔看,多好的月亮啊,大大的。乔小乔抬头看了一眼,路灯很亮,月亮的光辉不是很真切,月亮虽然大,也不是满月。乔小乔问她最近好吗,她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算是回答了。

乔小乔第一次见徐晓曼时,她烂醉如泥。去年十二月底乔小乔调休,刚好到了平安夜,男朋友提议去酒吧喝酒,算是过节,问她去哪家?乔小乔想也没有想,就说了爱尚酒吧。乔小乔很少有晚上不上班的时间陪男朋友,他是理工男,却很喜欢酒吧的氛围,经常在酒吧消磨时间,等着她下班,再去电台接她。有时候也会因为喝多了,完全忘了要去电台接她。那样的时候不多,但也有几次是她下班给他电话,他那边很吵闹,听不清讲话的声音。这样的时候,乔小乔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相处了几年的男友,偶尔他会做些她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变得陌生。但她心里知道他只是偶尔买醉,他知道回家的路。虽然乔小乔不喜欢酒吧的气氛,但他喜欢,既然说了陪他,她就和他一起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乔小乔仍然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选择去爱尚酒吧。乔小乔其实没有泡吧的经历,她只是路过西北路那条街,在白天看见过它的广告牌,也许是那句广告语吸引了她:爱尚酒吧,遇见未知的自己。她想,一个理工男喜欢泡吧,或者他就是在酒吧遇见了未知的自己?和他谈恋爱多年,都未必了解他,她是不是也可以在酒吧遇见那个未知的自己呢?

徐晓曼无疑很漂亮,那天她是主角,她在台上唱歌,跳舞。他们是一个乐队,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孩弹吉他,一个老男人在弹贝斯,架子鼓手的头发很长,还是绿色的。徐晓曼站在前面,乔小乔清楚的记得,她唱得是许巍那首《故乡》,她的嗓音有点沙哑,配上吉他的和弦,唱得乔小乔心里潮潮的。当她唱到那句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

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

那是你破碎的心

我的心却那么狂野

那种沧桑和荒凉让乔小乔差一点掉下泪来,她感觉到自己内心也是狂野的,眼前喧闹的人群是狂野的,桌上七零八落的啤酒瓶也是狂野的,她转过头来,专注的看着男友,此刻他右臂伸长,弹掉烟灰,接着扶住额头,好像头颅太重,身体不堪重负,接着他陷落在柔软的麻面布艺沙发里,左手拿起嘉士伯,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她专注的看着他,好像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就是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荒凉,空空荡荡的荒凉。泪不自觉的滑落在脸上,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失态,不解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理解她眼中的泪,虽然他对乔小乔很好,但在此刻,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能体会此刻她内心的激荡。他泡吧,完全是消磨时间,他体会不到置身人群的寂寞,自然也体会不到一个人独处的妙处。即使他曾经进入了她的身体,此刻他们也是陌生人。

多大年龄啊,一首歌也可以把你唱哭,他说。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啊,年龄大了,倒变得像个小姑娘一样的多愁善感了。

乔小乔望向舞台,那个女人还在唱着,没有见过比她喝的更醉的女人,她在台上一摇三摆的唱着, 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她自己和她正在唱着的那首歌,乔小乔想此刻来一阵小风,就可以把她吹倒。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

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

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

那是你衣裙漫飞

那是你温柔如水

她就醉成了那样,她还在唱着,仿佛站在旷野上在歌唱。乔小乔记住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声音。

酒吧里有很多人在喝酒、聊天、掷色子。音乐和歌声只是一种背景,除了乔小乔,没有谁在认真听,他不过是陪她,音乐不过就是一种背景——背景音乐。

后来的一天,乔小乔在北门的曼哈顿健身房里遇见徐晓曼。乔小乔主动上去和徐晓曼搭话,告诉她她唱的很棒,乔小乔说在她的歌声里找到了自己。接着,她们在跑步机前聊了起来,乔小乔告诉她自己的出生地,那个农七师的一个小团场。徐晓曼说她知道那个地方,她的一个朋友也是在那出生长大的。乔小乔做了自我介绍,给了徐晓曼自己的名片,并且说随时欢迎徐晓曼来找自己,她对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做个美容、喝杯咖啡聊聊天什么的,这就是徐晓曼后来会给乔小乔打电话的原因。

此刻徐晓曼和乔小乔走进公园大门,走上旁边一条盘山的小路。月亮很大,树木和花草是黑的,其余四周亮亮的,地上被照的有一层光晕,徐晓曼走在乔小乔的左边,步履有点摇晃,是喝了酒,但没有多的样子。

徐晓曼不说话,走在乔小乔前面。徐晓曼走的很快,步履轻盈。在月光下,她的短发和背影有种干练和利落,完全不是乔小乔原来熟悉的文艺青年的慵懒。还没有上到山顶,乔小乔就累的气喘吁吁。快追上徐晓曼时,抬头一看,一抬脚徐晓曼已经又上到了更高的一处平台上。

“哎,走这么快,怎么看月亮啊,”乔小乔对着徐晓曼的背影抱怨。

徐晓曼回头看了看乔小乔,你不是害怕了吧?

