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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情砥砺的如水人生

来源:文艺报 | 薄宁  2017年04月14日07:05

阅读《诗歌岁月》这部小说,苏北水乡诗意宁静、温婉灵动之气扑面而来。小说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代语境下展开叙述,讲述了水乡女诗人——苑香妮从有天赋的青年成长为成熟诗人的心路历程。

小说的作者陶珊是一名水利职工,同时也是位出色的诗人。生活经历对作者个人和艺术生活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她以家乡(淮安)记忆为写作背景,结合诗歌创作的体会、从事水利工作的经历,描绘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民间诗社青年一代的成长轨迹。

小说中作者吸收了中国古典文学创作的手法,在小说中融入大量原创诗歌。诗歌节奏、意境的平行移入,为小说增添了艺术性和可读性,其丰富的表达形式成为这部小说的精彩亮点。在整部小说中,“水”作为主线背景贯穿始终,不仅构建了人物活动的社会环境,推动了故事的发展,也很自然地烘托出女主人公如水一般的品性特点。

初恋时光:水一般的纯净

女主人公苑香妮的出场在苏北水乡——三淮市的诗刊社,这个淳朴、敏感、善良又热爱诗歌的姑娘一出现,便令人联想到自然的“美”与“好”。

高考落榜后,苑香妮以偶然的机会加入“淮滨柳”诗社,结识了初恋——中文系高才生庄硕禾。黄河故道的槐树林拉开了二人相恋的序幕,懵懂羞涩的苑香妮写出诗歌《槐花》,在阳光与流水之上,咏叹槐花的洁白、幽香,诉说古黄河畔的尘世爱意。小诗借自然之物抒发个人情感,带着清新淳朴的意味,藏着女生绯红的脸颊与动情的喜悦。

两人相识、相恋的地点——黄河故道、白马湖等地,均位于淮河下游,蕴藏着水的灵动和深邃。河流、田野、月光、水鸟、清荷等成为她诗歌的主要意象。初涉尘世的苑香妮,保持着谦卑、宁静之心,将文字赋予了大自然的生命力。

在庄硕禾的指导和鼓励下,苑香妮开始阅读国内外的一些经典诗集,生性敏感、自卑的她开始真正迈入诗歌创作的世界。然而,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在现实的考验中以分手为终结。庄硕禾早前吟咏的“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一语成谶,预示了分离的结局。苑香妮在爱情的梦中醒来,万念俱灰,生活只剩下苦楚和幻灭,她写下《花祭》,将与恋人的初见比作“沐浴风吹麦浪细嗅槐花弥香”,又以对照的手法,将逝去的恋情比作“如梦情事中的冰凉祭品”,连分手之地的月湖,仿佛也涌动着思念的泪水。自此女主人公开始思索自我之外的他人他物,开始关注现实世界,诗歌创作的主题扩展到了新的领域。

水乡陶冶了苑香妮的诗性、诗情,一花一木、一城一事都赐予了她创作的灵感。青春洋溢的苑香妮,经常身着庄硕禾送她的蓝色碎花连衣裙,一身质朴,静默寡然地沉浸在自己的诗歌世界中,而这静水流深般的良善沉静之心性,正是成为一名诗人的潜在基础。

已婚时代:水一般的坚韧

走入婚姻的苑香妮经历了家庭生活和现实生活的重重考验,水利站艰苦的工作环境考验着她的意志,磨练了她水一般的坚韧品格。

在物欲横流、充满诱惑的年代,苑香妮不求名利,勇敢地选择人生,由国营商场的正式工转入乡镇水利站做合同工。白马湖畔是她工作的地方,也是庄硕禾实习过的地方。基层工作条件艰苦,她却能在短时间内适应岗位,并苦中作乐,在湖边开辟花田,为内心留一片诗意的世界。即使生活令她一度失望,她始终心怀爱情与故人,为自己重新赢得写诗的时间和空间。她在《水信》中写道,“我只能掐一把柳眉/像掐我昨日的青丝/和着夏夜的惆怅/随水复印给你”;在《早年的爱情》中,她写下“这俗世的安宁和衰落/曾是谁的向往和追逐?”这段时期写下的大量诗歌,字字句句都寄托着她的思念与遗憾。

家庭与婚姻等现实问题,不断地考验着她。她在勇敢地生下女儿后,写了一首亮眼的诗——《生育》,将生育的痛苦、初为人母的使命感以及对女儿的殷切期望寄托在诗歌之中。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在生活的百般锤炼中,懵懂、柔弱、自卑的苑香妮开始变得勇敢、坚韧。在婆媳矛盾破裂僵化时,她下定决心买了新房搬出婆家;在丈夫融资失败时,她挺身而出,陪伴左右帮助其还完欠款……这些转变或许是因生活所迫,或许是在一定的时机下,磨难激发了她自身的潜能。

