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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写作

来源:文艺报 | 薛喜君  2017年04月14日07:14

纯粹的文学生活,对于写作者是一场饕餮盛宴。

在鲁院的日子,我经常会扪心自问:为什么写作?说起写作,作者势必从生命的经历说起。所谓的经历,一定是情感的经历比身体的经历重要。每当动用自身的经历时,无论是情感还是身体,我都诚惶诚恐。因此,我会不自觉地感伤起来——由此,我认为“感伤”是一个怪胎,因为有了感伤,写作的冲动就冒出来了——因此,我说感伤是情感的,也是身体的。我的天真和感伤却是与生俱来的,是落胎时就带来的。我如一碗水,一眼就能看到底。这样讲并不是变相地说自己纯粹,而是说学问“浅薄”。因为学问“浅薄”,使我无法回答生命乃至生命中的诸多问题。因此,我只能从“我为什么写作”这个很个人的问题说起——

童年的经历和经验是写作的源泉,也会决定个人日后写作的基调。因此,我最初的感伤来自故乡,来自童年。我的童年是在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子里度过的。我的故乡有河流、有稻田、有土坝、有各种家种和野生的植物;故乡令我痴迷的除了水塘中的蒲棒,还有一种遍体通黄的蛤蟆。我早已不屑捞蝌蚪,更不爱捏着蛤蟆说“气鼓气鼓”的把戏了。我抹一把因为吃蒲棒而染黄的嘴巴,随手薅下一把“打碗花”,站在水塘的边上,久久地盯着异类的黄色蛤蟆,看它呼哧呼哧地鼓着腮帮子,我陷入到无限的遐想中……后来,我离开了故乡,迁居到北方的一个小镇上。这里的寒冷,这里的寂寥,这里的风沙,这里的风土人情又令我痴迷起来,我骨子里的感伤又如滔滔的河水不可阻止地流泻出来——大多的写作者,最初都是以写诗来垫底的,至于我没能坚持把诗写下去,是因为我不具备“贵族”的基因。是的,在我看来,诗,是贵族的,诗对我来说绝对是奢侈品。

我最初的诗,不过是顺口溜。

我至今还记得早期两首诗的题目,《露珠》和《我心中的那排小板房》。写这两首诗时,我又迁徙到一个盛产石油的城市。这座城市很大,大得看不到边。这座城市也不像一个城市,就连街道的名称都叫“红旗村、解放村”什么的。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叫这个村那个村是出于战略的需要。在一个出门就能看到芦苇塘、采油房的城市里,我的感伤又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起来——《露珠》是抒发情绪,而《我心中的那排小板房》则与爱情有关。这是一个只有意向而没有实质的凄美的爱情故事。石油人逐油而迁,这个男孩子是钻井工,所以,我总是关注钻井工们住的活动板房。后来,他死了。我由感伤而悲伤,我陷入到悲伤里不能自拔——那么,化解悲伤的最好办法就是写作,于是,我写下第一篇小说《琴音》。

我开始写小说了——也许是他的死,也许是我的悲伤,也许是上天的命定。

我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写小说?究竟什么是好小说?我忐忑不安地盯着黑夜,我倚在墙角里颤抖着说:因为小说能让我释放悲伤,小说也能让我把悲伤转化成一种能量。至于什么是小说,是好小说?我以为揭露生活、还原人真实本性的独立文体,就是小说吧。能给予人心灵的震颤,也给予人思考的就是好小说了吧。

我的悲哀,莫过于我总是把“浅薄”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

为了远离“浅薄”,我就使劲地读书,拼命地写作。做不了“贵族”,那我就写散文写小说吧。因为散文能把我的所思所想真实地表达出来。我有时候十分厌烦自己,把“浅薄”强加给小说中的人物上。我宁愿露怯,也不想遮遮掩掩地过日子,这便是我又一个“浅薄”之处。我开始写短篇、写中篇、写长篇,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我偶尔也停下来写散文,写随笔,为的是显摆我因为感悟、因为读书、因为写作而渐渐远离了“浅薄”。事实上,了解一个人的深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而了解“浅薄”就容易多了,只要我一落笔就被人看出有几两沉了。因此,在人群里我总是噤若寒蝉。在这个勇于表现的时代,特别是置身到一个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的环境里,我便宛若一只“避猫鼠”,使劲地蜷缩着。

自卑,简直就是我的灾难。

我的同学说,在学院就读期间不适于写作,适于反思、积累和思考。我本来就是只笨鸟,刚到这里,我就感到了力不从心。也就是说,在高手如云的环境里,还没等过招,我就先败下阵来。所以我不敢停下来,也不想挥霍大好时光。我强行让自己恢复自然状态,于是我就逼迫自己。在学院的图书馆借了《墓地的沉默》,读后就想写点什么,如果不写出心潮起伏的情绪,仿佛就无法过下去。于是,我就装模作样地写《墓地的沉默》的读后感,本意是借着这个故事写出我心中另外要说的话。写完之后,才发现两个话题不伦不类地组合在一起,有点把裤子当衣服套在身上的感觉。于是,我又自作聪明地把它们分开,成为两个独立的个体,目的是想从中唤回被吓跑的文思。

说到底,我不敢不写,我怕手生。

我和写作就宛若一对在一起过日子的男女。过久了,就过出了习惯,已然没有分开的勇气了。写作不但抚慰了我内心深处的苍凉,也化解了我骨子里的感伤。写作不但填补了我生命里的虚空,也让我的多愁善感有了个着落。我是一个执著的人,相伴的日子里,不但怀着真诚,还时刻拿着针线,为的是连缀修补我们之间可能会出现的瑕疵与破洞。

说到底,写作是我的宿命。我一出生,写作就在那里等我。我别无选择。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一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