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五祖寺的樱花
来源:中国文化报 | 周火雄  2017年04月13日07:46

我到五祖寺的时候,是挨近傍晚的下午。

寺院很安静。没有什么游人和香客。我独自行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聆听千年古寺的安然,有些感动。恍惚间,似乎看到禅界先贤的背影,黑黢黢的一片。那些智慧的眼睛在看着我呢,敬畏来自于心底。这时候,樱花悄然地呼啦啦地开放了,高大的树干、四围里扎煞开的枝头全是樱花的蕊和花苞,淡淡的花香飘满院落。

雪一样洁白的颜色忽然感动了我。石质座椅上、地上以及树下的野草中,落满花瓣,飘飘洒洒,极尽随意。年前腊月,我曾经来到这里,那时候樱花树上几近无色彩,黑瘦的树干,黑瘦的枝条,满院的冷风。岁月造化,三两月如一瞬,那些花事已然写满枝头,极尽灿烂,像极了书斋里雅静的女孩子的谈天说地。沉默不是无言,时光是你的舞台呵。

门一响,客堂朱红的大门打开了。三两个皂色衣衫僧人模样的人走出客堂。紧随他们的是一个日本女人,和服,面色姣好。送罢客人,和服女人弯腰忽然说,先生,院里还有樱花树,比这儿开得更好,既然是爱好樱花的,就请进来吧,进来吧。

我知道五祖寺的樱花与一个日本友人相关联:作家水上勉。那是一个真性情的作家,一个敢说真话的作家。他写出的二十多部大型剧本,有话剧,也有歌舞伎剧和新派剧。内容直指人心,直指人间悲剧,反映出日本社会的痼疾,计有《饥饿海峡》《雁寺》《越前竹偶》等。《饥饿海峡》曾搬上我国话剧舞台。水上勉有不少作品以他的家乡为背景,富于乡土色彩。他笔下的妇女命运悲惨,短篇小说《西阵之蝶》中的阿蝶、《越前竹偶》中的玉枝,都是含冤而死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妇女形象。他还喜欢写以僧侣为题材的作品,笔触深刻老到,苍劲有力。

他是爱中国的。生前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多次访问中国,曾先后担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任理事,与老舍、巴金、周扬等一大批中国文学艺术界人士有着深厚的友情。

一九七五年,水上勉随日本作家代表团访华,此后多次访问中国。

水上勉与老舍有着深厚的友谊。一九六五年樱花盛开的季节,老舍先生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他专门到东京拜访了水上勉。水上勉激动不已,两人在一起交谈了两个小时。席间,水上勉先生向老舍先生表示:“如果我有幸访问中国,很想参拜黄梅东山五祖寺。”老舍先生笑容可掬地听着,他随手撕下桌子上包点心用的包装纸,从衣袋里掏出钢笔,写下那首有名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老舍把纸条递给水上勉先生,说:“如果你去中国,我陪你去黄梅。”

沉寂的东山五祖寺没有迎来老舍的脚步。之后是“文革”,是莫须有,是迫害。老舍去世的第二年,水上勉流着眼泪写下《蟋蟀葫芦》,纪念老舍先生……

一九七八年,已经是七十高龄、头发花白的水上勉先生履约来到东山。随他而来的还有几株珍贵的樱花树苗。四十年来,这一些中日文人的精灵该是游荡在东山,游荡在樱花树下,不散。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熏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读晚唐诗人李煜的词,我明白了什么叫花一样的愁绪。

五祖寺的樱花,是文人情怀的凝结,亦是善良的中日人民情谊的精神再现。

客堂的一杯清茶,染绿了满院樱花。

放眼树梢,花瓣飘落。

啊,寺院的钟磬响了。