这是在上山哎,有点累。走个夜路,还不至于害怕,不是还有你嘛!

那就好,你快点,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说完徐晓曼转身又开始向上走去。

等乔小乔腿发软,身体发飘的追上徐晓曼,上到平台上,迎面吹来的风,差一点把乔小乔吹倒。站在高处,迎着风,看见下面的城市灯火辉煌。正下方的河滩路上,飞速驶过的车灯连成一条彩带,快速的流动着。这是乔小乔第一次深夜站在高处看这座城市,这一城的灯火突然让她有种彻骨的孤独感。

有酒吗?

还有一罐嘉士伯。

她坐在一处背风的石头后,向乔小乔招了招手。乔小乔小心的坐在了她的旁边。这里是一处悬崖的一角,刚好有一小块平台,人坐在上面,背后靠着一块巨石,挡着了凉凉的山风。坐下来才看出来,前面是向下犬牙的山体,月光下,面前的山坡上树木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徐晓曼手里拿着一段折下来的柳树枝,无目的在面前拂来拂去。

又没有蚊子,你弄这么个树枝赶蛇啊,乔小乔说。

真有蛇,这么个小树枝管什么用啊,我就是心烦,晃晃。

又失恋了?

徐晓曼没有答话。小树枝上的叶子,被她一片一片撕下来,接着又把那些树叶撕扯成碎片。乔小乔坐在她身边,感觉冷气一点一点从地上漫上来。徐晓曼把那个光秃秃的树枝,拿在手里把玩着。乔小乔听到,咔嚓一声,那个拇指粗的树枝断成了两截。乔小乔的耳边是“咔嚓咔嚓”的声音,这个举动,在寂静的此刻,让乔小乔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一点紧张。徐晓曼没有说话,她开始一节一节的折断树枝,直到短的不能再短。

他又骗了我,他居然把其他女人带回我们的房子,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他竟然告诉那个小女孩,我是他姐姐,他宁愿我是他的亲人,也不要是我的爱人。他骗人的水平可真高,我把他灌醉了,我拿刀捅了他,我看见血流出来了,好多,好多……

乔小乔惊愕地望着她,她却自顾自地讲述,仿佛梦境一般。

乔小乔只去过一次徐晓曼租住的房子。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乔小乔下班回家,路过南门时,鬼使神差的打了徐晓曼的电话,她居然在家,没有去酒吧唱歌。乔小乔买了水果和啤酒,去了徐晓曼在南门租住的房子。房间不大,麻本色的布艺沙发的颜色很配木质的茶几和藤条编织的小书架,徐晓曼盘腿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茶几上有两个喝剩的半杯啤酒、放在塑料袋里的鸭脖和鸡爪……徐晓曼说男朋友刚走,他们又吵架了,她没有说为什么吵,乔小乔也没有问。

房间里音乐声音很低,若有若无的。徐晓曼招呼乔小乔坐下来,拿出杯子给乔小乔倒上啤酒,又把两个半杯倒进一个杯子,向乔小乔举了举杯,乔小乔说买了新的,喝刚开瓶的吧。徐晓曼笑说,说剩下的有剩下的好……

乔小乔一直觉得自己和徐晓曼有某种亲近感,也许是徐晓曼的那首歌打动了自己,也许是徐晓曼身上某些地方像掩藏之下的自己?奇怪的是,对徐晓曼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徐晓曼对乔小乔半夜来访没有表示出惊讶,乔小乔也没有看出她有些不耐烦或者要睡了的倦意。乔小乔喝了点啤酒,絮絮叨叨说了自己最近的烦心事情,无非是年龄大了,却又不想结婚,工作忙,没有办法经常陪男朋友,而他好像也不需要陪,两个人早已经谈婚论嫁却又迟迟没有领结婚证,也不是不想领,就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徐晓曼说要结婚赶紧结,不然到最后,熟悉到像一家人一样,自己都不想结了。她说完这句,就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地上已经躺了七八个乌苏啤酒的空瓶子。乔小乔也没有想让她一定要说点什么,也没有问她关于男朋友的事情,两个人接着喝酒,像男人一样的沉默。中间乔小乔的电话响了,是她男朋友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声音很大。问怎么还没有回家,乔小乔说和一个朋友坐一会,晚点回去。他问在哪,注意安全,要不要来接。乔小乔说不用了,在南门的一个女朋友家里,自己打车回去。男朋友挂了电话,果真再也没有打来。