用诗意内心对抗尘世喧嚣,诗人会经历哪些磨难?物质的考验、精神的考验,还有对自身的审判与解读。女主人公经历的婚外情,是小说作者为她设置的诗意背后之道德的试金石。她出轨后说自己不再是好女人,但读者并不忍心指责她,更多的是理解和心疼。无论是对待初恋还是情人,苑香妮最终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悲悯维护,放手成全。这样的选择,可能是小说情节的需要,但我想更应该是作者对人物理想化的塑造、追求。在人生的转折点,主人公再次选择清贫,归于平淡,在浮躁的世俗中对自己进行完善、摧毁和重建,进而使自己变得强大、柔韧,而这无疑展示了作者对人物凤凰涅槃般的期待和构建,彰显了主人公高贵的爱情观和世界观。

苑香妮在《一屉锦书》中写道,“如今我已很少流泪/很少有时间再去遐想/你居住的地方会有怎样的莲香和萤火/我每天除了要面对三餐烟火/还要面对女儿的数学题、婆婆的胰腺炎以及母亲的腰痛病”。诗歌少了水滨泽畔的浪漫想象,庄硕禾不只是苑香妮牵挂的恋人、放不下的心结,也渐渐成为她倾诉苦恼的朋友、遥远的前世。她的创作逐渐转为日常化叙事,以生活的细节、细腻的感受、平实的语言打动人心。

生活一度令苑香妮心生苦闷,写诗成为她情绪的发泄口。基层水利站的工作给了她再次与诗歌相处的时光,她以诗为友、为师、为力量,思考生存,走出困境。当“淮滨柳”诗刊社的诗友们为奔波谋生、放弃写作时,苑香妮在不断地丰富自己,令自己变得强大、深厚。她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诗人的诗性,即,如水般自由、孤独、清傲、坚韧。

中年岁月:水一般的淡然

苑香妮与庄硕禾故人重逢,推心置腹的交谈和迟来的道歉,打开了她的心结。前半生的经历充满遗憾与艰辛,命运最终眷顾她,令她收获了事业的成功,练就了淡然的心态。

20年后,苑香妮与庄硕禾偶然通话,她难以抑制激动,放下电话,写出一首《芬芳隐忍》:“那么亲爱的/这是不是我的宿命/隔着幽暗艰深的尘世和咫尺薄脆的都市/我只能是你生不能共枕死不能同穴的深渊般的爱人”。望尽往日繁华,最终只是浮生若梦。此时的苑香妮已经感悟到生命的真谛,在思念的情感决堤之后又逐渐对“情”放下。

中年的苑香妮已为人妻、为人母,历经工作、生活的磨难,她更加看淡名与利、情与欲,身上多了一份端庄、一份理智、一份深邃,并最终实现了她的梦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诗人。

苑香妮的诗歌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在诗歌朗诵会上,女儿李诗羽深情地诵读她曾写下的那首《生育》。女儿继承了她写作的天赋,并与庄硕禾的儿子结下缘分,这令苑香妮感动和欣慰。在苑香妮与庄硕禾初次相遇的古黄河畔,诗歌与爱情,将在儿女的身上延续。

哪个年代都不缺少憧憬未来、满怀理想的青年,但生活和命运的洪流却将他们抛向了远方,时殊世异之后,是他人他物、甚至自我的面目全非。但如果能够在后代身上看到希望,回归原点找回最初的属性,又何尝不是隐忍落寞的过往岁月对人生的一种诗意补偿?小说最后一章起名“诗意归途”,更像是在为女主人公寻求答案,是指回归诗歌创作,还是回归现实生活?开放性结局等待读者为女主人公做出选择。

《诗歌岁月》展现了中国式的人文主义,小说中人物的塑造体现出社会等级与差别,而女主人公苑香妮始终认为自己是被主流社会排斥的“边缘人”。在妻子、母亲、员工、诗人等多重社会身份中,她完成“诗人”这个角色最为出色。对主流社会的不融入、不理解,语言、行动异于伙伴,都凸显着她的清醒与遗世独立。苑香妮一直都在追问:诗歌的意义是什么?如诗人顾城所说,“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在现实面前,诗歌可以化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抚慰人受伤的心灵,医治人精神的病痛,让人能在平凡的时代保持警惕,思索存在的意义。小说多次提及布罗茨基的诗句:“我们所放弃的,诗歌会加倍地给予我们补偿。”女主人公放弃过财富、挚爱甚至另一种人生体验,却从未放弃过成为一名诗人,并最终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或许这就是诗歌给她的补偿。

生命不易完美,所以我们要学会接受残缺;物欲不易满足,所以我们应该懂得追求一些物欲之外的不可能。因为“你够不到云彩,但并不意味着云彩不存在”。

在与水为伴的环境中成长、成熟,苑香妮的故事浸润着水乡水韵,作者也赋予了她如水般的特质——纯洁、智慧、坚韧、淡然,而生命的诗性体验——故乡、爱人、情感种种,最终化作诗歌的幻象,与她的人生同行,并引领她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