乔小乔放下电话,徐晓曼正倒了一个满杯,两人碰了一下,乔小乔喝了一小口,徐晓曼一口干掉了。徐晓曼没有怎么讲话,乔小乔也不想听什么劝告。乔小乔的工作就是每天劝告别人,她知道那些其实都是废话,都没有用。乔小乔回家时,对徐晓曼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因为明天生活还会欺骗你。徐晓曼摇晃着喝多了的头,咧嘴笑了笑,这话你是讲给自己听的吧,我早知道了,她说。

那天乔小乔回到家已经凌晨两点了,他不在家,她以为他会等她,但其实他也没有在家。乔小乔给他电话,问他在哪,他说他在爱尚酒吧,还问她来不来喝一杯。一听声音乔小乔就知道他已经喝多了,她想挂掉电话,他还在那边嘟囔着:今晚的星星多么美丽,它知不知道你不想回家……

山上刮起了小风。月亮斜斜的在左前方,朦胧在一团,好像高空中也已经刮风了,云朵一大片一大片的围绕着,空气中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浓重起来,脚下眼前的树林,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脖子上有点发冷,乔小乔不由缩了缩,心里泛起了寒意。徐晓曼望着前面黑黑的树林,两眼灼灼,她说她心里只有恨,她控制不住的讲述下去。

我每天忙忙碌碌的排练、演出,可是他却游手好闲。他的曲风和嗓音好像不受欢迎,没有人请他去唱歌,他也不想干别的。这两年他的精力全花在那些数不清的偷鸡摸狗的风流勾当上。刚恋爱的最初两年,对他那些寻花问柳的勾当,我忍受下来了。我没有提出分手的要求,是因为爱着他,不知道怎么了,他越是放荡,我竟然越发爱他,自己纠结和怨恨,却又不能彻底分手,我深陷在恋爱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可是我终究还是恨他,我想我终于有一天要杀了他,这样我才可以解脱,他也可以解脱了……

爱一个人的力量是巨大的,可以成就一个世界,也可以毁了世界。在爱中生出怨恨,乔小乔是理解这样的感情的,究竟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萌生杀了他啊,乔小乔的神思有点飘忽。

她不会真的杀了他吧?我和一个杀人犯坐在黑漆漆的山上,看月亮。她不会把我也杀了吧。其实她不用杀我,她只需要把我推下去,那么在这么个夜晚,谁也不会注意到我是怎么死的。明天早上晨练的人会发现一具女尸在山下的草丛里……

乔小乔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徐晓曼朝她这里挪了一点过来,乔小乔的心里突然有点紧张。

你冷吗?乔小乔问。

给你说了,我不冷。我是真的杀了他。

已经杀了,那就杀了吧。你是怎么杀的啊?乔小乔虚弱的问了一句。

这半年我得了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梦游症。白天要排练,晚上要表演,可是我睡不好觉,在夜间,我常常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穿戴好衣服,走出门去,我会把他常去的附近那些地方溜达一遍,再走回来。我会到他睡觉的书房,把他的衣服拿出来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口红和女人的香水味,我会打开冰箱,找到啤酒,倒一杯喝掉,我会披散着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精疲力尽,才会上床躺下。他知道我患有这个奇怪的毛病,因此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惊动我。


梦游,这是种病,要治啊。

我知道是病,可我不想治。你知道,梦游症患者在睡梦中能够做出很多超出平常状态的种种事情,而自己醒来以后并不知情。现在,我想像着佯装梦游症发作来做一件冒险的事的情景:我一反往常的习惯做法,不去外面溜达,不去拿他的衣服,而只是拿菜刀,对着他的心脏捅进去。梦游症病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何况拿刀比摸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碰到东西要容易得多。然后,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我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睡觉。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我将怀着不难想像的绝望情绪发现,我男朋友死了。 


她的眼神热烈,甚至有点狂热,面对着黑暗的山崖,她滔滔不绝的讲话真的让乔小乔心惊胆寒。一开始乔小乔以为她说的是气话,可是现在,乔小乔几乎可以断定她说的是真的,他们并不只是大吵了一架,那件事不是她编的,她真的拿刀捅了他。

乔小乔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双手抱着膝盖,脚往后挪了一点点,头埋在胸前,侧过脸看着徐晓曼。她正讲在兴奋处,没看乔小乔。

就在今天中午,他说我是他姐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不能再等了。晚上我独自一人吃了点面包,就当是晚饭。他说要去参加一个哥们兄弟的生日聚会,虚伪地向我说了声“对不起”,就溜出去跟女人幽会了。他走后,我坐在客厅里,抽烟,看电视,消磨了三个小时。我觉得浑身不舒服,肌肉酸痛,好像处于麻木状态。我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或许,我已经进入了梦游症状态。 


半夜两点钟,他回来了。除了委屈,我等到的只是屈辱。我在他眼里就是空气,他压根儿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对白天那个小姑娘的事情他没有解释一句话,径直回他的卧室里去了。我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脱掉外衣,躺在床上,抽烟,在黑暗中又度过了一个小时。如果不是烟烧到了我的手指,我不知道我是在抽烟,我压根没有品尝出烟的味道。凌晨四点钟,按照预先设想好的计划,我起床了。 


我穿好牛仔裤、T恤衫,走出门去,楼下院子里没有人,这是夜晚最幽静的时刻,还没有到破晓,算是黎明前的黑暗吧,我没有看到其他人,夜间的冷空气使我打了一个寒颤,我很可能以为这是梦幻,但又好像是清醒的。我回到房间,他还在睡觉。我走到他的房门前,又走回客厅,我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遍。蓦地,我突然发现,我手里并没有刀。 好像很清楚,这是我照例犯的一次梦游症。在梦中,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外面,转上一圈,再回到房间。不过,拿刀捅死我男朋友的计划,果真是佯装梦游症发作时的行为吗?

风吹得树叶“莎啦啦”作响,乔小乔控制不住的有点抖,她说,这也许只是你的臆想,不过又是一次惯常的梦游,也许是梦中之梦。

也许这只是梦中之梦。可是,梦幻中的某些事情又使我觉得,我不是假装在犯梦游症,而是千真万确地在做梦。我男朋友带女人回家私通,或许是我的病态的、疯狂的嫉妒所引起的一种失去理智的想像。不过,我仍然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回想起,他颓废到确实经常跟人七搭八搭的,酒吧里曾经有个小姑娘跟我告状,说我男朋友骚扰她。或许,我当时果真捅了他;或许,举刀捅了他之后,我扔下了刀,回到了我的卧室,然后我出门了,给你打了电话,我们到了这里,我最终清醒了过来。总之,这一切只有天晓得。嫉妒和梦游症糅合在一起,产生海市蜃楼般的奇异幻觉,使我不敢断定是不是真杀了他。
现在,我害怕回家,害怕回到房间,不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只是你的梦,你太紧张了。现在才是凌晨四点多啊,你和我正坐在红山上看月亮呢,乔小乔说。

我已经在外面游荡一天了,我是不是给你打了电话,叫你来看月亮啊,或许,这也是梦境,我还没有醒过来呢。

乔小乔心里泛起了凉意,如果徐晓曼真的是在梦游中,那她如果被叫醒,会发生什么呢?乔小乔急中生智想到一招,她说我去你家,帮你看看,他还在不在,你是不是真的捅了他,我再告诉你,这样你不就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梦了吗?

你真好,你去吧,你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乔小乔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走了几步,她觉得徐晓曼在盯着她看。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徐晓曼果真两眼灼灼的看着乔小乔,见她不走了,就催她,你快去呀,时间来不及了。

下山的路好走了许多,乔小乔几乎是跑着下的山。在公园门口,她给110打了个电话说红山上有个女人想跳崖。乔小乔站在马路对面,看着110的警车过来了,她才打车走了。

回到了家,又冷又累又怕,一头躺倒在床上,没有等她想清楚今晚发生的事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做了很多梦,好像她和徐晓曼还在山上,不是坐着,却是在奔跑,逃命一般的奔跑着,在紧张之余,她回头一看,跑过的路上,空空荡荡,没有谁在追着。她们停下来,手支在膝盖上,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之中,有人又来说徐晓曼的男朋友要死了,需要输血,需要乔小乔去输血。乔小乔被来人裹挟着又开始狂奔起来,这次目的是明确地,去医院救人,可是为什么是我的血可以配对?乔小乔被人连拉带拽的往前走去救人,她自己没有一点力气,浑身酸痛,无力的困倦,像掉在一个无底的深渊……

“咚咚! ”猛烈的敲门声,乔小乔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浑身麻木,脑子很累,感觉经历很多事情,但一个具体的细节也记不起来了。敲门声还在继续,她随便套了件裙子,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徐晓曼手提着一扎灌装嘉士伯站在门口,笑嘻嘻的望着她。怎么这么慢才来开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快让我进来,徐晓曼说。

乔小乔惊诧地退后了一步,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徐晓曼把装着嘉士伯的塑料袋重重的放在了地上,他呀,这会还不是跑哪花天酒地去了,早上我们刚吵完架。

乔小乔脑子钝钝的,还没有说话,徐晓曼已经挤进门里来。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瘫坐在沙发里,这才注意到乔小乔脸色有点异常。你怎么了,徐晓曼问。乔小乔觉得头晕目眩,她也在问自己,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赵勤,女,七十年代出生于新疆奎屯,小说在《上海文学》、《文学界》、《南方文学》、《西南军事文学》、《红豆》、《绿洲》、《西部》等杂志发表,出版有非虚构散文集《重返阿瓦提》,现居乌鲁木齐。东莞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